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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如此托大么?自古道作此官,行此礼。你若不考,原是一家藩王,自然请你上坐。今既来考试,就降作了举子了。那有举子见了主考不跪之理?你好端端一个王位不要做,不知听信那一个奸臣的言语,反自齐大就小,来夺状元,有什么好处?况且今日天下英雄俱齐集于此,内中岂无高强手段,倍胜于你?怎能稳稳状元到手?你不如休了此心,仍回本郡,完全名节,岂不为美?快去想来!”梁王被宗爷一顿发作,无可奈何,只得低头跪下,开口不得。
看官!你们可晓得梁王为着何事,现放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位不做,反来夺取状元,受此羞辱么?只因梁王来朝贺天子,在太行山经过,那山上有一位大王,使一口金背砍山刀,江湖上都称他为“金刀大王”。此人姓王名善,有万夫不当之勇。手下有勇将马保、何六、何仁等,左右军师邓武、田奇,足智多谋。聚集着喽罗有五万余人,霸占着太行山,打家劫舍,官兵不敢奈何他。他久欲谋夺宋室江山,却少个内应。那日打听得梁王入朝,即与军师商议,定下计策,扎营在山下,等那梁王经过,被喽罗截住,邀请上山。到帐中坐定,献茶己过,田奇道:“昔日南唐时,虽然衰坏,天下安宁,被赵匡胤设谋,诈言陈桥兵变,篡了帝位,把天下谋去直到如今。主公反只得一个挂名藩王空位,受他管辖,臣等心上实不甘服!臣等现今兵精粮足,大王何不进京结纳奸臣,趁着今岁开科,谋夺了武状元到手,把这三百六十个同年进士交结,收为心腹内应。那时写书知会山寨,臣等即刻发兵前来,帮助主公恢复了旧日江山,岂不为美?”这一席话,原是王善与军师定下的计策。借那梁王作个内应,夺了宋朝天下,怕不是王善的?那知这梁王被他所惑,十分大悦,便道:“难得卿家有此忠心,孤家进京即时干办此事,若得成功,愿与卿等富贵共之。”王善当时摆设筵宴款待,饮了一会,就送梁王下山。一路进京,就去结识这几位主考。这三个奸臣受了贿赂,要将武状元卖与梁王。那知这宗泽是赤心为国的,明知这三位受贿,故将梁王数说几句。梁王一时回答不来。
那张邦昌看见,急得好生焦躁:“也罢!待我也叫他的门生上来,骂他一场,好出出气二”便叫:“旗牌过来。”旗牌答应上来道:“大老爷有何吩咐?”张邦昌道:“你去传那汤阴县的举子岳飞上来。”旗牌答应一声,就走将下来,叫一声:“汤阴县岳飞上厅听令。”岳飞听见,连忙答应上厅,看见柴王跪在宗爷面前,他就跪在张邦昌面前叩头。邦昌道:“你就是岳飞么?”岳飞应声道:“是。”郊昌道:“看你这般人不出众,貌不惊人,有何本事,要想作状元么?”岳飞道:“小人怎敢妄想作状元。但今科场中,有几千举子都来考试,那一个不想做状元?其实状元只有一个,那千余人那能个个状元到手?武举也不过随例应试,怎敢妄想?”
张邦昌本待要骂他一顿,不道被岳大爷回出这几句话来,怎么骂得出口?便道:“也罢!先考你二人的本事如何,再考别人。且问你用的是什么兵器?”岳大爷道:“是枪。”邦昌又问梁王:“用何兵器?”梁王道:“是刀。”邦昌就命岳飞做“枪论”,梁王做“刀论”。
二人领命下来,就在演武厅两旁摆列桌子纸笔,各去作论。若论柴桂才学,原是好的,因被宗泽发作了一场,气得昏头搭脑,下笔写了一个“刀”字,不觉出了头,竟象了个“力”字。自觉心中着急,只得描上几笔,弄得刀不成刀,力不成力,只好涂去另写几行。不期岳爷早已上来交卷,梁王谅来不妥当,也只得上来交卷。
邦昌先将梁王的卷子一看,就笼在袖里;再看岳飞的文字,吃惊道:“此人之文才,比我还好,怪不得宗老头儿爱他!”乃故意喝道:“这样文字,也来抢状元!”把卷子望下一掷,喝一声:“叉出去!”左右呼的一声拥将上来,正待动手,宗爷吆喝一声:‘不许动手,且住着!”左右人役见宗大老爷吆喝,谁敢违令?便一齐站祝宗老爷吩咐:“把岳飞的卷子取上来我看。”左右又怕张太师发作,面面相觑,都不敢去拾。岳大爷只得自己取了卷子,呈上宗爷。宗爷接来放于桌上,展开细看,果然是:言言比金石,字字赛珠玑,暗想:“这奸贼如此轻才重利。”也把卷子笼在袖里,便道:“岳飞!你这样才能,怎能取得功名到手?你岂不晓得苏秦献的‘万言书’、温庭筠代作的《南花赋》么?”
