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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庆冷笑着一伸手,将他耳朵揪住一提,那豪奴便杀猪一般惨叫起来。西门庆笑道:“我让你滚了出去,你没听到吗?这般没个眼力价的奴才,也能在相府上当差?当真是匪夷所思,天下奇闻!狗腿子!滚!”
说着闪电般一个耳光,直抽得那狗腿子左脸上入木三分,天旋地转中一跤滚倒,直摔了出去。在楼板上滚了几滚,爬了几爬后,勉强站起来,却犹在眼冒金星,不得不一屁股坐倒,晕晕乎乎地呓语道:“谁能告诉我,北在哪里?”
那小二哥早已吓得呆了,反应过来后,急忙上去扶了那豪奴,直向楼下行去。西门庆淡淡一笑,坐回去继续吃喝,心中盘算着道:“那个孙小姐吃了这一辱,自然是要老羞成怒,身边有什么硬手,必会尽数遣出,上楼来捉拿自己。偏偏我却要从这窗户中跳到下面去,轻轻松松,把这小娘们儿手到擒来,那时有这一张天大的护身符儿,老子哪里去不得?就是有十万追兵,也视同无物!”
正想得高兴,却听脚步声急,早撞进一个人来。此人穿着茧绸的员外袍,圆团团一张胖脸,富富态态,一进小阁就直跪到楼板上,冲着西门庆连连叩头。
西门庆离座避在一旁,心中一动,早明白了一切,当下笑道:“你是酒楼掌柜的?小生一人做事一人当,决不会连累了你这里便是。不过你若是还敢在这里叩头礼拜惹我心烦,我这就抽身一走,让蔡府找你算账!还不与我站了起来?!”
这声恫吓比甚么都灵,胖掌柜马上爬起来,苦着脸跟西门庆作揖道:“这位先生,您老人家权当可怜小的,且留一留,要甚么好酒好菜,这便送上……”
西门庆大笑:“你打量着,给我吃断头饭吗?”
胖掌柜都要哭了,连称:“不敢!不敢!”
西门庆笑道:“酒菜足矣,不必你再添了!你现在给我退出去,别扫了小生的酒兴!”
胖掌柜唯唯诺诺的退到阁门口,象尊大头娃娃一样杵在那里,再不肯挪开半步,只是可怜巴巴地瞄着西门庆,仿佛象只受了委屈的宠物狗一样。
西门庆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这胖掌柜也不容易呀!当下不再管他,只是安安稳稳地坐了下去,倒了酒,自斟自饮,壮那胸中杀气。
为怕打草惊蛇,窗口是不去张望了,但西门庆以耳代目,将楼下的动静听了个十之六七。那清醒过来的豪奴如何加油添醋的哭诉,那些一丘之貉的狗腿子们如何义愤填膺的斥喝,还有个叫高安的管家一肩担起了狗奴才们全部的道义,义正辞严的向那个孙小姐报禀,要怎样怎样上楼来捉拿西门庆,捉住后要怎样怎样送官问究……
一片喧嚣中,那孙小姐却是悄然无语。抑或者,是她说了些甚么话,但声音太轻,西门庆听不到。
西门庆无所谓地一展眉,听不到便听不到!虽然他的内功修为,还没到那种天耳的地步,但这个世界上如果离了天耳就不能做事,那也未免太好笑了。
终于,楼梯吱呀,一声声轻盈的足音直上,西门庆心道:“来了!”这正是:
无耻豪奴掴颜去,有意红妆抱情来。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七章 何计定郎踪?
那足音细碎,直走到西门庆阁外较近处,才停了下来。【书
然后听到一个女孩子娇俏的声音喝道:“你是何人?站在这里做甚么?”
那掌柜的陪笑道:“禀上姑娘,小的是这家酒楼的掌柜,唯恐小的们怠慢了这位先生,因此亲身在这里伺候……”
那女孩子轻笑了一声,然后俏生生地道:“原来如此,却也难为你了!我家小姐说了,今ri一切,都不关你酒楼的事,你且退下!”
