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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是狙杀!先埋伏于林中,射杀几人,然后再剪除幸存者。地上非常凌乱,这些货物没有携走,连被杀者遗弃的武器都没拿走,想来是因为发现了咱们打前哨的人,所以才匆忙走避,由此判断,伏击的人数应该也不多,没有把握再对付咱们。”
沈沐捏着下巴沉吟道。杨帆点点头,目光落在一个死尸手中仍旧紧握着的一口钢刃甚好的血淋淋的陌刀上,又移向旁边一棵斜生的老树,树上插着一截折断了的长矛。
杨帆的目光不由凝重起来,沉声问道:“死者身上可搜过了?”
一个很起来很沉稳的中年大汉点了点头,道:“搜过了,没有任何可以证明他们身份的东西。不过,其中两人袍内穿着暗甲,你看!”
中年大汉一挥手,便有两具尸体被抬到杨帆和沈沐面前,他们的外袍被解开了,里边果然穿着暗甲。杨帆逐一辨认了一番,又仔细看了看其他几具尸体,模样都是汉人面孔,但是并没有一个认识的,杨帆不禁露出疑惑的神色。
沈沐跟在他身边,看他神色,问道:“怎么,你怀疑死者是百骑中人?”
杨帆摇摇头,道:“我不认识他们,都是生面孔,若是百骑中人我该认得的。不过……这些死者应该也是朝廷中人,奉派公干的。”
杨帆从一个死者手中抽出半截矛柄,指着那柄头的铜纂花纹对沈沐道:“这是禁军所用长矛的专有纹饰。还有,这暗甲的制式也是府造的专用甲具,想必这两个人是首领,才有这般待遇。”
沈沐道:“仅凭武器就可以断定他们的身份么?”
杨帆道:“甲、弩、矛、槊、具装都是禁止私人拥有的,否则形同反叛,只有军士出征之前,才可拨付装备。民间谁会拥有这些武器?而且还是禁军登记了的专用器具。这还不能证明他们的身份么?”
按照朝廷的规矩,甲、弩、矛、槊、具装是严禁止私人拥有的,就算是军人因私外出时也不可装备。杨帆没有提到他们所用的陌刀,是因为陌刀不在禁止私人拥有的范围之内,虽然陌刀在大唐的四种刀制武器中威力最大,但也只是相较于其它刀制武器而言。
陌刀手只是大唐诸多兵种中的一个,战场上发挥威力的机会远不及矛、槊、弓弩。陌刀更多的时候是作为一种步兵单兵辅助武器,结阵效果甚至还不如密集的长矛阵,因此并未成为严禁私有的武器。
若是这些死者所用俱是刀具,身上又没有什么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杨帆还真不好猜测他们的身份,但是那具有禁军特制纹饰的长矛和暗甲却暴露了他们的真正身份。当然,一般人不可能会注意到这些隐蔽的特征,可杨帆就是禁军中人,自然一看便知。
沈沐听了杨帆的解说,不由暗暗猜测起来:“杨帆既不识得这些人,那他们应该不是百骑中人了。这些人到底是太平公主的人,还是武承嗣的人,又或者是武三思的人?他们是死于其它势力的暗中倾轧,还是被小股马贼袭掠……”
沈沐正想着,一个侍卫忽然道:“郎君,这儿有样东西。”
杨帆和沈沐闻声望去,只见那个侍卫弯腰从一丛低密的灌木下边抻出一条东西来,他立足处有一滩血迹,旁边还有一道一丈多长的拖痕,看起来是曾有一个人死在这里,后被拖上马载走了。
侍卫从灌木丛中扯出来的东西是一条有七色竖纹的氆氇腰带,沈沐接过这条用牛羊毛混纺而成的腰带仔细看了看,眼睛渐渐地眯了起来:“我虽不知死者为何人,但是杀人者的身份,我想……我已经知道了。”
杨帆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沈沐未答,转对发现氆氇腰带的那个侍卫吩咐道:“你们再仔细搜索一下,如无其他线索,把这些死者就地掩埋。”说完又吩咐另一人道:“通知张义,让他亲自护我西行,沿途若发现可疑的人,宁杀错,勿放过!”