你道这两句是什么出典?只因当初苏秦到秦邦上那万言策,秦相商鞅忌他才高,恐他后来夺他的权柄,乃不中苏秦,只中张仪。这温庭筠是晋国丞相桓文的故事。
晋王宣桓文进御花园赏南花,那南花就是铁梗海棠也。当时晋王命桓文作《南花赋》,桓文奏道:“容臣明日早朝献上。”晋王准奏。辞朝回来,那里作得出?却央家中代笔先生温庭筠代作了一篇。桓文看了,大吃一惊,暗想:“若是晋王知道他有此才华,必然重用,岂不夺了我权柄?”即将温庭筠药死,将《南花赋》钞写献上。
这都是妒贤嫉能的故事。
张邦昌听了,不觉勃然大怒!不因这一怒,有分教:一国藩王,死于非命;数万贼兵,竟成画饼。正是:朝中奸党专权日,天下英雄失意时!毕竟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夺状元枪挑小梁王 反武场放走岳鹏举
诗曰:落落贫寒一布衣,未能仗剑对公车。心承孟母三迁教,腹饱陈平六出奇。
铩羽濡飞嗟此日,腰金衣紫待何时?男儿未遂封侯志,空负堂堂七尽躯。
话说张邦昌听得宗爷说出那两桩故事,明知是骂他妒贤嫉能,却又自家有些心虚,发不出话来,真个是敢怒而不敢言,便道:“岳飞,且不要说你的文字不好,今问你敢与梁王比箭么?”岳大爷道:“老爷有令,谁敢不遵?”宗爷心中暗喜:“若说比箭,此贼就上了当了!”便叫左右:“把箭垛摆列在一百数十步之外。”
梁王看见靶子甚远,就向张邦昌禀道:“柴桂弓软,先让岳飞射罢。”邦昌遂叫岳飞下阶先射。又暗暗的叫亲随人去将靶子移到二百四十步,令岳飞不敢射,就好将他赶出去了。谁知这岳大爷却不慌不忙,立定了身,当天下英雄之面,开弓搭箭,真个是弓开如满月,箭发似流星,飕飕的一连射了九枝。只见那摇旗的摇一个不住,擂鼓的擂得个手酸。方才射完了,那监箭官将九枝箭,连那射透的箭靶,一齐拜上厅来,跪着。张邦昌是个近视眼,看那九枝箭并那靶子一总摆在地下,不知是什么东西。只听得那官儿禀道:“这举子箭法出众,九枝箭俱从一孔而出。”张邦昌等不得他说完,就大喝一声:“胡说!还不快拿下去!”
那梁王自想:“箭是比他不过了,不若与他比武,以便将言语打动他,令他诈输,让这状元与我。若不依从,趁势把他砍死,不怕他要我偿命。”算计已定,就禀道:“岳飞之箭皆中,倘然柴桂也中了,何以分别高下?不若与他比武罢。”邦昌听了,就命岳飞与梁王比武。梁王听了,随即走下厅来,整鞍上马,手提着一柄金背大砍刀,拍马先自往校场中间站定,使开一个门户,叫声:“岳飞!快上来,看孤家的刀罢!”这岳大爷虽然武艺高强,怕他是个王子,怎好交手,不觉心里有些踌躇。勉强上了马,倒提着枪,慢腾腾的懒得上前。那校场中来考的、看的,有千千万万,见岳飞这般光景,俱道:“这个举子那里是梁王的对手?一定要输的了!”
