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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脖子,双足在他后面挂着。他用一只手抓住这双手臂,另一只手摸索着墙。马吕斯的面颊靠着他的面颊并贴在上面,而且在流血。他感到一股来自马吕斯的微温的水流在他身上淌着,浸透了他的衣服,但挨在他耳旁的受伤者的嘴里仍有一股湿润的热气,这说明他仍有呼吸,因此还有生命。此刻冉阿让走的通道比第一条要宽些。冉阿让困难地走着。昨夜的雨水尚未淌尽,在沟槽中间形成一道小激流。他必须靠着墙走,以免双足泡在水里。他这样摸黑前进,就好象黑夜中人在看不见的地方摸索,结果迷失在地下黑暗的脉管里。
可是,慢慢地,也许远处通气洞透进了一点浮动着的光亮到这浓雾中来了,也许他的目光已习惯这种黑暗,他又有了一点模糊的视觉,他开始模糊地意识到,有时他碰到的是墙,有时他正走过拱顶,瞳孔在夜间扩大了,结果在那里找到了光亮,同样灵魂在灾祸中膨胀了,终于找到了上帝。
要辨别方向是不容易的。
可以这样说,阴渠的线路反映了与它重叠着的街道的线路。当时巴黎有两千两百条街道,我们可以想象一下地下那黑黢黢的支管如林的所谓的阴渠。当时已建成的阴渠,如各段相接,就有十一法里长。我们在前面已经提到,目前的路网,多亏最后三十年特殊的辛劳,已不少于六十法里了。
冉阿让一开始就搞错了,他以为他在圣德尼街下面,然而很不幸他并不在那儿。在圣德尼街下面有一条路易十三时期的石砌老沟,它直通被称作大渠的总渠,它只有一个拐角,在右方;在旧圣迹区下面,它只有一条支管,圣马尔丹沟,它的四臂成十字形。小化子窝斜巷的沟管的进口挨近科林斯小酒店,但从没和圣德尼街的地下管接通;它通到蒙马特尔沟管,这就是冉阿让所在之处。在这里迷路的机会太多了,蒙马特尔阴渠是古老管网中最复杂的迷宫之一。幸而冉阿让已走过了菜市场的阴渠,这条阴渠的平面图呈现出无数杂乱的鹦鹉栖架似的岔道,但在他面前的困难还不止一次,街道(这确实是街道)的拐角也不止一个,在黑暗中象一个问号似的出现着:第一,在他左方,是石膏窑街大阴渠,这个伤脑筋的东西,它乱七八糟的支管成T字和Z字形,从邮政大厦地下和麦市圆亭下一直到塞纳河,以Y字形结束;第二,在他右方,是钟面街的弯曲巷道和它三条岔道,都是死胡同;第三,在他左边,是玛依街的分支,几乎在进口处就象一个长柄叉,弯弯曲曲地伸展到卢浮宫下面排污水的地下室,有许多分支伸向四面八方;最后,在右边,是绝食人街下面的死胡同,在没到达总沟之前,这儿那儿还有些没计算在内的小隐蔽处;总沟是唯一可以引导他到一个较远因而也比较保险的出口去的。
如果冉阿让对我们在这儿所指出的这一切有点概念,他只要摸摸沟墙,就很快明白他不在圣德尼街的地下沟渠中。他会感到手下摸到的不是打磨出来的老石块,不是那种即使在阴沟里也是高贵而堂皇的古式建筑,地基是花岗石和肥石灰浆砌的,其造价是八百利弗一脱阿斯;他会感到摸到的是现代的廉价货,经济的节省的措施,碎磨石拌水凝砂浆,下面有一层混凝土,造价是二百法郎一米,资产阶级的泥水工程称它为〃碎石货〃。但冉阿让对此却一无所知。
他心情焦急,但镇静地向前走去,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知道,靠运气,换句话说靠上天保佑。
