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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尔金,你一区区番酋,也自封为王。今且不问这个。本县要向你言讲明白,我大唐皇帝龙恩浩荡,对你主以王侯尊之。你主亦歃血为盟,永远结好唐室,以谢天恩。如今你却恩将仇报,背主毁盟,图谋攻城略地,杀人掳掠,犯下弥天大罪,我大唐自立国以来,对大逆者一律明正典刑。你若想得个好死,就须将你阴谋如实招供,且说出兰坊内奸名姓。似这等军机大事,你小小一个乌尔金,独木难支,孤掌难鸣,能成何气候?必有汉家叛贼与你互为奸宄,里应外合,方可作孽!”
(宄:读‘诡’,作乱或盗窃的人。)
“要杀便杀,要剐便剐,要我出卖朋友,难!”
班头举鞭要打,狄公止住,喝道:“乌尔金休得刁顽!大堂之上刑罚无情,你右腿已经折断,若再嘴硬,只恐左腿难全!”
乌尔金只是不招。
狄公一击惊堂木,高声道:“左右,大刑侍候!”
话犹未了,二堂役早将乌尔金掀翻,将其两手踩于脚下,又一堂役搬来两尺高低长凳一张。班头将乌尔金左腿于板凳上绑了,举目请狄公示下。
狄公把头一点,一粗壮堂役手起棍落,正着乌尔金膝盖,疼得他止不住惨叫一声。
狄公命那堂役:“莫要性急,且一棍一棍慢慢打来!”
堂役于案犯小腿上打了两棍,又于大腿上打了两根,乌尔金于哭叫之余,破口大骂不止。打到第六棍时,乌尔金狂叫起来。堂役再次将水火棍高高举起,若此棍打下去,左腿必断。狄公见状,抬手急止。
狄公道:“乌尔金,如此刑讯实属例行公事。其实,你的同党不但早已悬崖勒马,而且已将你于衙中告下。要不,本县怎会将你擒来?本县只不过想从你。供中验证一下他的供词是否有不实之处。”
乌尔金闻言,一股神力从堂役脚下抽出一只手来,指了狄公骂道:“狗官听了,我乌尔金上你恶当只有一回,你又来花言巧语骗我上钩,我岂能信你!”
狄公冷冷道:“你的同谋自比你聪明十倍,他本与你同床异梦,当然不能和你同舟共济。他装出助你一臂之力,与你同谋共恶的样子,只不过是要借你人头一颗,换取他乌纱帽一顶,一见风头不对,便将你告到官府,报功请赏。如今他确系报官有功,本县已呈请上台委他官职,厚禄待之。似你这等愚顽之辈受人如此戏弄,却仍蒙在鼓里,还要对他讲义气,为他受刑,岂不可怜?”又对马荣道:“乌尔金不见棺材不掉泪,你去将他同党请来!”
倪琦一见乌尔金躺倒在地,知大事不妙,一副脸早成了死灰色,正拔腿要溜,马荣一只大手铁钳般将他抓住。
乌尔金见了倪琦,不容不信,指了他口中骂道:“好一个叛贼!我乌尔金须不曾亏待于你,你却明里是人,暗中是鬼,对我两面三刀,落井下石。你这个忘恩负义,狗肺狼心之徒,今生不得好死!”
倪琦故作镇静,说道:“老爷,此人疯疯癫癫,休要听他一派胡言!”
狄公不予理会,对乌尔金说道:“倪琦宅中你还有哪些同党?”
