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阜帧
须臾,知县李达夫已经转过照壁,和西门庆打了个照面。但见他——脚穿粉底靴,头戴乌纱帽。官衣丝绣飞,玉带玲珑造。案卷公子捧,坐褥丫环抱。嘴尖擅舔菊,眼溜好卖俏。见钱笑盈盈,对民多咆哮。号称父母官,实为豺狼盗。
一见李知县,西门庆便紧赶着上前,装模作样的要施大礼时,早被李知县抢先一把拖住,便勾肩搭背的向内堂中行去,一边走一边埋怨道:“四泉兄,你我兄弟还来这一套?咱们是什么交情?从今往后,你我之间的所有虚礼一概蠲了去!”
西门庆假惺惺地道:“这可使不得!大人是朝廷命官,小人是一介白身,樗栎之材,安敢仰攀泰山北斗?”
李知县怫然道:“若四泉兄如此谦抑,却是不以好兄弟待我,而是以禽兽待我了!”
西门庆见他沉下了脸,这才收篷道:“既然大人把话说到如此地步,那小民也只好斗胆了!若今后言语中有了逾越之处,还望大人多多恕罪才是!”
李知县这才眉开眼笑,说话也更加随便起来:“甚么大人?纯属狗屁!也不过就是花十年寒窗的本钱买个位子,在任期内连本带利往回搂钱罢了!四泉兄今后万不可再叫我大人,那是叫给别人听的,你尽管称呼我的表字便是,兄弟我的表字乃是‘拱极’。”
西门庆便笑道:“既如此,拱极兄请!”
“四泉兄请!”李知县和西门庆一路把臂言欢,满口都是快刀也割不断的交情,直到进了内堂,这才分宾主落座。
等下人端上茶来,饮过头盏茶,西门庆才道:“却不知拱极兄今ri唤小弟来,却有何要事?”
李知县笑道:“难道无事便不能劳动四泉兄的大驾了不成?须知近ri秋风送爽,正是吃鲈鱼的好时节。昨ri江上往来的两个客人,送了我几尾新鲜的鲈鱼,美味不可独享,兄弟我便想着设一雅宴,请一请清河县中的英雄豪杰。说英雄谁是英雄?第一位当然非你四泉兄莫属了!”
西门庆连称不敢,又问道:“却不知拱极兄这英雄之宴上,还请了谁人?”
李知县道:“兄弟我虽然本事平常,眼界却是高的。除了四泉兄之外,便只请了守备周秀周南轩,提刑夏延龄夏龙溪二人,余子皆碌碌矣!”
西门庆“哦”了一声,突然笑了起来:“赶得好不如赶得巧,我正有一事,想求拱极兄和周大人、夏大人帮忙。”
李知县一听之下,将手中摇着的折扇一合,扇股“啪”的在掌心中一敲:“却不知四泉兄有何为难之事?”
西门庆笑道:“小事而已。虽然小弟出手亦可料理,但若有官府出面,便显得更加名正言顺些。”
李知县暗中松了一口气,当下便大包大揽道:“四泉兄的事,就是我李达夫的事!便是那周南轩和夏龙溪的话,也包在兄弟的身上!若他们敢不答应,我和他们这两个狗才结斗大的疙瘩,势不两立!”
话音未落,就听门外有人大笑:“说这般大话,也不怕风大搧了你的舌头?”这正是:
知心莫从言上看,画虎当自骨里描。却不知笑者为谁,且听下回分解。
1。10 算生算死
听到门外的笑语,李知县却是哈哈大笑:“原来你们两个狗才早到了!为何不进屋,却做出在门外偷听别人说话的下三滥勾当?”
只听又一人道:“要知心腹事,须听背后言。若不是我等暗中缓行一步,怎能听到西门大官人有事相求我等?拱极兄,今ri这说客,却不敢劳动你的大驾了,西门大官人既然有事相求,便是让我姓夏的破家相助,也是甘愿的。老周,你意如何?”