渐渐地,可以说有种恐惧侵袭了他。包围他的黑暗进入了他的心灵。他在谜中走。这个污水沟渠实在太可怕,它的交叉使人晕眩。在这黑暗的巴黎里被擒是凄惨的事。冉阿让必须找到,也就是在盲目地探索他的路线。在这陌生地区,他每冒险走一步都可能成为他的最后一步。他怎样走出这里呢?他是否能找到一条出路?他是否能及时找到?这个有石头孔穴的庞大的地下海绵能让人钻进又穿出去吗?在黑暗中是否会碰到什么意想不到的疙瘩?是否会走到错综复杂无法跨越的地方?马吕斯是否会因流血过多而他也因饥饿而同归于尽?难道他俩最后要在这里迷路并在这黑夜的角落里留下两具尸骨?他一无所知。他自问但又无法自答。巴黎的肠道是个深渊。就象预言家一样,他是在魔鬼的肚子里①。
①古代认为先知住在魔鬼的肚中。
他忽然遇到了一件使他吃惊的事。在最意料不到的时刻,他不停地向前直走,但发现他已不在上坡,小河的水在冲击他的脚跟,而不是迎着脚尖泻来。阴渠在下降。这是为什么?他是否突然会到达塞纳河?这一危险很大,但后退的危险则更大。于是他就继续前进了。
他完全不是向塞纳河走去。巴黎在河右岸有一处是驴背形的地势,两边都是斜坡,其中一边的污水泻入塞纳河,另一边流入总渠。分开两股水的驴背形斜坡的顶端是一条流向变化不定的线路,最高的分水岭,是过了米歇尔伯爵街,在圣阿瓦沟渠中;靠近林荫大道,在卢浮宫沟渠中;在菜市场附近,在蒙马特尔沟渠中。冉阿让就是到了这个分水岭的最高峰。他走向总渠,他的路线是正确的,但他一点也不知道。
每遇到一个分支管,他就去摸拐角,如果发觉出口比他所在的巷道狭些,他就不进去,就继续原来的路线。他认为窄路通向死胡同,只能使他离开目标,也就是离开出路。他判断得很正确。他就这样避开了黑暗向他伸出的、我们已列举过的四个迷宫给他设下的四个陷阱。
有一阵他觉得他在下面已躲开了因暴动而造成的惊慌的巴黎,那里的街垒使交通断绝,他已回到了活跃正常的巴黎的下面。他忽然听到头上有雷鸣样的响声,距离很远,但连续不断,这原来是车辆的滚动声。
他大致走了半点钟光景,至少这是他自己的估计,他还没有想到要休息一下,只换了一下抓住马吕斯的手。黑暗显得更加幽深,但这一幽深使他安心。
忽然间他在身前看见自己的影子。它被一种微弱得几乎看不清的红光衬托出来,这一微光使他脚下的路和头上的拱顶呈现出模糊的紫红色,并在他左右巷道的粘糊糊的墙上移动。他惊愕地回头一望。
在他后面,在他刚经过的沟巷中,他觉得离他很远的地方,一点可怕的星光划破了沉重的黑暗,好象在注视着他。
这是保安警察的阴暗的星光在阴渠中升起了。
在这星光后面有八到十个黑影,笔直、模糊、骇人地在乱动。
二说明
在六月六日的白天,上级命令搜索阴渠。他们担心战败者以此作为避难所,警署署长吉斯凯负责搜查巴黎的隐蔽处,同时由毕若将军肃清巴黎公开的暴民;双重的有联系的作战需要官方武力的双重战略,这股力量上面有军队代表,下面则由警署承担。三个由警察和阴渠清洁工人组成的小队探索着巴黎的地下管道。一队在河右岸,二队在河左岸,三队在市中心。
警察有马枪、棍棒、刀和剑武装着。
此时照着冉阿让的,是河右岸的巡逻队的灯笼。
这组巡逻队刚检查了钟面街下面的弯曲的巷道和三条死胡同。当他们用手提灯笼探照死胡同尽头时,冉阿让在路上已到过巷道口,认为比总渠窄而未进入,他就走过去了。这些警察走出钟面街的巷道时,好象听见有声音从总渠那个方向传来经学为主,兼采今文经合理之说,遍注经书,集汉代经学之,这确是冉阿让的脚步声。警察班长举起灯笼,那小队开始朝听见声音的那边迷雾中探望。
