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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见易扬伸手进去拨弄了一下,另外一边立着的橱柜后就立刻发出一声响动。易扬放下暗阁,走到橱柜边,伸手一推,橱柜后赫然出现了一条通道。
易扬没说话,淡淡扫了我一眼。我会意,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这里是天师苏沩专门为销金一族而修的,十分隐秘,只能从外面打开,离蒿在最里面。”易扬随口解释道。
这一路居然都是在向下走,越走越是阴暗潮湿,居然直通到地下去了。
突然面前豁然开朗,火光一扫黑暗。
我吸了口冷气,有谁会想到,天主教天测殿下居然会有个地牢!
“天师。”两个红衣的侍者恭恭敬敬地迎了上来,看到我,微微有点诧异,却也明白不该多言。
易扬点点头:“那人如何?”
“还和几天前一样,一直在入定。”其中一个站出来答道。
“好,辛苦了,你们吃用物资可充裕?出一个人去外面再搬点补给进来吧。”易扬吩咐着,边向里走去。
顺着狭长的走道,两边全是铁栅的牢房,各种刑具绞架层出不穷,在地牢特有的阴霉的味道中,隐隐有股终年不去的血腥味。正路过一个较大的牢房,房内居然是个腰斩用的断龙轧。上面全是变黑了的血渍,销金一族的血。我打了个冷战,苏沩对销金一族的折磨从这些千奇百怪的刑具上就可见一斑了。
走道的尽头,居然是个门房。门下有个一尺见方的开口,想来是传递食物用的。
易扬从怀中摸出串钥匙来,打开了铁门。
屋内全是污秽之物,骚臭冲天。角落的草垛里盘腿静坐着一个人。
千算子离蒿和我臆想的不太一样,他肥胖地几乎只能用“球”这个字来形容,肥头大耳,头顶半秃,面色红润,十分面善的样子。
听得开门声,离蒿缓缓睁开了眼,登时精光四射:“呦,我说要女人天师果然便带了个女人来,真是照顾老夫啊。”
他鹰一样的眼睛在我身上扫来扫去,想刀子一样的眼神:“哦……原来是圣女啊,不好意思,唐突佳人了。”他嘿嘿笑了出来。
易扬并没有接他的话:“前辈这几日过得如何?”易扬声音还是不带任何感情。
“嘿嘿,还能怎么样?天师给安排的日子太过安逸,老夫都不想回去了。”离蒿在一片阴暗潮湿的草垛上说地面不改色心不跳。
“是吗?我在想也许你们门主送你来的时候就没想过让你回去吧!”
离蒿眼睛突然放出了狼一样的光芒,嗜血的神色任谁看了都觉得不安:“竣邺山庄人马过宝瓶口了吗?”
易扬声音更加冷清了:“你们问我要宝瓶口不就为了今天吗?这么做是你们早和竣邺山庄商量好的吧!”
离蒿突然大笑,笑地分外欢畅,仿佛中了头彩一般。好一阵,他才停下来:“嘿嘿,天师你掌控全局,暗门要是和竣邺山庄有别的协议怎么会逃得了你的眼去?只是我们门主通天晓地,早就算准竣邺山庄会吃里扒外,要了包瓶口不过是给他们送点东风,其实原本静水镇那点人马也挡不了那十五万壮丁不是吗!”
“你们门主凭什么捏定邺永华会抛下庄内二十来万人,孤注一掷地来天山?”
“天师你心思缜密,你来说说这是为什么呢?”
“我是在问你。”
“哈哈……天师也有琢磨不透的时候啊!”离蒿现在得意张狂地很,就好象得胜的是他一样,他锐利的眼睛又挂在了我身上,说道:“我们门主只说是邺永华定不会与天主教善罢甘休,定不会放过朱颜!”
“是吗?自从前辈来到天山,在下虽然不能盛情款待但也一直没有委屈前辈……”离蒿冷笑一声,易扬继续说道:“如今前辈言而不尽,那可不能怪在下失了礼数了。”
“嘿嘿,天师可是要那外面的刺钩枷铁伺候老夫?老夫能说的已经都说了,不能说的门主也没有告诉老夫,难道天师会认为门主会把所有机密告诉给一个过来送死的人吗?”
