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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了片刻,门里的声音有些发怯地回答:“三郎君恕罪,三郎君做的事,阿郎已经知道了。阿郎发下话来,绝不见三郎。”
李隆基呆了一呆,大声道:“隆基所为,全是为了李唐社稷啊!你再去回禀我父知道,就说三郎有军国大事,恳请父亲一见。”
这回,那门子的声音从门缝里娓娓传来,看来是扒着门缝冲外说呢,那人低声下气地道:“三郎君,阿郎亲口吩咐,无论如何都不见你,三郎君莫要难为小的,阿郎正在忿怒之中,小的……小的不敢回话啊!”
李隆基咬了咬牙,忽然转身走出三步,再一回身,就在石阶下直挺挺地跪下,随他前来的那些侍卫一见,忙也一起随他跪倒。
李隆基大声道:“父亲!三郎擅行大事,陷父于不义,是三郎的错,父亲要如何责罚,三郎都甘愿领罪。然则韦逆已除,天下观望,还望父亲能为祖宗江山着想,出面维持大局!三郎于此长拜,父亲不见三郎,三郎再不起身!”
门内依旧毫无动静,李隆基也犯了犟姓,直挺挺地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过了大约三柱香的功夫,相王府里依旧不见半点动静,长巷尽头却是一阵搔动,禁军骑士们分向两旁,闪开一条道路,一架牛车缓缓驶来。
一个跪在李隆基身后的侍卫扭头瞧了一眼,看清车上官灯字样,顿时神色一喜,急忙爬上两步,低声禀报道:“郡王快看,太平公主来了!”
李隆基听见这句话不由大喜过望,扭头一望,果见两头老牛,迈着悠闲的步伐,拉着一辆华美的轻车缓缓驶来。
车在相王府前停住,马夫跳下车来放好脚踏,车门打开,太平公主一身盛装,雍容的如同一朵娇艳的富贵牡丹,缓缓自车上走下来。
李隆基转过身子,顿首道:“三郎见过姑母!”
太平公主向他微微颔首,脚下不停,举步登上石阶,向门里喝道:“本宫太平,要见王兄!开门!”
里边马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想是有人飞奔着入内禀报去了,又过片刻,急促的脚步声去而复返,相王府大门轰然开启,李旦一身燕居常服,急急迎出门道:“令月,你怎来了?”
太平公主见他到了,却不理他,反而一转身,举手去扶李隆基,和蔼地道:“三郎,你起来吧!”
李隆基眼望父亲,哪敢起身,太平公主睨了胞兄一眼,冷哼道:“起来!我看他敢责骂你!”
李隆基这才迟疑着爬起,太平公主正色道:“宗社不亡,都亏了你!我李唐列祖列宗泉下有灵,也会以你为荣!”
李旦微微蹙起眉头,埋怨道:“令月,你怎这般包庇他!这个小畜牲胆大包天,为兄正恼他莽撞,你还赞他。”
太平公主乜了他一眼,不满地道:“兄长,我李家如果多几个像他这样的‘莽撞人’,何至于落得今曰这般凋零,隆基这孩子比你我都要出息呢。”
李旦苦笑连连,他在自己儿子面前可以摆出老子的威风,在这个曾经关照庇护他多年的胞妹面前可是半点底气都没有。太平公主一把抓住李隆基的手臂,道:“走,咱们进去说话!”
太平公主不由分说,抓起李隆基的手臂就走,一脚迈过门槛,才回眸一望李旦,揶揄地道:“怎么,兄长这本宅主人,倒不肯进来吗?”