乌尔金供出两个胡人名字,此二人即为倪琦聘来,在宅中拜为教习的两名武士。乌尔金又说道:“城中函件也大有人在,事到如今,也顾不得他们了。倪琦兴许是为了一官半职将我欺骗,但其他人所以投我门下却是为了白花花的银子。”遂将三名店家和四名军卒的名姓说了出来。
陶甘一旁早将此九名从犯名姓单独录下,交于狄公。狄公将乔泰唤至身边,附耳道:“你拿了我的令箭和这份名单速回钱宅先将那四名军卒拿下,回头与凌刚带二十名军士去倪宅将两名番胡教习抓获,再去捉拿三名店主,最后去北寮将猎户及另两名奸党拘捕归案。”
乔泰领命去后,狄公对乌尔金又说道:“本县一切秉公而断。倪琦犯上作乱,此为不忠;玷辱父先,此为不孝;唆使你犯罪,此为不仁;又反咬你一口,此为不义。如此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却只因告你有功,从此飞黄腾达,平步青云,实非本县本意。但若查不出他身犯别罪,亦只好如此。若是你不愿看到他逍遥法外,因祸得福,你就将潘县令遇害一节供个明白。”
乌尔金眼中露出凶光。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我说!四年前一日,倪琦赠我纹银十丙,命我去县衙报官,假说他当夜亥牌时分子界河一可蹚涉之处与我主所遣心腹使臣密会,共图不轨。潘县令不知是计,信以为真,又因初来乍到,衙皂缺员,匆忙中只带随身扈从两名由我引路前去捉拿。刚出城门,我趁他三人不备,飞起双刀,先将两从人结果了。潘县令一人岂是我的对手?我手起刀落将他砍翻,又将尸身拖至河沿。”
乌尔金讲完向倪琦啐了一口,狠狠说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现在你也去请功去吧!”
狄公命书办将乌尔金供词高声念了。乌尔金供认不讳,在供单上画了押。
狄公道:“乌尔金听了,你乃一异族酋首,本县不便直接治罪于你,只将你火速押解长安,如何处置,朝廷自有定夺。”
堂役奉命将乌尔金用担架抬了,送回大牢收监。
狄公命道:“将案犯倪琦押跪堂前听审!”
倪琦于案前水青石板地上跪下。狄公脸一沉,说道:“倪琦,你勾结番胡,图谋造反,对此谋反之罪,按我大唐刑律,或判磔刑,或判凌迟。但你亡父乃朝廷功臣,一代英杰,本县也愿为你讲情开脱,最终上台动了恻隐,饶你个整尸也未可知。故本县劝你现在就将你罪行—一招来。”
(磔:读‘折’,古代的一种酷刑。以车分裂人体。)
倪琦低头不语。狄公也不追逼。只命班头并众堂役耐心等待。倪琦终于慢慢抬起头来,长叹一声,说道:“自古不成功,便成仁,我招。除两名香胡教习外,我家中别无同党。我打算到最后时刻才将我们接管此城的计划向众家丁言讲明白。那四名军率为我银钱所买,将于明日午夜于钱宅最高一座望楼之上点燃烟火信号。他们只知一帮泼皮一见火起便在城中闹事,另一伙泼皮则趁乱打劫两家金市。但望楼上烽烟实为界河西岸胡兵渡河攻城之信号。届时乌尔金等内应则将水门打开……”
狄公将他话打断,说道:“此供就此为止,明日堂上再多细招来。现在,本县尚有一节须问个明白,你亡父于画轴夹层之中所留遗言,如今怎地不见了?”
倪琦憔悴的脸上又多了一层惊愕,答道:“只因原遗嘱写明家产由我兄弟二人平分,故我将它毁了,又将一份伪件插入边框夹层之中,这样,我自然就成了亡父全部遗产的推一合法继承人了。我欲有所作为,手下就要有人,仅有家丁远远不够,还要借助胡人军力,从没有大宗银钱是断断不行的。”
狄公道:“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一切腌臜勾当均在本县掌握之中。左右,将案犯押往大牢!”
狄公退堂回到内衙,刚坐下,乔泰进来报禀,称案犯均被拿获,无一漏网。在北寮,猎户负隅顽抗,多少费了些手脚,最终凌刚将他生擒。
狄公道:“如此甚好,不过我们须将乌尔金等六名番胡案犯火速押解京师,命凌刚挑选十名精细军汉权作长解,明晨即领了公文,打点起程。若驿马精壮,一路顺当,七日内可抵长安。三名店主及四名军卒就地审讯治罪。”
四名亲随干办围成一个半圆,坐于狄公案前。狄公微微一笑说道:“有道是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玉,如今酋首已被一网打尽,胡兵不战自乱,必不敢轻举妄动。”
乔泰点头不迭,说道:“番兵胡勇能骑善射,若在圹壤之野交手,其威力实不可低估,但攻打金城汤池,他们则相形见拙。明夜钱宅望楼上不见信号,他们断不敢贸然进兵!”
