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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惨世界-第1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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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是个傻瓜!〃老人说。〃谁说要您走呀?〃

这话是他心坎上这样一句体己话的另一说法:〃请我原谅就是了!快来抱住我的颈子吧!〃吉诺曼先生感到马吕斯不一会儿就要离开他走了,是他的不友好的接待扫了他的兴,是他的僵硬态度在撵他走,他心里想到这一切,他的痛苦随着增加起来,他的痛苦立即又转为愤怒,他就更加硬邦邦的了。他要马吕斯领会他的意思,而马吕斯偏偏不能领会,这就使老人怒火直冒。他又说:

〃怎么!您离开了我,我,您的外公,您离开了我的家,到谁知道是什么地方去,您害您那姨妈好不牵挂,您在外面,可以想象得到,那样方便多了,过单身汉的生活,吃、喝、玩、乐,要几时回家就几时回家,自己寻开心,死活都不告诉我一声,欠了债,也不叫我还,您要做个调皮捣蛋、砸人家玻璃的顽童,过了四年,您来到我家里,可又只有那么两句话跟我说!〃

这种促使外孙回心转意的粗暴办法只能使马吕斯无从开口。吉诺曼先生叉起两条胳膊,他的这一姿势是特别威风凛凛的,他对马吕斯毫不留情地吼道:

〃赶快结束。您来向我要求一件事,您是这样说的吧?那么,好,是什么?什么事?快说。〃

〃先生,〃马吕斯说,他那眼神活象一个感到自己即将掉下悬崖绝壁的人,〃我来请求您允许我结婚。〃

吉诺曼先生打铃。巴斯克走来把房门推开了一条缝。

〃把我姑娘找来。〃

一秒钟过后,门又开了,吉诺曼姑娘没有进来,只是立在门口。马吕斯站着,没有说话,两手下垂,一张罪犯的脸,吉诺曼先生在屋子里来回走动。他转身对着他的女儿,向她说:

〃没什么。这是马吕斯先生。向他问好。他要结婚。就是这些。你走吧。〃

老人的话说得简短急促,声音嘶哑,说明他的激动达到了少见的剧烈程度。姨母神色慌张,向马吕斯望了一眼,好象不大认识他似的,没有做一个手势,也没有说一个音节,便在她父亲的叱咤声中溜走了,比狂飙吹走麦秸还快。

这时,吉诺曼公公又回到壁炉边,背靠着壁炉说道:

〃您要结婚!二十一岁结婚!这是您安排好的!您只要得到许可就可以了!一个手续问题。请坐下,先生。自从我没这荣幸见到你以来,您进行了一场革命。雅各宾派占了上风。您应当感到满意了。您不是已具有男爵头衔成了共和党人吗?左右逢源,您有办法。以共和为男爵爵位的调味品。您在七月革命中得了勋章吧?您在卢浮宫里多少还吃得开吧,先生?在此地附近,两步路的地方,对着诺南迪埃街的那条圣安东尼街上,在一所房子的三层楼的墙上,嵌着一个圆炮弹,题铭上写着:一八三○年七月二十八日。您不妨去看看。效果很好。啊!他们干了不少漂亮事,您的那些朋友!还有,原来立着贝里公爵先生塑像的那个广场上,他们不是修了个喷泉吗?您说您要结婚?同谁结婚啊?请问一声同谁结婚,这不能算是冒昧吧?〃

他停住了。马吕斯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他又狠巴巴地说:

〃请问,您有职业了吗?您有了财产吗?在您那当律师的行业里,您能赚多少钱?〃

〃一文也没有,〃马吕斯说,语气干脆坚定、几乎是放肆的。

〃一文也没有?您就靠我给您的那一千二百利弗过活吗?〃

马吕斯没有回答。吉诺曼先生接着又说:

〃啊,我懂了,是因为那姑娘有钱吗?〃

〃她和我一样。〃

〃怎么!没有陪嫁的财产?〃

〃没有。〃

〃有财产继承权吗?〃

〃不见得有。〃

〃光身一个!她父亲是干什么的?〃

〃我不清楚。〃

〃她姓什么?〃

〃割风姑娘。〃

〃割什么?〃

〃割风。〃

〃呸!〃老头儿说。

〃先生!〃马吕斯大声说。

吉诺曼先生以自言自语的声调打断了他的话。

〃对,二十一岁,没有职业,每年一千二百利弗,彭眉胥男爵夫人每天到蔬菜摊上去买两个苏的香菜。〃

〃先生,〃马吕斯眼看最后的希望也将幻灭,惊慌失措地说,〃我恳切地请求您!祈求您,祈求天上的神,合着手掌,先生,我跪在您跟前,请允许我娶她,结为夫妇。〃

老头儿放声狂笑,笑声尖锐凄厉,边笑边咳地说:

〃哈!哈!哈!您一定对您自己说过:'见鬼,我去找那老祖宗,那个荒谬的老糊涂!可惜我还没有满二十五岁!不然的话,我只要好好地扔给他一份征求意见书①!我就可以不管他了!没有关系,我会对他说,老呆子,我来看你,你太幸福了,我要结婚,我要娶不管是什么小姐,不管是什么人的女儿做老婆,我没有鞋子,她没有衬衣,不管,我决计把我的事业、我的前程、我的青春、我的一生全抛到水里去,颈子上挂个女人,扑通跳进苦海,这是我的志愿,你必须同意!'那个老顽固是会同意的。好嘛,我的孩子,就照你的意思办吧,拴上你的石块,去娶你那个什么吹风,什么砍风吧……不行,先生!不行!〃

①按十九世纪法国法律,男子二十五岁,女子二十一岁,结婚不用家长同意,但须通过公证人正式通知家长,名为征求意见,实即通知。

〃我的父亲①!〃

〃不行!〃

①原文如此。因马吕斯是吉诺曼先生抚养大的,故书中屡次称吉诺曼先生为〃父亲〃。

听到他说〃不行〃那两个字的气势,马吕斯知道一切希望全完了。他低着脑袋,踌躇不决,慢慢儿一步一步穿过房间,好象是要离开,但更象是要死去。吉诺曼先生的眼睛一直跟着他,正在房门已开,马吕斯要出去时,他连忙以躁急任性的衰龄老人的矫健步伐向前跨上四步,一把抓住马吕斯的衣领,使尽力气,把他拖回房间,甩在一张围椅里,对他说:

〃把一切经过和我谈谈。〃

是马吕斯脱口而出的〃我的父亲〃这个词使当时形势发生了变化。

马吕斯呆呆地望着他。这时表现在吉诺曼先生那张变幻无常的脸上的,只是一种粗涩的淳厚神情。严峻的老祖宗变成慈祥的外祖父了。

〃来吧,让我们看看,你说吧,把你的风流故事讲给我听听,不用拘束,全抖出来!活见鬼!年轻人全不是好东西!〃

〃我的父亲。〃马吕斯又说。

老人的脸顿时容光焕发,说不出地满脸堆笑。

〃对,没有错儿!叫我你的父亲,回头你再瞧吧。〃

在当时的那种急躁气氛中,现在出现了某些现象,是那么好,那么甜,那么开朗,那么慈祥,以致处在忽然从绝望转为有望的急剧变化中的马吕斯,感到有些迷惑不解,而又欣喜若狂。他正好坐在桌子旁边,桌上的烛光,照着他那身破旧的衣服,吉诺曼先生见了,好不惊奇。

〃好吧,我的父亲。〃马吕斯说。

〃啊呀,〃吉诺曼先生打断他的话说,〃难道你真的没有钱吗?你穿得象个小偷。〃

他翻他的抽屉,掏出一个钱包,把它放在桌上:

〃瞧,这儿有一百路易,拿去买顶帽子。〃

〃我的父亲,〃马吕斯紧接着说,〃我的好父亲,您知道我多么爱她就好了。您想不到,我第一次遇见她,是在卢森堡公园,她常去那地方,起初我并不怎么注意,随后不知怎么搞的,我竟爱上她了。呵!使我十分苦恼!现在我每天和她见面,在她家里,她父亲不知道,您想,他们就要走了;我们是在那花园里相见,天黑了以后。她父亲要把她带到英国去,这样,我才想到:'我要去看我外公,把这事说给他听。'我首先会变成疯子,我会死,我会得一种病,我会跳水自杀。我绝对需要和她结婚,否则我会发疯。整个真实情况就是这样,我想我没有忘记什么。她住在一个花园里,有一道铁栏门,卜吕梅街。靠残废军人院那面。〃

