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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焕偷眼见一边的许适容站在那里,双手抱胸似是在嗤笑自己,觉着扫了面子,牙一酸,指着那小孩道:“咦,你个小皮猴……”
“泥鳅,人家既是问你借,借了便是,不过一个竹篓,哪里那么多话?”
杨焕还没说完,身后已是响起了声音,回头一看,是个四十来许的中年妇人,颇为壮实,也是短打装扮,应是这孩子的娘。
那被唤为泥鳅的男孩这才不情不愿地将个竹篓递给了杨焕,杨焕接了过来,回了许适容身边,笑嘻嘻道:“你瞧,不是有了。”
那妇人瞧见了他两个,打量了几眼,走了过来笑道:“二位看着眼生,又细皮嫩肉的,瞧着便不是做这个的。第一次来啊?”
许适容见她善谈,人也敦厚,急忙笑应道:“确实。是过来走个亲戚的。多谢嫂子借了竹篓。”
妇人又看了她一眼,笑道:“泥涂里待日头高了会很热,瞧你两个也不带个水罐的,等下必定口渴难耐,若不嫌弃,我这里还有个多的,你便背了过去吧。”
许适容急忙接了过来,又道谢不已,妇人摇了摇头道:“些许小事而已。方才听你家官人提起知县大人,莫非便是他家的亲戚?我听说知县大人要修筑这堤坝,这当真是为民造福的大好事。你们既是他家的亲戚,此时不过是借用个篓子,哪里用得着谢?”
许适容看了一眼杨焕,见他站在那里摸着头呵呵傻笑,看着有些可笑,忍不住摇了摇头。
那妇人甚是热心,指点了捡拾泥螺沙蟹的好去处,叮嘱了涨潮时间,叫他两个务必不要下涂太远,又提醒沿岸一带的浅滩里有蛎壳,下去须小心,莫要割到了脚,这才自己带了泥鳅下去了,许适容自是道谢不停。
杨焕背了那篓子和水,拖了许适容便踩了下去。两人照了方才泥鳅娘的叮嘱,沿着别人走过的坑洞一路踩了进去,到了里面的泥涂地,一脚下去,噗嗤一声,污泥便是没到了脚踝,越往下面走,没得越是深,拔脚也越是困难。那杨焕却是十分高兴,不住踩来踩去,惹得不远处边上的几个人诧异不已,纷纷看了过来,这才稍稍收敛了些,俯身下去学了人家的样子,摸起了东西。
这泥涂里到处都有乌壳螺丝、沙蟹、跳跳鱼和另些来不及随潮水下退尚留在水坑里的退潮鱼,数乌壳螺丝最多,一个个躺在泥泽表面,捡了一会,杨焕便觉没趣,眼睛盯上了跳跳鱼。只那鱼身体甚是滑溜,他扑捉了许久,鱼没抓到几条,脚陷进泥里一时没拔出来,整个人反倒一下扑到了泥地里,立时便泥汪汪一片,连头脸上都溅满了泥巴。
许适容见他抬起脸来,不住呸呸地吐着嘴里的污泥,整张脸黑乎乎一片,只一双眼睛转动几下,还能瞧出几分黑白,模样比那马戏团的小丑还要怪要几分,笑得差点直不起腰了。正乐着,哪知那杨焕的手已是一下朝她脸上抹了过来,躲闪不及,自己竟也被他抹了一脸的泥巴,气得要踹他一脚,只腿却是陷在泥地里,一时拔不出来。
杨焕见她那脸也终是沾了泥巴,这才嘿嘿一笑,叉了腰得意道:“夫倡妇随,此天下至理,你没听过吗?我都成泥人了,你怎好还这样干净?”
许适容狠狠白了他一眼,自己用衣袖擦了脸,低头去捡附近的螺,不去理他。没一会,耳边却又听见那杨焕叫道:“哎呦我的娘,夹了我手!”
许适容抬眼望去,见他一只手竟是被只青脚沙蟹的钳子夹住了,正死命甩,那蟹钳却是夹得十分牢固,甩了几下都是没掉下去,急忙叫道:“放地上去!”杨焕依言放低了手,那蟹才松了钳,哧溜一下钻到了个水洞里不见了。
“娇娘,我指头痛,快给我吹吹!”