(圹:读‘旷’,原野。)
狄公道:“乔泰,自古有备无患,我们还是作些防备方好。此事一并委于你了。”又对四助手笑道:“连日来,诸位谁也没有埋怨自己闲得无聊,我耳根自然也就清静了许多。
洪参军也笑道:“记得我们来到兰坊之日,老爷就预言我们在此会碰到一些有趣的偏题、怪题,正可大显身手,大干一场,如今此话果然应了。”
狄公屈指一算,说道;“我们到此才七天时日,实令人难以相信,近几日中我最大的心病便是不知钱牟的幕后人是谁。我深知,此患一日不除,兰坊一日便不得太平。此可谓盲人瞎马,厝火积薪,什么祸端都可能发生。”
(厝:读‘错’,安置,措置;厝火积薪:置火种于堆积的柴薪之下。比喻危机已伏;尚懵然未觉。)
陶甘问:“老爷如何知晓倪琦便是此人?我却没见一丝痕迹。”
“不管案犯是谁,第一,他须通晓国事,第二,他须居于钱宅近旁,我们可依此顺藤摸瓜。始时,我对吴峰有过怀疑,心想此人有胆有识,若冒险作恶,实不足为怪。况且他是将门之子,见多识广,国事军机,多有所闻,欲在暗中操纵钱牟并非难事。”
洪参军插言:“再有一条,吴峰偏好番胡画艺,看来亦不无缘故。”
狄公道:“此言甚是。但吴峰来兰坊时日并不长。他的下处又离钱宅甚远。若经常乔装进出酒店,店主岂能全然不知?还有,从马荣与猎户一席话中获知,吴峰被捕一事并未在反贼中引起惊慌,他们仍一如既往准备接应胡兵攻城。由此可知,吴峰不是钱牟的幕后之人。”
狄公又面对乔泰说道:“我正一筹莫展之时,你一句话使我心中顿时亮堂起来。”
乔泰闻言愕然,正没理会处,狄会又道:“你称我们假造巡边官军产生了两个结果,这句话给我莫大启迪。倪琦尚武之举既可解释为居安思危,枕戈待旦,以防胡兵侵犯之不测。亦可看成是他正厉兵秣马,准备引狼入室,偷袭此城!一旦心中起疑。倪琦即是那幕后人物也就越看越象。第一,倪琦生于望族名门,自然通晓国事。第二,倪、钱两家相距不到半里之遥,钱牟于门首升起皂幡,倪琦立即能可看见。我曾自问,倪琦既怕胡兵掳掠,本应居于东城门附近倪家旧宅,一有风吹草动便可出城进山躲避。但他却离开这安全之地,偏选择城西南角离水门甚近的危险地带购置宅邸,这是为何?倪琦将钱宅两名斗剑高手弄到他门下,对此钱牟虽是不愿,但后来也就听之任之,这又是为何?答案只有一个:倪琦与钱牟原是一丘之貉。夺取兰坊并在此边鄙之区建立独立王国,与朝廷分庭抗礼,此歹意正是出自倪琦。
“其实,这个答案钱牟本人早已告诉我了!”
洪参军与马荣不约而同问道:“老爷,钱牟何时如此说过?我们如何不知?”
狄公看了面前四名助手,粲然一笑道:“钱牟断气之前,我们都以为他要说‘你……’,只因一口气上不来,一句话只讲了一个‘你’字就一命呜呼了。其实我早该明白,一个濒死之人,一口中进出一个字都难,岂会说长话?他只不过想说出一个人的名字,一个杀害潘县令凶手的名字,从而回答我的问话。而此名字即是倪琦,只是‘琦’字未讲出口他就咽了气。”
陶甘以拳击腿,点头不迭。
狄公又道:“今日我进山拜见鹤衣先生,言未三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