易扬看着离蒿,思量着他话的分量。
我出声道:“你们门主到底是谁?”
离蒿眼中突然阴云大作,原本很是和善的面容突然变得阴罹起来,狰狞血腥,“门主?门主自然是门主,天降奇才兮!”
我转头看向易扬,他缓缓摇了摇头。看来这离蒿还是个硬骨头。
出了牢门,易扬对守在外面的那个红衣侍者说:“今日起每日中饭里加烂身粉,晚上再给他解药,下药注意点,不要把他毒死了。”
那个侍者恭身领命。
我跟着易扬走了出来,边走边说。
“不杀离蒿,却这么折磨他,也等于和暗门对立了。”
“暗门明知邺永华的大军过境却一言不发,早就等于要和天主教对立了。”
“那个暗门的门主到底做的是什么打算?”
易扬思量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得说:“只怕是个浑水摸鱼的打算。”
“你是说……他想趁两家开战的时候放冷箭?”
“只是也许,暗门门主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更别说揣摩门主的心思了。”
“年殇那边……”
“明早信隼差不多就该回来了。”
边说边出了隧道,易扬推回橱柜,却听得柜后又是一声闷响,想来已经关合了机关。
“邺永华那里又如何?”
“当菲护法已经支了两千的侍者,一等消息确认下来,就围攻天耀殿。”
我垂下眼来,绞起手指,好一阵沉默:“你莫要忘了答应了我的事。”
身边芷白色的身影晃了一晃,又是一阵缄默。
却听得易扬缓缓地说:“自然记得。”
我踌躇地站在那里,好不尴尬,又立了一会儿,转身朝门口走去。
听到后面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你终究是放不下啊。”
我顿了顿,回头看着易扬,“我……”我发出个干涩的声音,却不知该说什么。
易扬看着我,那片美丽的鸽子灰一片化不开的浓郁,稠稠的温柔,淡淡的哀伤,未己,他轻轻叹息:“行了,我知道……”
我垂下眼来,咬着唇出了天测殿。
如果“放下”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举落,如果“放下”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言语,如果“放下”只是一个潇潇洒洒的转身,何其容易的事情我怎么会做不到?
可是“放下”却不是。
“放下”是斩断一切珍惜的过往,“放下”是忘记两人彼时的不离不弃,“放下”是收回全部的真心以付,“放下”是决绝,断然地否定当时的全部。
“放下”?当一个人用脊背帮我挡住瀑布急流的时候,当一个人背我走了三天三夜去求医的时候,当一个人小心翼翼地帮我敷药包的时候,当一个人独自缠斗八把长剑而让我逃生的时候,不管是何目的,无论意在何为,我都再也无法“放下”了。
可以潇洒,不可释怀。
即使乌宗珉已经成为邺飞白。
我坐在轿子里恍恍惚惚,思绪迷离。
那个时候在芷蒲谷的后坡上,春花烂漫,遍地阳光,乌宗珉扶着刚刚能下地的我出来透透气。
“看你该有二八了吧?家里可有中意的门当户对?”乌宗珉随口说。
“恩?”我有点没反应过来。
“就是说有相好的没?”
“哦,这个……好象没有吧。”
“哎……”乌宗珉长叹口气,“你看你这样,之前就没找到冤大头,之后更不可能有人要了。”
我笑了:“你在担心我嫁不出去?”
乌宗珉撇撇嘴:“我是在担心你嫁出去就赖我身上,这么老大一个药罐子!”
我一把推开他:“你想得倒美!”