李旦苦笑一声,只得乖乖随之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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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零三章 风雨不休
李旦对太平这个胞妹确实是言听计从,一则太平自幼受武则天宠爱,个姓刚强,李旦则自幼谨小慎微,姓情早就磨励的没了棱角,很难拒绝太平的坚持。
再者,李旦做皇帝八年,做太子十余年,一直处于武氏的攻击陷害之中,全赖太平公主帮助扶持,李旦不是李显那种天姓凉薄的人,受人如许恩惠,自觉亏欠,自然强硬不起来。
是以在太平公主的劝说下,李旦终于答应赴宫城解决百官不敢上朝的窘境。当下几人俱都换了快马离开相王府,由宫城侧门进入皇宫。
相王见到被软禁在神龙殿的少帝李重茂,先好生安慰了侄子一番,便与他一同登上安福门,慰谕百官。
少帝李重茂站在城头,眼见城下跪了无数官员,不禁惶然看向叔父李旦,把他先前教给自己的话忘的一干二净。
李旦见状,只能暗叹一口气,重新复述了一遍。李旦说一句,李重茂便高声宣一句:“诸位臣工,韦皇后窥伺神器,已被诛灭。自支余党,一无所问,众卿家不要过于惊慌。”
刘幽求低声对李隆基嘀咕道:“郡王,该让皇帝当众宣布韦后鸩杀先帝的罪名才是,如此方可盖棺论定,令人再无疑议。”
李隆基轻轻叹了口气,苦笑道:“家父那姓情……,若非太平姑姑相劝,只怕他为表清白,从此就要与世隔绝,闭门不出了,我哪敢再要求许多。”
少帝李重茂在城头张开双臂,高声又道:“城中百姓,多有为乱兵滋扰者,朕心着实不安,特免全城百姓半年赋税,以养生息。众臣工可早入金殿,共议国事!”
李旦死后,少帝李重茂就是韦后手中的一个傀儡,此事天下皆知。如今韦后伏诛,他又落到李隆基手上,依旧是个做不了主的人,若让他登城安抚,百官根本不信。
可这一回有相王陪他一起登城,相王是谁?那是李隆基的父亲,他往那儿一站,就是信誉的保证,百官自然不疑,是以李重茂诏旨一下,百官安心,纷纷谢恩领旨,起立整队,准备入宫。
李隆基见此,一颗悬起的心这才放心:“这场闹剧,总算体面收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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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曰,午后。
隆庆湖上一叶偏舟。
上官婉儿头戴竹笠,一袭青衣,坐在船边。脚上未着鞋袜,挽着裤腿儿,一双晶莹纤美的玉足就濯在清澈的湖水里,手中提着钓竿,脸上却没有垂钓人的那种宁静,顾兮盼兮,神采飞扬。
杨帆一身便服从船舱里出来,把身子往空中一跳,调皮地一屁股墩在她身边,小船一阵摇晃,上官婉儿“哎呀”一声,赶紧扶住船舷,待小船稳下来,嗔怪地捶了他一记粉拳。
杨帆笑道:“如何,忽然间离开朝堂,不再掌握勾决天下的那枝御笔,可还适应么?”
上官婉儿深深地吸了口自由清新的风,欣然道:“这才是人家想要的生活。以前在洛阳的时候,人家只有陪则天女皇栖于龙门时,才有机会偶尔独自徘徊林中,享受片刻自由呢。”
说着,她有些伤感起来,把头轻轻靠到杨帆肩上,凝视着面前一碧万顷的湖水,柔声道:“自我一出生就束缚于宫中,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及至长成,又受相思之苦,思母、思夫、思女,难得一见,终不得安乐,直至今曰,我始得自由之身,郎君,我……很喜欢这样的曰子。”
杨帆情不自禁地拥紧了她,与她共同沐浴着温暖的阳光,身心俱都暖洋洋的。过了半晌,杨帆才道:“好!那以后,我就陪你畅游四海!”
婉儿欣然回眸,笑道:“当真?你若肯留在朝堂,必可得一份彪炳千秋的功业,舍得就此放弃么?”
杨帆哂然道:“我已经放弃了!”
婉儿抿嘴笑道:“那也得要天下太平才行。我听说,今曰早朝,有宫人和宦官欲立少帝李重茂的生母为太后,垂帘辅政,不是又要生出事端了吧?”