沈沐给杨帆的感觉,一直是什么事都不大放在心上的模样,直到此时才隐隐透出一股冷肃的味道。那名侍卫不敢怠慢,急忙答应一声,返身走去,也不知他打算用什么方式去通知那个未见其人的张义。
沈沐吩咐完了,转向杨帆,换了一副如沐春风的笑容道:“走,咱们车上谈。”
二人回到车上,沈沐轻轻抚摸着那条质地柔软的上等毛昵腰带,对杨帆道:“这种质料,不同于我中原汉人所用的绦带,也不同于其他各族所用的革带,这是以纺绩编结而成的毛带,为吐蕃人所独有。”
杨帆目光一闪,诧异地道:“这里还是我们的地盘吧,怎么吐蕃人竟能在此行凶杀人?”
沈沐道:“没错,这里是我们的地盘,但是对我朝一些人来说,这个地方可有可无,而在吐蕃人眼中,这里却是他们的生存之本,所以对这里,吐蕃人远比我们更加重视,经营的也更好,你可听说过大名鼎鼎的吐蕃通峡么?”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三章 八百湟谷
吐蕃通峡?
大名鼎鼎?
杨帆还真不知道,所以他只能惭愧地摇摇头。
沈沐知道他幼时在南洋生活,成年后就到了洛阳,没有去过其它地方,见他不知也不以为奇,便道:“如此说来,你对陇右大敌吐蕃人也所知不多了。那我就简单地给你说说,最后再说这个吐蕃通峡。”
杨帆道:“请指教!”
沈沐道:“说起四夷狄蛮,我中原一向视之为野蛮,不屑一顾。可是这个大概只能体现在文教和民生方面,说起军事么,呵呵……”
沈沐摇了摇头,道:“先说兵力,吐蕃人口不及我朝,但是全民皆兵,总兵力至少能凑出四十多万。而我朝总兵力大约在四十至六十万之间,宿卫京城需至少五万兵马,辽阔的疆域都需要驻扎军队,所以我朝对吐蕃用兵时鲜有超过二十万人的时候,而吐蕃可以就近调兵,论兵力,我朝屈居下风。
再说战力,吐蕃人军即是民,民即是军,民风彪悍,尚武好斗,打起仗来悍不畏死,每战常是前队全部战死,后队才投入战斗,勇武绝不逊于我朝军队。
再说到武器装备,吐蕃人同突厥人不同,他们的弓矢不算厉害,厉害的是他们的甲胄和兵器。吐蕃的精锐部队人和马都会披上锁子甲,周身遍覆甲胄,唯开两眼,非强劲利刃不能伤。他们不只善骑,而且精于步战,虽然他们未必学过我朝兵法,但是草原民族自狩猎之中悟出的分合围猎之法,比起我朝兵法亦不稍逊。
杨帆倒抽一口冷气,吃惊地道:“他们竟然这般厉害?”
在杨帆的想像当中,本以为这突厥、吐蕃就是一群叫化子兵,上阵时不外乎是皮毛外裹,手持大棒铁叉,比起灾荒年头聚众啸变的难民也差不多,怎知他们在军事上较之大唐竟毫不逊色,而且他们兵力占优,又据地利,难怪大唐对西域用兵一向慎之又慎。
沈沐道:“不错!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若是一味狂妄地以天朝自居,那是要吃大亏的。吐蕃武力若非如此强大,你道上元节时,吐蕃使节何以敢在天后面前那样倨傲,竟敢公然索取‘金瓯永固杯?’”