酒楼掌柜的一听,如释重负,千恩万谢地退下去了。
那个女孩子来到阁边站定,在帘外恭恭敬敬地道:“小婢红树,奉我家小姐之命,特来求见先生,却不知先生可肯赏赐机会,让小婢得以一晤金面?”
如果这个叫红树的丫环还敢在这里摆出相府的架子来压人,西门庆才懒得理会。但听红树彬彬有礼得甚至到了谦卑的地步,西门庆也不得不心软,只能道:“姑娘请进。”
湘帘一掀,进来一个娇俏可喜的女孩子。西门庆眼前一亮,暗喝一声彩:“好一个清丽佳人!”当下举起酒来,连尽三杯。
红树进阁,说话之前,先朝着西门庆深深一福。西门庆不得不站起来,还了半揖。
却听红树道:“我家小姐,素来心敬名士,今ri一流目于先生,便为先生之雅量高致所动,因此传命于管家,yu请先生一见。谁知下人粗陋,得罪于先生,实令我家小姐生出玉碎珠沉之憾。心迹无以自明,不得不派小婢忍耻前来,只求先生恕罪。”
西门庆坐回椅中,斟酒就口,淡淡地道:“自古男主外,女主内,豪奴无礼,当责府内之男,又关你家小姐何事?姑娘之说,未免令人发笑。既非你家小姐过错,又何来恕罪之说?小姑娘且退,莫扰了我的酒兴!”
红树听了,面上惊惶与愧se齐飞。东京城中,西门庆掌掴蔡府豪奴倒也罢了,一条狗子,若主家都无意计较,那又算得甚事?但此时西门庆竟然敢直指蔡京御下不严,这是何等胆气?红树脑中有如电闪雷鸣一般,只是想道:“怪不得我家小姐一见此人,便断言他乃是非同小可之人物,又令我必要请他去相见。现在听他言语,未知本事如何,先见风骨出众!此等人物,才算男儿,比起我家门下那些只知唯唯诺诺的相公们来,却是强太多了!”
怔了半天,红树才勉强道:“先生之言,震聋发聩。但我家府上豪奴放纵,非干主人失责,实我相府中管家管教不力之故。先生厉目如电,又交浅言深,以此金玉之言相赠,我家小姐岂可无投之以桃李,报之以琼瑶之意?便请先生移玉一行,待我家小姐面谢!”
西门庆饮了一杯,挥手道:“全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又算得甚么金玉良言?又何须面谢?盛意心领,受之有愧,小姑娘去休去休!”
红树听西门庆言语中虽然显得客气,但却充满了轻视自己之意,小嘴便噘了起来。大眼睛骨碌碌的一转,正到了西门庆身边角落里立着的布招儿,灵机一动,便道:“先生高士,既然挂牌测字,何可拒人于千里之外?我家小姐有心上事,难见分明,还求先生一行,为我家小姐解惑。自古士须敬业,先生既执了测字的布招儿,岂可例外?”
西门庆嘿然一笑,心道:“这小丫头,倒聪明!居然还有这般急智!”
当下睥睨着红树道:“小生如闲云野鹤,随处皆可栖止,天地都与我无拘又无辖,何况相府之家?今ri托言测字,也不过聊以游戏风尘而已。既无干求请托,又非趋炎附势,陡然奉谒,徒伤士品,承你家小姐美意,ri后再相会!”
红树听了西门庆言语甚是决绝,便红了眼圈儿,心道:“小姐让我办的事情,我若办不来,怎的好?”
一时徨无计,咬着唇皮儿道:“若这样说,先生竟是决意不肯光顾的了?”
西门庆听她话音中有些凄厉之音,便冷笑道:“若我就是不去,你待怎的?”
谁知红树那小丫环却并没有掷杯为号,廊下就此杀出百八十个刀斧手来,反倒是“咕咚”往楼板上一跪,哽咽着道:“若先生不去,小婢就跪死在这里!”说着,大眼睛定定地住了西门庆,那泪珠儿便似断了线的珍珠一样顺着白玉般的脸庞直滚了下来。
西门庆再也不能安坐饮酒,直跳了起来,伸手虚扶:“红树姑娘,起来说话!”