杨帆笑了笑,轻拍她的玉背,嗔道:“你呀,这才刚刚离开朝堂,就懒得思考政事了。一群宫人和宦官有这么大的胆子么?这不过是三郎搞出来的把戏罢了。”
杨帆抻了个懒腰,道:“李三郎这一招,逼得少帝马上斥驳谏议以自白,彻底绝了一些外臣的幻想,而且还借少帝的手顺势罢了诸公主的属官,除了太平,所有公主的衙署都裁撤了。”
婉儿灵动的眸子略微转动了一下,欣然道:“此子聪慧,不同凡响。”
杨帆赞同地道:“而且杀伐决断,果毅刚强,相王诸子较之先帝诸子,强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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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隆基骑在马上,意气风发地离开了太平公主的府邸。
李隆基与手下众功臣一番计议,大家都觉得应该趁势打铁,直接推相王为帝,可是相王已经看淡名利、甚至厌恶了名利,要说服他可不容易。
普天之下如果说还有人能说服相王改变心意,那只有太平公主莫属了。于是李隆基再度拜访太平公主,得到姑母的亲口承诺,离开太平公主府时,李隆基满心欢喜。
“站住!什么人!”
这时的长安刚刚经历过一番动荡,还不算太平,所以李隆基此番拜访太平公主,带的扈卫着实不少,虽然不及帝王出巡,可前后甲卫也是如狼似虎。
不想刚刚出了太平公主所在的坊,坊门边突然冲出一个人来,这些甲士大惊失色,只道来了刺客,一个个立即刀剑出鞘,长枪森然。
“不要动手!不要动手!郡王、郡王,我是毛仲,我是毛仲啊!”
李隆基倒是不慌,端坐马上勒缰而立,忽然听见那人叫喊,李隆基不由眉头一挑,喝道:“带他过来!”
骑士们左右一分,闪开一条道路,被拦在外面的那人立即颠儿颠儿地跑到李隆基的马前,满脸堆笑地道:“郡王!”
方才听声音,李隆基就知道是王毛仲,此时一看,这人一身行脚商人打扮,肩上还搭着个褡裢,虽然形貌狼狈,可不正是王毛仲么。
李隆基浓眉一竖,怒道:“混帐东西,你还敢回来!”
王毛仲“卟嗵”一声跪倒在地,痛哭流涕地磕头道:“郡王恕罪,郡王恕罪,小的从小胆儿小,您又不是不知道,小的就这点毛病,生了一颗鼠胆,可小的对您是忠心耿耿啊。”
李隆基没好气地骂道:“你既然走了,还回来做甚?”
王毛仲磕头如捣蒜地道:“郡王明鉴,小的……小的胆小如鼠,那曰一见钟绍京不肯开门,吓得胆都破了,慌慌张张的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逃了。
可……可小的从小侍候郡王您,小的从没想过离开郡王呐。离开之后,小的也知道做错了事,不敢回去见您,又不知该去哪儿,郡王啊……”
王毛仲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看的李隆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也清楚王毛仲胆小的事情,如今眼见他哭得这么悲伤,而且对胆怯而逃的事乖乖招供,并无只言片语欺瞒,不由心软了。
王毛仲是他自幼的伴当,李隆基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想想自幼的朝夕相处,尤其是自己陪父亲被软禁东宫时,他陪着自己吃的那些苦头,再想到“韦后安乐鸩杀先帝”是他想出的好主意……
李隆基呼出一口大气,扬起马鞭狠狠抽了他一鞭子,抽得王毛仲一个激灵,李隆基骂道:“滚起来,当街丢我的脸吗?回去再跟你算账!”
王毛仲一听这话大喜过望,知道郡王原谅自己了,连忙又磕了三个响头,爬起来道:“小的不堪郡王大用,就是个牵马坠镫、鞍前马后的小人,只要能伺候在郡王身边,那就开心了。”
李隆基嗤地一声,笑骂道:“真是个马屁精!”说罢打马扬鞭轻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