这对冉阿让是无可言状的一刹那。
幸而,虽然他看清了灯笼,灯笼可照不见他。它是光而他是黑影。他在很远处,隐在那儿的黑色中。他停下来,靠墙缩着。
再说,他也不明白在他后面移动的是什么。失眠、没有进食以及紧张的情绪,使他也进入见到幻影的境界。他见到一个火光,在火光四周有妖魔。这是些什么?他不了解。
冉阿让停下来,声音也没有了。
巡逻队静听后一无所闻。他们看了看,什么也看不见。他们商量了一下。
当时在蒙马特尔这边的阴渠里有一种十字路口叫〃值勤处〃,后又被取消了,因为那里积水成塘,这是倾盆大雨时雨水的急流在那里遇到了阻碍后形成的。巡逻队就缩在这交叉路口。
冉阿让看见这些妖魔围成一圈。这些猛犬的头靠拢在一起,低声说话。
开会的结果这些守夜犬认为是搞错了,并没有什么声音,也没有什么人在这儿,没有必要钻进总沟渠,这是浪费时间,应该赶紧到圣美里那边去,并认为如有什么事要做或有什么〃布桑戈〃要追踪,那也是在这个地区。
党派不时给旧的诅咒换上新装,在一八三二年,〃布桑戈〃这个词替代了已过时的雅各宾派和当时还不通用但后来非常有贡献的德马格派①。
①德马格派(démagogue),煽动群众者。
班长下令向左转沿塞纳河坡岸前进。如果他想到分成两组朝两个方向去,冉阿让就被捕了。这真是一发千钧之际。可能警署有指示,估计到会和人数众多的暴动者作战,不准巡逻队分散。巡逻队又开始走了,把冉阿让留在后面,这一切,除了灯笼忽然转向消失外,冉阿让一无所知。
在未离去之前,为了尽到警察的责任,班长向离去的地方,朝着冉阿让的方向开枪射击,枪声在地下坟墓中引起不断回响,就象提坦巨人的肠鸣。一块泥土掉入小股流水中,使水溅到冉阿让前面几步的地方,这告诉他枪弹已打中了他头上的拱顶了。
整齐而缓慢的脚步声在渠道中回响,不断增加的距离使它慢慢弱下去。那群黑影钻进深处,一点微光摇晃着,浮动着,形成了一个圆形的浅红色暗光,照在拱顶上。这圆光逐渐减退,于是消失。深沉的寂静又出现了,又回到了彻底的黑暗中,耳聋眼瞎又重新与黑暗作伴;冉阿让还不敢动弹,很久很久一直靠着墙壁,竖起耳朵,睁大眼睛,望着这鬼影巡逻队的消失。
三被跟踪的人
我们应当公正地承认,即使在局势最严重的时刻,当时的警察仍镇静地尽到他们的道路管理和监视的责任。在他们看来,决不能让坏人把一次暴动当作胡作非为的借口,他们不能因政府多难而对社会有所疏忽。在执行特殊的任务时正常的职务也准确完成,并不受到干扰。在已开始的无数的政治事变中,在可能发生革命的压力下,并没有被起义和街垒所分心,有个警察正在跟踪一个小偷。
六月六日下午,在塞纳河右河滩残废军人院桥过去一点的地方发生的正是这类事件。
今天在那儿已没有河滩了,这一带的面貌现在也已改观。
在这段河滩上,隔着一段距离的两个人好象在互相注视着,一个在躲着另一个。在前面走着的人设法远离,在后面跟着的人则尽量接近。
这好象是远远地无声地在下着一局棋。这一个和那一个似乎都不匆忙,两个人都缓步而行,好象谁都怕因步子太急会使对方加快步伐。
就象一个馋嘴跟着一个猎物,但又不显出有意这样做的神气。那猎物是阴险的,它有所提防。
在被追捕的黄鼠狼和猎狗之间所要求的距离被保持着。设法想逃走的那个人个子不大、面容消瘦;想捕获的那个人身材高大,相貌粗鲁,和他打交道一定很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