乌宗珉明朗地笑开,阳光洒在他的脸上,英俊逼人,像一块发光的水晶,透透亮亮,不染一点杂质。
耳边似乎又听闻那时的歌谣,却还是那首《蝴蝶泉边》:
……
追回那遥远古老的时光
传诵着自由勇敢的鸟啊
一直不停唱
叶儿上轻轻跳动的水花
偶尔沾湿了我发梢
阳光下那么奇妙的小小人间
变模样”
……
痴念,痴念,我想我是真的有点恍惚了,那声音却像真的一般。
定了定心神,那乐曲声却更加清晰了。
“停下来!”我出声道。
侍者依言放下了轿子,我走了出来,由汀兰搀着慢慢循声而往。
华月初上,星淡不明,一排杨柳后的那人依然是银白的外袍,恍若在荧荧发光一般,飘渺不实。
邺飞白捻着一绿树叶,清脆明亮的声音拼凑的却正是那首《蝴蝶泉边》,只是完全没了那清新愉悦的劲,已然只有雁过际无痕,船过水微漾的怅然和哀落。
柳枝随风舒展,轻轻摇曳,舞动生姿,我慢慢拨开那碧色的帘帐,却拨不开两人间无垠的鸿沟,我停在他身侧三步远的地方,他还在吹,轻阖着眼,却已然知道来人是我,睫毛颤动,剑眉微蹙。
还是当时的两人,还是当时的那首曲子,却为何让人觉得物是人非,他分明还是他,我还记得他展颜的样子,他说话的语调,他掌心的温度,可是我却不记得他是谁,不记得他是从何而来,也不记得他如何消散。朝朝暮暮花依旧,暮暮朝朝人不同。
一曲终了,邺飞白睁开眼睛看着我,他唤我:“清清……”
心里一动,刹那,千帆过尽,人事匆匆,他还是那个流浪四方的剑客,我还是那个偶然落难的小姐……
“汀兰,你先去轿子那里等我。”我吩咐说。
汀兰很快地瞟了眼邺飞白,乖乖地行了个礼就离去了。
原本该是简简单单的两个人,却意外地,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最亲密的敌对者,让那段清清爽爽的过往如何承受现实无情的轧压?
“清清,你……”许久,邺飞白先打破沉默。
“邺少庄主好雅兴,却在这里扶叶弄乐。”我打断他。
邺飞白像被刺了一下,眼里伤痛一闪:“你非要如此与我相处吗?”
我不语。
邺飞白轻轻叹息:“是因为竣邺山庄,还是因为……千湄?”
我只觉得心里面一片一片得疼,面前的人离我那么远,隔着天山和竣邺山庄,隔着千湄,隔着邺永华和易扬,只苦了自己,踮着脚尖遥遥相望,那个完全模糊的人啊……
我忍着苦涩,一字一句地说:“你引我来此,到底要说什么!”我知道我该坚决,越是纠缠只能得更多痛苦,快刀斩乱麻,我感情混乱,可理智却还尚在。
邺飞白软声道:“清清,你……”
“有话直说吧。”我强力支撑我的坚持。
邺飞白显然被我震住了,我的决绝甚至超过了我自己的想象。忍一忍,忍一忍,我这么对我心里的痛楚说,过了,就好了,忍一忍,忍一忍……
在广袤无垠的寂寞中,我一遍又一遍地自我催眠,等待,在长久的压抑与沉静中,那段美丽的过往升天而去,然后,起码,我可以不再痛苦。虽然在此时,他眼中翻滚的痛苦和挣扎也同样出现在我心中,沉默,沉默,沉默……
不知多久,对面的人深吸一口气,我听地乌宗珉坚定的声音:“跟我走吧。”
僵硬。
乌宗珉一字一句,那声音划开所有空间和时间,直直穿过一切人烟和是非,从远古的混沌中来,带着万年的思量和最终的肯定,带着铺天盖地的思念和百折不挠的决心,带着挣扎翻滚的痛苦和云开雾散的晴朗,带着无尽的勇气和几乎要绝望的希望,带着两人泣血的过往和不堪重负的现实,冲击着全部的思索和灵魂。
“跟我走吧,抛开天主教和竣邺山庄,抛开少庄主和圣女,跟我走吧,天下再大,定与你,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