沙蟹力气不大,夹了人手,虽是有些痛,只也没出血,偏这杨焕却献宝似地将自己那手指头伸到了她嘴边,苦着脸不住叫嚷。许适容眼见边上几个妇人看见,又窃窃私语的,怕他脸皮厚,还要纠缠,只得应付着胡乱吹了下气,杨焕这才笑眯眯收了指头,在身上擦了下。
这踩泥涂是个体力活,未等潮水要漫上,许适容已是有些腿软,一脚陷进个深坑里竟是拔不出来了,杨焕见她疲累,自己也是有些尽兴了,瞧着那篓子里螺丝沙蟹的也不少了,便拉了她手,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上了岸堤,边上寻了个潭,洗了脸和腿上胳膊上沾的污泥,要往那县衙里回了。
许适容实是疲累之极,从早上到现在又只啃过几个蒸饼,腹中早饿得慌,走了没多久腿便软得不行,杨焕见她跟在后面软塌塌的样子,催了几下,便停了下来道:“瞧你那没用的样,还是我背你走吧。”
许适容吃了一惊,急忙摇手,只她还没开口拒绝,杨焕已是几步回到了她跟前道:“似你这般慢吞吞,便是天黑也回不了县衙,小爷我可没耐性陪你磨蹭!”说着已是蹲了身子,不由分说便架她上了自己后背,双手一下托起了她后臀。
“真的不用,被人瞧见不妥。”许适容伏在他背上扭着要下来。
“我背我自家娘子,被人瞧见又怎样?!”杨焕头也不回,已是迈开了步子飞快往前去了。
许适容无奈,怕被见过自己的人认出,只得将头上那斗笠压低了遮住脸,伸出两手牢牢绕住他肩膀。平日里不觉,此时伏在他后背,倒也觉着一片宽阔,且被这样背着,自己果然是省力了不少。只走了段路,却听他呼吸似是有些沉了起来,伸头过去看了下,见他面上有些泛红,额头也滴出了几滴汗,只当他背不动了,急忙拍了他后背道:“我已是歇回了,快放我下来吧。”
“你个婆娘好不晓事,再动来动去的,小心我走不稳摔了你下去!”
杨焕没有回头,脚也没停,却是粗声粗气地喝了一句。
许适容好心反被他骂,自己愣了下,一时倒是有些回不过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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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院子里栖在老梧桐上的鸟在晨光中叽叽喳喳鸣叫了起来,许适容便是醒了过来。睁开了眼睛,落入眼帘的便是正睡在自己里侧的杨焕,好半晌才回过了神,想起了昨夜里他找了过来,扯了自己的手,絮絮叨叨地念了些话,然后……两个人就这样睡着了。
觉着身上有些沉,许适容瞧了一眼,这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是松开了自己的手,只却又搭在了腰上,腿也横叉了过来,压着她小腿,微微动了下,竟是有些麻木了。心中暗骂他的睡相差,待要踢开,只扭头见他仍在睡梦中的一张脸,十分安静,少了平日的那油滑之气,看起来倒也是顺眼了不少。一下又忍住了,只轻轻挪开了他手,又抽出了自己被他压住的腿,待活络过来了,这才掀开了帐子下了榻出去了。待她梳洗好了进来,见床榻上的帐子已是被勾了起来,那杨焕不知何时已是醒了过来,只仍盘腿坐在那里,头微微垂着,看起来似是有些发呆,瞧见了她,这才猛地抬起了头问道:“我……昨夜跟你一道睡的?”
许适容也不看他,只过去一边推开了窗户,一边淡淡道:“你昨夜喝醉了摸过来要睡这里,我便让了出来,去别屋睡了。”
杨焕闻言,哦了一声,眉间似是浮上丝失望,只很快便一跃而起,笑嘻嘻道:“娇娘,昨日我去了海塘,瞧见了桩有趣的事。只昨日里人多不便,今日你陪了我悄悄过去,保管有趣。”
许适容盯了他一眼,这才道:“你昨日不是去巡视堤坝了吗?又何来什么趣事?”
