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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晃晃他的手,他俯下身来,忽然紧紧地抱住我。
我又茫然,又有种空落的感觉。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他只是摇头,头埋在我肩膀上。喜月站在一边,好像变成了化石。
然后宫女和太监一起动手,终于把乌云珠给扶起来,准确地说是给架了起来,然后七手八脚地乱收拾。而太医则很快就到了——本来就是,李成蹊现在就成天地扎在永寿宫,成了常驻大夫。
“怎么了?”
我又问了一次,还是没人理我。顺治稍微松了一下手,转头吩咐了一句,有两个太监过来,直接把我的软躺椅抬了起来,拐进了内殿。
厚厚的帘毡一放下,外面的嘈杂动静好像都隔在了另一个世界。喜月晃晃悠悠地像个游魂跟着进来了,然后皇帝也进来了。
这种时候我却突然认真想起不要紧的闲事——午膳呢?午膳还吃不吃?我现在觉得有点饿了。
我被挪到炕上,皇帝握着我手坐下。孙长圆没多时也进来了,先打个躬。顺治站起身来,还不忘把我的手放进被子里去,跟着孙长圆走出去说话。
喜月脸色还是煞白。
说起来,今天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紧张,慌恐,惊吓……那么多的因素加在一起,我想我的脸色大概也不怎么好看。
我的药端了进来,喜月照习惯先尝过了,然后又问过两句话,才把药端给我。看我一口气仰着脖子喝下去,又递过一碗清水来让我漱口。
她做这些事的时候,脸上的气色逐渐在恢复,等把蜜饯递给我的时候,动作神态都已经变成日常水准了。
我又问了一次:“刚才出了什么事?”
喜月挥挥手让端药碗盥盆的宫女退下去,把手炉捧过来,眼帘一直垂着。
她越平静,我越不安。
“喜福她……”喜月做个深呼吸,“我其实也没有看清楚。”
“到底是怎么着,你说啊。”想把我急死啊。
“我就看见她扑到云妃娘娘身上去了,然后云妃娘娘就……”喜月又做深呼吸,一句整话掐成了数段才说完,“喜福她抓了炭盆里的热炭,就按在云妃娘娘的脸上了。”
我觉得我的呼吸好像没受影响,心跳也如常。
可是,好像就觉得哪里咚地响了一声,动静很重。嘴唇动了一下却没有说出什么话。
好像语言功能短暂地出现了一点障碍。
“娘娘,娘娘!”
喜月摇晃我。
我看着她,不明白她干吗摇晃我,有点纳闷地问:“怎么了?”
“您把枣核吐出来啊。”
我想起来我刚才是含了颗蜜枣,可是嘴里现在却没有核。
……咽下去了。
喜月先是想让我往外吐吐试试看,可是我吐不出来。她又怕我卡着喉管,赶紧让人拿水来,让我多多地喝水,先把核冲下肚里再说。
我们这里刚折腾完,顺治进来了,过来问我觉得怎么样,想吃什么。
“乌云珠她……”
想必孙长圆刚才来回禀的应该是这回事儿吧?太医给她看过了吗?情况不知道怎么样。喜福又怎样处置了呢?
“眼珠烧坏了一只,半个脸都烫坏了……”
听着已经觉得可怖,疼痛的感觉似乎也会传染似的。我紧紧握着他的手,他也紧紧握着我的。
“喜福……她呢?”
刚才在她说以前的隐情的时候,就知道她肯定是脱不了干系,肯定,肯定是……但是现在又变成这样,她,她会……
顺治犹豫了一下,我又追问一句:“喜福呢?要怎么处置她?啊?”
顺治握着我的手,低声说:“你不要往心里去,反正也是个不忠不善的奴才。刚才拉出去……结果她又挣开,头直直地就撞石台子上了……”
第四部分 第142节:第三十章 突如其来的变故(2)
“那……”
顺治展过手臂来抱着我,动作非常温存,说:“你别想这些了,好好将养自己是真的。”
我不弃不舍地追问:“你跟我说啊。”
他声音很小,像是怕吹落了雪花,惊着夜鸟。
“已经断气了。”
乌云珠有没有杀死贵太妃,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或者说,对于所有看她不顺眼的人来说,现在是不重要了。作为后宫的女人,容貌的意义犹胜过性命。
就算她没杀贵太妃,现在她的存在也可以说已经被抹杀。她脸上的伤会治好,但疤去不掉。毁掉的一只眼睛也无法复明。无论她是不是要为贵太妃之死负起责任,后宫都不会再有云妃这号人物。
我还没有学会“兴灾乐祸”,也许永远学不会。我只是觉得有些惆怅,历史是彻底地拐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独宠一时的红颜就这样在历史上如流星划过。
而我得继续为我的将来、我儿子的将来,在这里奋力求存。
喜福的死就像大海上的一朵浪花泡沫,只有瞬间的存在意义,然后就被波浪吞没。我所能做的,只是让喜月替她打点后事,有一块葬身之地。抚恤都可省下,因为她没有任何家人亲眷。喜月连着几天都脸色苍白,我想,她心中的想法应该比我还要复杂。她和喜福以前要好亲密得就像两姐妹,后来她为了喜福的变化而痛心愤怒。现在却更知道,就连以前,喜福也不是她所认识的、她熟悉所的那个样子。也许她一直都是戴着一个面具在众人面前粉饰亮相,也许她真实的性情就是天真娇憨远离一切污秽和阴暗。但是最起码,最后她的告别方式,让人刻印进心里,永远也不能遗忘。
……其他真相又有谁知道呢?
