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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如鱼儿跃入大海,孤鸿飞向荒野。
苏扬哭了。
很多天过去了,祉明一直没有回复电子邮件,当然也没有来信。苏扬再次拨打他的手机,却发现他的号码已经停用。为什么突然换了手机号,却没给她任何消息?心中的疑惑让苏扬不安起来,一切犹如回到了四年前初入大学的时候。
可她有什么办法?以前还有一个宿舍让她去找,现在她只能对着无边的大西洋发呆。
功课倒是不紧。苏扬主修艺术史,又旁听几门课。她向来擅长读书,应付课程绰绰有余,倒有不少时间闲走闲逛,胡思乱想。小镇宁静优美,教室的窗外就是大海。街道两边是古老建筑,大多有几百年历史。她站在这些房子前,觉得自己渺小,想到时间的可怕和无所不能。人一代代出生,故去。山顶的积雪化为河流,树木和落叶化为泥土,这些石头建筑却依然耸立。如此想来,人的爱恨情仇也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时间会将一切归零。如果是这样,痛苦、彷徨、疑虑、等待,又有什么无法忍受?
十月的最后一天,万圣节的前夜,凯特精心准备大餐,米尔带着孩子们做南瓜灯,全家人都热热闹闹。他们邀请苏扬参加家庭晚宴。米尔特意嘱咐苏扬一定要尝尝凯特亲手制作的肉饼——每年万圣节的必备菜式,孩子们的最爱。苏扬刚在餐桌边坐下就感到一阵恶心,于是便立即起身冲进卫生间,剧烈地呕吐起来。回到餐桌,她还是一阵阵干呕,看都不敢看那盘肉饼。一屋子人尴尬起来,凯特只好将肉饼端走。苏扬满脸愧疚,对一家人说抱歉。凯特问了几句,苏扬只说自己还好,就是肠胃不适,闻不得油腻。凯特和米尔交换了一下眼色。
当晚苏扬躺在床上失眠了。对怀孕这件事,她不是没有心理准备。身体的各种不适早就出现:疲劳、易困,浑身酸痛;生理期迟迟没有来;经常性的恶心、反胃,早晨尤为明显。不用去买试纸她也知道自己有孩子了
永远地占有他
夏天,在上海,她是那样决然和大胆,自己和自己进行了一场赌博。她太爱祉明了,爱到不知要怎样才好,爱到仅仅与他结合还不够,还要留住他的血脉。她一定要生一个他的孩子,即便她清楚这是偏执,是自私,是不理智,她就是拗不过自己的心。
她要生一个他的孩子,以此来永远地占有他。
怀孕,已在她意料之中,她也一直在做准备。只是此刻,当她孤身一人躺在异国他乡的一张陌生的床上,瞪着黑暗房间里的天花板,看着天花板上路灯透过窗户照进来的微光,听着戴着面具的孩子们挨家挨户地索要糖果和偶尔经过的路人哼着的听不出词的异乡小调,她还是感到了莫大的悲凉与孤独。
是的,现在她承认了,承认自己是害怕的,对怀孕的整个过程以及将来的事情感到害怕,对于她将要遭受的质疑、羞辱、孤立、疼痛,以及辛劳,还有一切无法料想的苦难,感到畏惧。她知道这是她的苦果,不是谁给她的,是她自己要来的。
但即便在此刻,在害怕的时候,她仍不感到后悔。
因为这恐惧中多少含有一丝甜蜜。现在她再也不是一个人了。在她的身体里,另一个生命正在快速生长。那个生命是祉明的一部分,甚或就是他本身。那个生命将完完全全属于她,是她爱的证明。
一个身体,两个生命,多么神奇而美妙。这样了不起的过程,她正在秘密而快乐地独自体验。所以,她在隐隐的惧怕中,同时感到了一阵幸福的眩晕。