先前那大笑之人又笑道:“老夏之言,正合我意!”一边说,一边从门外大踏步走进两个人来,前面的一个正是清河县守备周秀,后边的那个是提刑官夏延龄。这二人虽是武官,但今天都没有穿本职武服,只作散妆打扮。
当下西门庆便站起来见礼,夏提刑急忙止住,说道:“大官人,平ri间咱们交道虽然打得少,但我和老周早有耳闻,知道你是清河县头一个好男子,兄弟们心下早仰慕不过。只是看到你结交的都是些吃秤砣屙铁水的好汉子,象我们这般没用的你却不理会,咱们自惭形秽,也就不敢高攀了。今ri却是天缘巧合,在拱极兄这里碰上了,既然大官人有事相托,便请道来,兄弟是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老周,你意如何?”
周秀拱手道:“老夏之言,正合我意!”
李知县笑道:“四泉兄、南轩兄、龙溪兄,都是我李拱极的好兄弟!从今之后,咱们不论官职大小,皆以兄弟相称便是。来来来,且到后园凉亭,咱们兄弟边吃边谈。”
西门庆心中冷笑,面子上却谦逊着,一路你推我让来到后园凉亭。李知县换了一身便装,坐主位相陪,几个清俊的小厮和美貌的使女在亭前侍候。
喝到酒酣耳热之时,李知县、周守备、夏提刑互相使个眼se,李知县手一挥,服侍的人便都退了下去。
夏提刑便道:“四泉兄,此间现在只有你我兄弟四人,你有什么烦心事,这便说了!我等若不能替兄弟作主,那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味儿?老周,你意如何?”
周秀打了个酒嗝:“老夏之言,正合我意!”
李知县又给西门庆满上了一杯,笑吟吟地看着他。
“如此,兄弟便说了。”西门庆于是把应伯爵、谢希大等人如何趁他身入地府,如何盗出他的私人印章,如何炮制了假借据上门讹诈……前前后后说了一遍,只略过了吴大舅和吴二舅的名字。
说着西门庆喝了杯酒,冷笑道:“这干小人,我只要捉个空儿,上门去一打一个,也费不了多少工夫。不过若有了众家兄弟相助,这口气出得想必能更痛快些!”
李知县听了笑道:“既是如此,我明ri派些衙役,将这干小人都锁来任凭四泉兄发落便是!”
西门庆摇头道:“这个却使不得!那些狗才中,有几个是和三班衙役混得烂熟的,前脚去抓他们,后脚就有人为他们通风报信,还是劳烦南轩兄和龙溪兄出动一队排军,将他们一网打尽,这才叫迅雷不及掩耳。”
周秀一拍大腿:“这事好办!却不知四泉兄弟是要死的还是要活的?若要死的,周围人少时便说他们拒捕,当场格杀;若看的人多,便押进老夏的提刑牢狱里去,那时想要他们怎么死,何时死,就看四泉兄弟你的心情了。”
西门庆恨恨地道:“这几个狗才,丧心忘本,本来杀了也没什么可惜的。但我家娘子,最是心慈,若听到这几个狗才的死讯,必然知道是我下的手。如果她跟我当面开销,那倒也罢了,最怕她一世不提,却始终在心里替我担惊受怕,那岂不是我的罪过?罢!罢!罢!如今便饶他们一条狗命,只把他们弄个家产尽绝便是!”
夏提刑便道:“四泉兄弟虽然慈悲,但却也不能轻饶了他们!到时老周把人送到我的提刑衙门,当着清河百姓的面,让我好好审审这干小人,也正一正我们清河县的风俗。老周,你意如何?”
周秀大拇指一翘:“老夏之言,正合我意!”
李知县满面是笑:“好好好!经此一案,我们清河县的风俗必定肃然,正是一件德政、善政!就让你我地方文武配合着,将这桩案子办得漂漂亮亮,也见得你我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西门庆将酒都满上,执杯道:“拱极兄、南轩兄、龙溪兄为了兄弟如此劳心费力,小弟我铭感五内。更好听的我也说不出来,便借花献佛,敬三位兄弟一杯,小弟我先干为敬!”