红树这一下号准了西门庆的脉,哪里肯起来?只是咬着牙着西门庆,摇头不语,那泪花儿却好似滔滔江水之连绵不绝,又好似洗清了的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
西门庆长叹了一声,把头垂了下来,衣袖一挥道:“罢了!四海之内,皆朋友也。既然承你家小姐美意,小生何苦做东汉灭剌之井丹?但亦不能做战国自荐之毛遂。小姑娘且退!若你家小姐接以道,延以礼,何求不至?”
西门庆的话说得很隐晦,即使是进过学的秀才,也未必能爽快领会他言中之意。但的本意,只是要难一难这个叫红树的小丫环,她冥思苦想自己话中之意的时候,就顾不上掉金豆儿了,没想到他这边话一出口,那边红树就欢呼一声从地上跳了起来,向西门庆深深万福:“小婢明白了!多谢先生成全小婢,不做井大chun,赏了小婢好大的脸面!”
说完,红树躬身后退,出了小阁,喜气洋洋地去了。西门庆倒是小吃一惊,心道:“一个小婢,都有如此文采,其主人却又如何?”
当下坐回座中,又喝了几杯,想道:“那蔡府的孙小姐既然费心请我而不是抓我,未必便有恶意,我且去会她一会,这位蔡京宠爱的孙女儿,却又是何等人物!”这正是:
男儿无情如钢铁,红妆有泪似柔丝。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八章 醉里疏狂笑从容
不说西门庆定了一见蔡小姐的心意,单说红树出了酒楼,来到蔡小姐轿前,深深施礼道:“小姐,小婢回来啦!”
轿中人默然一阵,然后才问道:“……怎样?”
红树便抿嘴一笑,悄悄言道:“小姐慧眼无差,那人傲骨英风,真斯文辈中奇士也!听他的谈吐身份,比起翰林院中的那些吉士公子们也差不了多少,但那番倜傥的气度,却哪里是那些酸文腐醋们所能及万一的?”
轿子一晃,似乎是蔡小姐顿了顿足,声音也显得急了起来:“谁要问你这个了?我要问的是……他可允了吗?”
红树偏过头慧黠地一笑,才正容道:“小姐,那人如天外飞鸿,真瞑瞑之士,不可罗致也!小婢说了半天,都是缘悭一面……”
话未说完,蔡小姐就急恨道:“不中用的小东西……”
红树低声“嘻嘻”笑道:“不中用的小东西没奈何,就跪了下来哭,那人却是见不听女儿泪的,一下子就软了,嘻嘻!然后,他就说,若他随婢子来见小姐,非朋友间交接之道,因此,要小姐接以道,延以礼,那时便无求不至呢!”
轿帘中伸出柄七宝玉如意来,轻轻在红树额头上戳了一下,又迅速收了回去。【书然后蔡小姐说道:“若说接以道,延以礼,这却有何难?红树,你可替我写一个拜帖,命高管家执了,亲身上楼去请他。态度间务必恭敬,若再有些差池,他随爹爹这些年的脸面就顾不成了!红树,你只管把我这些原话吩咐他便是!”
红树听蔡小姐言语中英气渐盛,再不敢嘻笑以对,便恭恭敬敬地道:“是!”然后退开,在管家高安面前传了话,自去写拜帖去了。
高安听了红树的传语,心中又气又恨,却一时又无可奈何。蔡京府中,有两个管家,大管家翟谦翟云峰,是管蔡京面上的事情的;小管家高安,是管蔡京的大儿子,学士蔡攸面上的事情,二人各有所掌,但论权势,自然是从小就跟着蔡京的翟谦翟云峰大些。高安毕竟是后进,虽然也得意,但见了翟谦,也不得不毕恭毕敬,叔长叔短不离口。
高安是个慕恋权势的,只恨翟谦不死,挡了他相府第一管家的道路,翟谦中年无后,他心上就先第一个乐起。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