吉诺曼公公喜笑颜开地坐在马吕斯旁边。他一面听他说,欣赏他说话的声音,同时,深深地吸了一撮鼻烟。听到卜吕梅街这几个字的时候,他忽然停止吸气,让剩下的鼻烟屑落在膝头上。

〃卜吕梅街!你不是说卜吕梅街吗?让我想想!靠那边不是有个兵营吗?是呀,不错,你表哥忒阿杜勒和我说过的,那个长矛兵,那个军官。一个小姑娘,我的好朋友,是个小姑娘。一点不错,卜吕梅街。从前叫做卜洛梅街。现在我完全想起来了。卜吕梅街,一道铁栏门里的一个小姑娘,我听说过的。在一个花园里。一个小家碧玉。你的眼力不错。听说她生得干干净净的。说句私话,那个傻小子长矛兵多少还对她献过殷勤呢。我不知道他进行到什么程度了。那没有多大关系。并且他的话不一定可靠。他爱吹,马吕斯!我觉得这非常好,象你这样一个青年会爱上一个姑娘。这是你这种年纪的人常有的事。我情愿你爱上一个女人,总比去当一个雅各宾派强些。我情愿你爱上一条短布裙,见他妈的鬼!哪怕二十条短布裙也好,却不希望你爱上罗伯斯庇尔。在我这方面,我说句公道话,作为无套裤汉,我唯一的爱好,只是女人。漂亮姑娘总是漂亮姑娘,还有什么可说的!不可能有反对意见。至于那个小姑娘,她瞒着她爸爸接待你。这是正当办法。我也有过这类故事,我自己。不止一次。你知道怎么办吗?做这种事,不能操之过急,不能一头栽进悲剧里去,不要谈结婚问题,不要去找斜挎着佩带的市长先生。只要傻头傻脑地做个聪明孩子。我们是有常识的人。做人要滑,不要结婚。你来找外公,外公其实是个好好先生,经常有几卷路易藏在一个老抽屉里。你对他说:'外公,如此这般。'外公就说:'这很简单。'青年人要过,老年人要破。我有过青年时期,你也将进入老年。好吧,我的孩子,你把这还给你的孙子就是。这里是两百皮斯托尔。寻开心去吧,好好干!再好没有了!事情是应当这样应付的。不要结婚,那还不是一样。你懂我的意思吗?〃

马吕斯象个石头人,失去了说话的能力,连连摇头表示反对。

老头放声大笑,挤弄着一只老眼,在他的膝头上拍了一下,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极轻微地耸着肩膀,对他说:

〃傻孩子!收她做你的情妇。〃

马吕斯面无人色。外祖父刚才说的那一套,他全没有听懂。他罗罗嗦嗦说到的什么卜洛梅街、小家碧玉、兵营、长矛兵,象一串幢幢黑影似的在马吕斯的眼前掠过。在这一切中,没有一件能和珂赛特扯得上,珂赛特是一朵百合花。那老头是在胡说八道。而这些胡言乱语归结到一句话,是马吕斯听懂了的,并且是对珂赛特的极尽恶毒的侮辱。〃收她做你的情妇〃这句话,象一把剑似的,插进了这严肃的青年人的心中。

他站起来,从地上拾起他的帽子,以坚定稳重的步伐走向房门口。到了那里,他转身向着他的外祖父,对他深深一鞠躬,昂着头,说道:

〃五年前,您侮辱了我的父亲,今天,您侮辱了我的爱人。

我什么也不向您要求了,先生。从此永诀。〃

吉诺曼公公被吓呆了,张着嘴,伸着手臂,想站起来,还没有来得及开口,房门已经关上,马吕斯也不见了。

老头儿好象被雷击似的,半晌动弹不得,说不出话,也不能呼吸,象有个拳头紧紧顶着他的喉咙。后来,他才使出全力从围椅里立起来,以一个九十一岁老人所能有的速度,奔向房门,开了门,放声吼道:

〃救人啊!救人啊!〃

他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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