就是宗爷也只道:“他是临场胆怯,是个没用的,枉费了我一番心血!”
且说梁王见岳飞来到面前,便轻轻的道:“岳飞,孤家有一句话与你讲,你若肯诈败下去,成就了孤家大事,就重重的赏你;若不依从,恐你性命难保!”岳大爷道:“千岁吩咐,本该从命,但今日在此考的。不独岳飞一人。你看天下英雄,聚集不少,那一个不是十载寒窗,苦心习学,只望到此博个功名,荣宗耀祖?今千岁乃是堂堂一国藩王,富贵已极,何苦要占夺一个武状元,反丢却藩王之位,与这些寒士争名?岂不上负圣主求贤之意,下屈英雄报国之心?窃为千岁不取,请自三思!不如还让这些众举子考罢。”梁王听了,大怒道:“好狗头!孤家好意劝你,你若顺了孤家,岂愁富贵?反是这等胡言乱语。不中抬举的狗才!看刀罢!”说罢,当的一刀,望岳大爷顶门上砍来。岳大爷把枪望左首一隔,架开了刀。梁王又一刀拦腰砍来。岳大爷将枪杆横倒,望右边架祝这原是“鹞子大翻身”的家数,但是不曾使全。恼得那梁王心头火起,举起刀来,当当当,一连六七刀。岳大爷使个解数,叫作“童子抱心势”,东来东架,西来西架,那里会被他砍着?梁王收刀回马,转演武厅来。岳大爷亦随后跟来,看他怎么。
只见梁王下马上厅来,禀张邦昌道:“岳飞武艺平常,怎能上阵交锋?”邦昌道:“我亦见他武艺不及千岁。”宗爷见岳飞跪在梁王后头,便唤上前来道:“你这样武艺,怎么也想来争功名?”岳飞禀道:“武举非是武艺不精,只为与梁王有尊卑之分,不敢交手。”宗爷道:“既如此说,你就不该来考了。”岳大爷道:“三年一望,怎肯不考?但是往常考试,不过跑马射箭,舞剑抡刀,以品优劣。如今与梁王刀枪相向,走马交锋,岂无失误?他是藩王尊位,倘然把武举伤了,武举白送了性命;设或武举偶然失手,伤了梁王,梁王怎肯干休?不但武举性命难保,还要拖累别人。如今只要求各位大老爷作主,令梁王与武举各立下一张生死文书。
不论那个失手,伤了性命,大家不要偿命。武举才敢交手。”宗爷道:“这话也说得是。自古道壮士临阵,不死也要带伤,那里保得定?柴桂你愿不愿呢?”梁王尚在踌躇,张邦昌便道:“这岳飞好一张利嘴!看你有甚本事,说得这等决绝?千岁可就同他立下生死文书,倘他伤了性命;好叫众举子心服,免得别有话说。”梁王无奈,只得各人把文书写定,大家画了花押,呈上四位主考,各用了樱梁王的交与岳飞,岳飞的交与梁王。梁王就把文书交与张邦昌,张邦昌接来收好。岳大爷看见,也将文书来交与宗泽。宗爷道:“这是你自家的性命交关,自然自家收着,与我何涉,却来交与我收?还不下去!”岳大爷连声道:“是,是,是!”
两个一齐下厅来,岳大爷跨上马,叫声:“千岁,你的文书交与张太师了。我的文书宗老爷却不肯收,且等我去交在一个朋友处了就来。”一面说,一面去寻着了众弟兄们,便叫声:“汤兄弟,倘若停一会梁王输了,你可与牛兄弟守住他的帐房门首,恐他们有人出来打攒盘,好照应照应。”又向张显道:“贤弟,你看帐房后边尽是他的家将,倘若动手帮助,你可在那里拦挡些。王贤弟,你可整顿兵器,在校场门首等候,我若是被梁王砍死了,你可收拾我的尸首。若是败下来,你便把校场门砍开,等我好逃命。这一张生死文书,与我好生收着。倘然失去,我命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