李知县连忙跟着一饮而尽,这才悠然微笑道:“此须小事,有什么称得上费心的?四泉兄弟你手掌着那地厨星的功德炊饼,这才是真正的劳心费力啊!”
西门庆笑道:“这个倒也无妨。那地厨星终究是只身一人,就算他浑身是铁,又能捻几根钉?便是一天十二个时辰不停手,能做出来的炊饼到底有限。而若不是他亲手正心诚意做出来的炊饼,若不是兄弟亲手送出去的炊饼,也没那么大功德了。所以这活儿虽然琐碎,但倒也轻松,没什么劳心费力的烦恼。”
李知县突然长叹一声:“四泉兄弟你虽然没有劳心费力的苦恼,但兄弟我却有烦恼在身,甚是劳心费力啊!”
夏提刑也叹起气来:“唉!为什么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呢?老周,你意如何?”
周秀“咕”的灌了自己一杯:“唉!老夏之言,正合我意!”
西门庆心底暗道一声:“来了!”当下便不再兜圈子,直接了当地说道:“我看拱极兄、南轩兄、龙溪兄都是既富且贵之命,能有什么劳心费力的烦恼?今ri承蒙三位兄弟高义,若有兄弟我能帮得上忙的,只要三位开口,兄弟我绝不推辞!”
李知县、夏提刑、周守备都是满面喜se,齐齐向着西门庆作揖:“四泉兄弟且坐,听我等道来。”这正是:
展开翻天覆地手,来做擒妖捉鬼人。yu知清河文武烦恼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1。11 烦恼姻缘
李知县是文官,位望最尊,便当先开口道:“四泉兄弟有所不知,我那老娘,是个最虔心向佛的,经年间怜贫惜苦,补路修桥,只清河县各庙中布施,也不知上着多少。昨ri我清河县有两位星主喜从天降,我这做县令的儿子还未闻其详,我那老娘便已知道了——唉!那些三姑六婆的嘴巴,实在是无孔不入得紧呐!”
西门庆大笑着拦住了李知县的话头:“拱极兄莫再多言,你的烦恼,兄弟已经尽知了。你我且痛饮三杯,稍待片刻,必有惊喜!”
“哦?”李知县、夏提刑、周守备正面面相觑间,突然有管家上亭来报:“有西门大官人家的来旺,手捧拜匣,在厅前等候。”
李知县心中明白了三分,当下便笑道:“却不知四泉兄的盛价此来何意?”
西门庆拱手道:“兄弟早知宅上的老夫人是清河县中头一个好善的,这头一份儿功德炊饼,不送到拱极兄府上,却送到哪里?因此早命家人亲自去那地厨星府上守候,炊饼一成,便趁热送过来,请老夫人佛前做个供尖儿,为我清河县功德之先,岂不是山大的福缘,海深的善庆?”
李知县闻言大喜,忙命家人赶快把炊饼收进去,以解老娘礼佛之渴,又命人取了一贯钱,赏给来旺做喜钱。
周守备、夏提刑见李知县先拔了头筹,正羡慕得抓耳挠腮时,却见西门庆又一拱手,笑道:“南轩兄、龙溪兄,却不知二位有何烦恼,这便说了!”夏提刑和周守备那还有什么客气的?马上一吐衷肠。
原来夏提刑有个儿子夏承恩,小小年纪,却生xing顽劣,不喜读书,只是胡混。请先生算命,说是这夏小公子在野地里疯跑时,也不知冲撞了哪路游神,神灵怪罪,才有此浪荡之灾。夏提刑生平只此一子,爱如珍宝,听到儿子有难,只恨不得以身相代,烧香供佛之余,突然听到清河县出了两位星主,更有功德炊饼救苦济世,哪里还坐得住?便找来好兄弟李知县和周守备商量。三人各有所需,一拍即合之下,才有了今天请西门庆入县衙赴宴之事。
而守备周秀,则是有一桩切身的苦痛。他又娶妻又纳妾,膝下却始终不见一儿半女。符水香灰,也不知吃了多少,神仙佛祖,也不知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