杨焕嘿嘿一笑,丢下了句“你等着”,便已是飞快地跑出了屋子,只剩下她一人莫名其妙,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没一会,那杨焕便又已是一阵风地卷了过来,只那装扮却是吓了她一跳:头上戴了个斗笠,身上是套半新不旧灰扑扑的交领短衫直裤,下面是双旧的布鞋,不看他脸,还以为是要下田的庄稼汉。
见许适容面露讶色,杨焕得意一笑,铺头盖脸丢给她一团衣物,嘴里已是不停催促起来:“快,快,你也快换上。”
许适容抓着他丢来的衣物,见也是套女子的粗布短打衣物,皱眉道:“你到底打的什么什么主意?”
杨焕见她站着不动,袖子一挽,过来就要剥她外衫,嘴里道:“去了就知道了。再不换,莫非是要小爷替你脱了去?”
许适容打开了他手,推搡了他到门外,这才换上了那套衣衫,等开了门,杨焕又给她扣上了另一顶斗笠,这才上下打量着她,笑眯眯道:“穿了这衣服,怎的还是恁好看,我两个就是夫妻相啊。这就悄悄出去。”
许适容见他手上已是抓了包蒸饼,应是当早点的,无奈只得跟着往外去。也不走那大门,朝偏门去了。没几步,迎面却是碰上了小雀几个,见了他俩的装扮,个个都目瞪口呆,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瞅什么,小爷我是去体察民情!”杨焕面不改色,顺手扯了仍有些迟疑的许适容,飞快地绕了过去。出了县衙,倒也没什么人认出来,许适容虽是满心疑惑,只既然已是被拉了出来,也只得勉强跟了他去了。
两人往东一直走,出了县城城郭没一会,人烟便渐渐稀少起来,风也是越来越大,闻着似乎带了丝腥味,原来是那海边快到了。身边不时经过几个与他们差不多装扮的人,只都面目黧黑,有男有女,也有嘻嘻哈哈一路走一路打闹的孩童,手上都拎了竹篮或篓子,不似他俩空手而行。
再走没多久,远远便瞧见了一道长长的堤坝横亘在前方,待走近了些,见那坝体果然已是破旧不堪,到处可见坍圮,黑色的泥里露出了砌在里面的巨大石头、鹅卵和一些已经腐烂的竹编。站在坝上,海风呼啸,面前是大片一望无际泛了泥色的海水,灰蒙蒙一片,天空却是碧蓝,在视野的天际处融成了一线,一蓝一灰,苍凉而又触目。耳边又传来远处几声野鹤的长唳,叫人刹那间心胸开阔,连胸臆间的呼吸都似多了几分顺畅。
许适容正瞧着,身边杨焕突然用力扯了下她衣袖,指着前方道:“快看,快看。”顺了他手方向看去,见堤坝下方的海水似乎正在下退,慢慢地,方才眼前那些被海水覆盖的地方露了出来,却是一片泥泽滩涂,上面跳弹了些来不及随潮下退的鱼。
“怎样,从前未见过这样的光景吧?”杨焕望了眼许适容,见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那渐渐下退的海水,又道,“我昨日便听说了此地每日都有潮涨潮落,待潮水退去露出这泥涂地,附近就有趁了农闲下去捡拾贝蟹的赶海人。特意问过了,说今日初六,寅时末、申时初涨潮,巳时末、亥时初退潮,现正赶上退潮。昨日我见那些赶海人在泥涂里摸东西,瞧着有趣的很,这才叫了你来,等下我两个也下去摸。”
许适容望着他得意洋洋的脸,哭笑不得道:“知县大人,他们是为了生计才下去赶海摸螺的,你当一个个都似你这般吃饱了撑着,图好玩才下去的吗?巴巴地扯了我走这么远的路,就是为了这个?快些回去了,莫要胡闹!”
她说话的当,身边的那些赶海的大人孩子已是纷纷脱了鞋子放在堤坝上,下去泥涂了。杨焕眼睛盯着面前的一片泥涂,哪里听的进去,甩了自己脚上的鞋子,拉着许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