这就是她:想到就做,不顾后果。事后会害怕,但就是没有后悔。
她将自己的身体献祭给爱情,爱情回报她一个鲜活的生命。
凯特每天对苏扬嘘寒问暖,见她神情萎靡,问她是不是病了。苏扬搪塞说自己着凉了,睡睡就好。一连几天,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敢轻易同麦康纳一家照面。同时,她加紧在网上发帖寻找新住处。她再一次体会到李昂对她的控制是多么强势又不露声色。
苏扬提出搬家的意愿。米尔和凯特极力挽留,让她至少住到圣诞。
温暖的家庭、可口的食物、令人欢欣鼓舞的圣诞,这一切多么诱人。可苏扬知道自己必须搬走。她不需要同情,不需要温暖。她不愿自己处于困境的时候有那么多观众,更不愿把只属于她的秘密弄得尽人皆知,甚至惹出麻烦。
她已在网上找到了合租的地方,一栋小房子几个人分摊,一人一间。价格不便宜,但这是她唯一的选择。她急需找个谁也不认识谁,谁也不管谁闲事的地方安顿下来。
房子里一共住四个人,除了苏扬,还有一个西班牙女生、一个德国女生和一个男生。其中的男生是个混血儿,叫拜伦,欧洲人脸型,黑发黑眼,长得很漂亮。
苏扬请求拜伦帮个小忙,冒充她的男友,不然她难以从现在的房子里搬出来。
拜伦帮苏扬一起搬家。麦康纳夫妇不好再挽留,只能表示祝福。凯特让苏扬每周末都回来做客,她会做巧克力饼干给她吃。苏扬又感动又愧疚,也只能轻声说句谢谢。
路上,拜伦问苏扬,房东夫妇这么好,为何要换地方。苏扬说,就是想换个地方。拜伦笑笑,不问下去。这就是与陌生人合租的好处,谁也不打听谁的秘密。
房子不大,还算舒适。楼上楼下共四间卧室,带个客厅,还有个简单的小花园。
果然是没人管闲事。邻居们每天一回来就钻进各自的房间,把门关紧,任苏扬在卫生间呕得翻江倒海,也没人会打听。苏扬觉得这样很好。
苏扬搬家李昂自然是不高兴,便在网络上与她纠缠。
“他是谁?”李昂在MSN上问。
“一个冒充我男友的人,不然麦康纳一家不放我走。”苏扬回答。
“为什么要搬走?”
“为什么要住那儿?”
“我想照顾你,也想给你个惊喜。”
“谢谢你。我很抱歉。”
李昂在网络的另一端沉默片刻,而后突然发来视频邀请。他说:“我想看看你。”
“改天吧。我好累,要睡了。”苏扬拒绝了邀请。
李昂说:“我爱你。”
苏扬对着那三个字发了一会儿呆,关掉了对话框。
在她腹中,祉明的孩子正在一天天长大。MSN上,他的名字却永远是灰色的。
他就这样消失了,消失到某个未知的谜团中去了。
虽说是合租,四个人却很少打照面。大家都来去无声。
母亲每天给苏扬打电话,让她汇报各种情况,学习的、生活的,最重要的当然是感情的。苏扬当然没什么实话可讲。她擅自搬离麦康纳家,母亲生了她很大的气,在电话里狠狠地数落了几番,却也没有别的办法。过了几天,母女俩又和好了。苏扬却仍在犹豫,要不要把怀孕的事情告诉母亲。如果要,得找个什么样的契机来告诉她。苏扬知道这件事无法一直隐瞒下去。肚子会大起来,孩子会生出来。她需要钱,需要人照顾。她也害怕,怕疼,怕意外,更别说坐月子、照料婴儿、给孩子上户口等等最为现实琐碎的事情。她需要亲人。
可这所有的问题,她眼下根本不敢去想,只能过一天算一天,尽量把每一天过好。
只身一人在国外读书,课业虽不繁重,但怀有身孕却无人照料,总是困难重重。这其中的辛酸苏扬不想计较。这是她自己的选择,除了顺受、承担,努力让自己喜乐,别无他途。她知道自己身陷罪的惩罚,但仍靠着顽强意志谋求出路,不抱怨,不放弃,不妥协。