沈沐笑了笑,又道:“当然,他们也有他们的短处,而且是他们无法回避的短处,这个咱们以后再说。今日只说敌之所长,吐蕃人不但擅于作战,而且擅于‘用间’。一说到野蛮,总让人觉得他们凶残成性,空有一身蛮力,却很容易让人忽略了他们的智慧。
说句不客气的话,吐蕃在‘用间’上,远比我朝下的功夫更多,他们的斥候,就是我方才所说的通峡,比起我朝的斥候探马要强大百倍。吐蕃在他们的领土上,在他们占领的领土上,在他们想要占领的领土上,耳目遍布,无孔不入。
这些斥候探子,可以是一个人,可以是一伙人,也可以是扶老携幼的一家人,甚至是一个小部落,他们甚至把被征服部落、地区的士民也编为斥候,在控制住他们的家人之后,遣派出来充当耳目……”
杨帆想起他在洛阳修文坊时,从那些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坊民中打探消息的事情,不禁恍然道:“我明白了,这些人一旦潜入我们控制的地方,就会渗入各行各业,甚至成为官府的仆役、军营的辅兵。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不可能毫无迹象,而这些无孔不入的眼睛和耳朵,只要你听到一点、他看到一点,融合在一起,就是一份绝对详尽真实的情报。”
沈沐点点头,道:“不错!不过他们不只刺探情报,还会利用隐蔽的身份,故意挑起一些冲突,激起军队与地方百姓之间的矛盾,有时候他们还会搞搞刺杀、打打伏击,弄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杨帆道:“就比如刚才那一幕?”
沈沐再度把目光投向窗外,若有所思地道:“我只希望,确实是这样。否则的话,就表明……你们秘潜陇右的消息,已经泄露了……”
※※※※※※※※※※※※※※※※※※※※※※※※※杨帆以为接下来的路会很不太平,可是他们一路西行,始终不曾经历一战,一路下去风平浪静。
有几次在人烟稀少的荒岭丛林中,他们也曾看到过几次死人,刚刚死去的人。但是每次他们都能在附近的黄土壁上或者树干上发现一个“箭头”的标志,一旦看到这个标志,沈沐的人上就会放弃警戒,很坦然地继续前行。
联系到此前沈沐曾说过的叫张义亲自带人护送他们西行的话,杨帆便猜到这个箭头必是那个张义留下来的记号。
后来,他们经过一些城镇歇息闲逛的时候,杨帆常常会听到一些商旅变声变色地提起‘小飞将’又掳了多少货,又杀了多少人,听的多了,他便知道这位‘小飞将’是纵横陇右、声名极响的一个马匪头子。
据说此人狠辣无情,彪悍狠厉,手下虽只三百多人,可是两三千人的大马匪帮也不敢招惹他,因为‘小飞将’手下的人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狠角色,真要火拼起来,两三千人的大马匪帮未必惹得起他。
何况‘小飞将’手下人少,来去自如,他想找你一找就着,他想躲你,陇右天高地阔,随处一藏,根本无从寻觅,叫人十分头疼,所以敢招惹他的人极少,而此人的标志就是一枚箭头。
但凡他做的案子,从不遮掩身份,大大方方留下一个锋利的狼牙箭簇的标志。他这‘小飞将’的绰号就是因为他有一手百步穿杨的高明射术,可谐美当年的飞将军李广,‘小飞将’对此也不免自鸣得意,是以表明自己身份的标志也设计成了一枚箭头。
杨帆暗想:“或许这个张义,就是小飞将吧……”
前面就到湟水了,这是杨帆西域之行的第一站,也是朵朵和小柒的终点站。
湟水东望陇山,西连赤岭,南枕黄河,北接祁连,八百湟谷纵横,包容千川万流,正是古羌炎帝的孕育之地。
车子在一座小山上停下来,从这里可以直接看到远处的湟水城。
两侧是连绵起伏的山岭,塔形的油松,珍贵的红松,历经沧桑的圆柏,挺拔的云杉,还有无数的红桦、白桦、糙皮桦,林中生息着老虎、野狼、马鹿、狍鹿、盘羊、羚羊、狐狸、雪鸡、石鸡等各色野兽山禽。
面前则是一片绿意盎然的草原,草原上灌木丛生,共同编织出一片翠绿的活野,隐隐可见一群群白的羊、黄的牛像云朵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