人已经不在了,再追想以前,也已经没有意义了。
那位前任胡太医没有传到,似乎是已经远离开京城回原籍去了。他倒是一个聪明人,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才是保命平安的最好办法。如果可能的话,我愿意和他易位而处……
只可惜不可能。
顺治与我之间,似乎是恢复了往日情景。但是我心里明白我是不可能再回去了。经过这么多的风波和变故,心里抱着的天真想法都摔碎摔掉了,现在的我再实际不过。我对他有说有笑,因为他是大老板,是皇帝,是玄烨的爸爸,是我名义上的丈夫。我得对他尽一个妃子应该尽的义务。
但是,以前曾经萌芽过、燃烧过的一些东西,已经被泼熄了、掐灭了。
在皇宫里,可能会找到许多人一生中梦寐以求的珍宝和梦想,但是这里找不到爱情。
他心里有没有数呢?也许有,也许没有。
也许我们都学会了不再把心事那样坦白地表露出来。我也好,他也好,都是如此。
玄烨三岁了,穿戴着锦缎团绣的小衣小帽,被奶娘领进门来,十分规矩地给太后跪下行礼,然后给皇帝皇后请安,接着才轮到我。
他奶声奶气地说着别人教导的话,但是眼里浓浓的孺慕之思和渴盼之情,一望即知。
太后很给面子,笑着说:“才两天没见额娘就想成这样子了,过去让你额娘看看是不是长结实了。”
他露齿而笑,肉嘟嘟的脸颊上有一个浅浅的肉涡儿,然后忘了规行矩步,像个小火车头朝我冲过来。
我一把抱住他,只觉得鼻酸,然后赶紧把眼泪憋回去,摸着他的小脸儿,笑着低声说:“真是结实了,抱着都沉。”
他贴着我的耳朵,小声说:“额娘,我晚上梦见你,你就这么抱着我的。”
我百感交集,说一句:“乖。”
他又问:“妹妹呢?”
“在那边屋里,我让奶娘抱她过来好不好?”
他从我腿上滑下去,扶一扶歪掉的小帽,“我去看妹妹。”
看他撒腿就跑,奶娘嬷嬷宫女太监都像慌张的鹌鹑一窝蜂地跟上去。
太后笑着喊了句:“玄烨慢点儿!”
后宫里这段时间只有一个格格降世,皇子仍然只有两个,二阿哥福全和我的玄烨。太后不待见福全,对玄烨却爱若珍宝,已经着人教他背书认字。
第四部分 第143节:第三十章 突如其来的变故(3)
我不是傻子,太后的意思我看得出来。
顺治对这个情况也是默认的。
皇后呢?皇后自从云妃的事情之后安分多了,不知道是她被什么事触动了,还是在太后那里领了什么教诲。她心里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是起码她表面上又恢复了那种平静宽容的六宫之主模样。淑妃坐在我的下首,帕子在手指间转来转去,凑过头来小声说:“玄烨可真是虎头虎脑的,眼睛像你,不过嘴巴下巴什么都像皇上。”
我笑笑。淑妃和她的皇后妹妹不亲了,和我的关系却还能保持良好。
“额娘!”
玄烨人没到声先至,牵着他妹妹跨过高高的门槛。不过他是跨过来了,他后面的我那位娇宝宝澄儿小格格可跨不过来。奶娘及时援手,捞了她一把,待进了门里又松开手。
大小孩儿拉着小小孩儿,扭扭地不太稳当地走到跟前,一齐扑到我身上。
我拉着大的抱着小的,这一刻我真是满足无憾。小澄儿爬上我的膝盖,和她哥小时候一个毛病——又瞄上了我鬓边戴的花。这东西摆在盒子里放在桌上她都不会有兴趣,唯独就喜欢到我的头上去摘。
想一想真的很神奇,他们两个,都从一点点的小肉团,长到现在会跑会走会说话的精灵小人儿,中间我曾经担惊受怕日夜难安,也曾经惊喜悲伤渴望祈祷……以前刚刚变成静妃的时候,还想着是不是可以找机会混出宫去,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但是,却想不到会多了这两个甜蜜的负担啊……
现在我怎么可能抛得下他们两个?
玄烨放在太后这里,对他,对我,都是最好的选择。
澄儿的名字是我取的,就在那场变故发生之后。
皇后虽然那时摆出不追查到底誓不罢休的态度,但是在太后和皇帝的明示暗示之下,这些事情都最终化为无形无声。无论是乌云珠对我的无稽指控,还是喜福揭发出来的乌云珠的所作所为——对于皇后来说,能够除去眼中钉是首要。但对于太后来说,后宫应该和平安宁,不需要那些刺激、新闻,又或是翻旧账。
乌云珠当时以养伤的名义被挪出景福宫,挪到哪里去是个未知。总之我没有再见过她,也没有听人提起过她。就像以前消失的许多人一样。想必以后也会有人继续这样在后宫里无声地消失,她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太后招手,让人把澄儿抱过去,喂她吃点心。这小丫头长得非常讨好——不是说她长得怎么怎么美,而是她会长,很像太后。据太后身边的一个上了年纪的嬷嬷说,澄儿和太后小时候简直是一模一样。
上次听个宫女在说,人的命,天注定,胡思乱想没有用。你看三阿哥,再看小格格,生来就是福好命好大富大贵,像咱们,再投胎一百回也是奴才秧子一辈子翻不得身。
皇后嘴角带着一丝公式化的微笑,那简直成了她的招牌表情。不管何时见她,差不多她都是这个表情,僵硬得好像瓷烧的面具。
玄烨在我身边腻了一会儿,我掰了几颗小核桃给他吃。他又跑过去领着他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