周末,她坐半小时的车去邓迪,到中国超市给自己买奶粉及其他有利于胎儿发育的营养品和生鲜蔬菜、肉食,照着网上的食谱给自己煲汤。厨房里时常蒸腾着香喷喷的食物味道。邻居们把门闭得紧紧的,一个脑袋也不探出来。他们或许在纳闷,这中国姑娘看着瘦弱,竟如此爱吃。邻居们对食物没有分享的习惯。苏扬却突然想起以前和萍萍还有棒子媳妇在宿舍里分腊肉吃的场面,顿觉温暖和怀念,又想到萍萍和棒子媳妇此时说不定都已结婚生子,想到她们都安安稳稳、踏踏实实,而自己这样叛逆,活该流落至此,心里难过起来。
祉明还是没有任何消息,手机号已经停用,MSN永远不在线,发了电子邮件也如石沉大海。苏扬灰心了,不再打了,不再发了。他若不想联系,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唯有腹中的孩子让苏扬感到一丝欣慰:总有和他相连的一部分在成长、壮大。
小镇下雨了。厚重的阴霾下,街道浸于一片昏暗之中。教堂和城堡在历代的宗教改革运动中沦为废墟,让人恍惚间有回到中世纪的错觉。
一到雨天,记忆便像洪水般决堤。苏扬的每一根神经都在感知那些已经逝去的日子,那些她和祉明在一起的日子。她记得那个雨天,在上海,那一场也许是最后一次的相聚。一切都历历在目,那么甜蜜短暂,却永恒。
一连几天的大雨,苏扬每晚都难以入睡。又一个失眠的夜,她起身,再次拨打祉明的电话。一如既往,那个号码仍然停机。这一次,她突然好不甘心,失去理智一般,反复拨打,直到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地落下,手指依然机械般地按号码。她的手指略有些浮肿,微微颤抖着,仿佛也在哭泣。
她在凌晨两点去厨房给自己热牛奶喝,试图让心安静下来。
在这夜半的宁静中,门突然一响。她回过头去,见是拜伦晚归。拜伦面色苍白,透出一股淡淡的忧郁和冷漠。他看她一眼,仿佛知道什么,却没说话,径直回了自己房间。
苏扬呆坐着,一个突然从心里冒出来的念头让她自己吓了一跳。
小镇迎来第一场雪的那天,苏扬看到李昂站在门外。
她只有一瞬间的惊讶。他向来神通广大,打听到她的住址也不是难事。既然他来了,她就要面对,一切都可以好好地说清楚。她客客气气地请他进屋。这天下午她没课,邻居们也都不在家。
他带了她爱吃的抹茶蛋糕。她没说什么,默默地煮了咖啡。她对待他是礼貌而冷淡的,他身上却洋溢着温情与坦然。
“苏扬,你走之后,我很想念你。”他说。
她低头搅着咖啡,并不作答。
他又说:“那次在上海,你离家出走,想必是不肯原谅我。如今时隔数月,或许你已将那些不愉快的事淡忘了。”
她说:“没什么,我只想一个人静静。”
李昂又问她,生活上可有困难,钱够不够。还问起她的学业,叮嘱她不要过度劳累,建议她多吃一点,早睡早起。
他只字不提分手或和好之类的话题,也不提结婚。他把他此次来的目的和所有真正重要的事情隐藏得那么好。他用那些啰啰唆唆的善意关怀来营造温暖的假象,仿佛他们始终平和相伴,不需要忏悔、讨论与和解,仿佛他们已经如此相处了一辈子。
他说什么她都默默听着,笑意浅浅地挂在脸上。他用小勺子舀了一点蛋糕送过来,让她吃,犹如回到恋爱中的样子,两人用一把勺子,分吃同一块蛋糕。她笑笑,说现在不饿。她拿过他的杯子,站起来去给他添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