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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这梁府决计算不上大,不过是一路上才闲聊了几句,前头就出现了一座垂花门。
只在进门之前,梁老太太仿佛在梁太太耳边说了什么,就只见梁太太停了下来,告罪了一声,随即就带着几个丫头匆匆往里头走去,而梁老太太则是冲陈澜瞧了瞧,随即和蔼地笑了:“今天家里还有好几位客人,那几株玉兰虽然开得好,可人一多,看起来难免就少了几分趣味。如今夫人刚到,不若随老身抢在其他人前头先去赏玩了如何?”
闻听此言,陈澜哪里不知道,这位梁老太太连儿媳都支走了,铁定是有话要和自己说,也就没有拒绝。过了二门,她便和梁老太太拐上了旁边的一条小道,除了她带的柳姑姑和长镝红缨之外,就只有一个面相老成的妈妈。起初梁老太太也只是随和地聊了些家事,待到了那一处院子里,她便兴致勃勃地拉着陈澜上前,步子竟异常矫健。
待到树下站定了,陈澜冲着柳姑姑打了个眼色,见其拉住了长镝和红缨,这才转过头来。尽管前一世她在江南的好几个城市都呆过,对玉兰自不陌生,但这一年多住在北京,大户人家很少种玉兰树,她还是这一次在偶园时见到了正在绽放的玉兰。然而,相比那两排对列在厅堂前的数株,便显得有些零落了。
但只见花白如玉,如玉圃琼林,如雪山瑶岛,而随着那一阵阵春风,如兰花一般纯正悠远的花香迎面而来,不觉让人沉醉其中。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掌轻轻抚着那枝干,随即侧头笑道:“玉兰植堂前,端的是绝妙意境。”
“这是先夫在地时候亲手种下的,如今已经好多年头了。那时候种的时候还念叨什么‘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菊之落英’。杨夫人大约不知道,扬州府富豪众多,附庸风雅,园林之中多用玉兰,所以这区区几棵树,便能够卖到相当的高价。家里这宅子在扬州城内只算得上是平常,当年家里最艰难的时候,为了这几株玉兰,有人肯为这宅子出价三千两,可我终究是咬咬牙捱了下来,总算儿子也还争气,这才有了今天。”
陈澜默默听着,此时梁老太太虽微微一顿,她心里细细寻思,并没有贸贸然接话茬。果然,下一刻,梁老太太就叹了一口气。
“他读书倒是不错,结交的友人也多数是正人君子,科举更是顺当,只当官却不成,所以我当初早早就劝了他致仕,却没有想到,我们这样平凡无奇的门庭竟然能出一位贵人。之前送沅儿上京的时候,我这心里还一直惴惴不安,也不知道她那沉静的性子是否能在王府挺得住……说了这许多,其实我只想对夫人您剖心露腹似的说一句话。”
梁老太太突然用手撑着那玉兰树的树干,一字一句地说:“梁家没指望怎样泼天的荣华富贵,只想守着祖业安安分分过日子。”
听了这么多,此时再面对这样一句再直截了当不过的表白,陈澜最初那种程式化的笑容早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微微上翘的嘴角。此时见梁老太太颇有些紧张,她便笑道:“老太太言重了,那是先皇后为荆王殿下挑中的姻缘,谁敢疑你家?只您既然这样说了,我便冒昧问一句,如今府中日日这么热闹,传扬出去并不好看。”
“今日请杨夫人您来,就是为了这个”梁老太太也没注意到陈澜那一下子变得颇为古怪的脸色,面色尴尬地说,“沅儿的父亲只是个致仕的知府,看上去理当是在地方上转了多年,其实真正于治事和经济上建树却不多,人际上也没有太大心得,可终究是他的同年同乡们襄助不少,而如今出了这样的贵人,沾亲带故亦或是旧日邻舍全都一拥而上,他险些都要躲到城外蜀岗上的草庐去了,还是我们娘俩死活劝住,偏大郎又去了岳麓书院求学……”
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因而一人显达,亲朋故旧全都来想着沾光,这种事情陈澜已经司空见惯了,毕竟婆婆江氏的娘家就是一个最好的例证。然而,江氏终究是心性刚毅的人,处事也果决,此时面对梁老太太那无可奈何长吁短叹,她不得不承认,应付某些事情,要么得有相应的觉悟,要么就得有相应的手段,否则就得像是梁家人似的陷入两难境地。
皇帝给荆王挑选这样一个小门小户的王妃,也许是为了断绝将来的外戚隐患。而梁家人并不是精擅仕途的,也许根本没注意到这一点,只是因对困境束手无策,于是……于是就送了帖子到偶园,想见了她之后通过她向那位荆王表示心意?殊不知那位真正的荆王其实早就知道了,而且更混蛋的是抢先一步让她来解决这麻烦
已经有了某些觉悟的陈澜轻轻揉了揉眉心,随即冲着满脸期冀的梁老太太点了点头。尽管再没有别的话,梁老太太仍然是如释重负,随即就虚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唠唠叨叨对夫人说了这许多,劳您在外头站了这么久。时候不早了,夫人随老身到后头坐坐吧”
离着稍远的柳姑姑虽听不见那边交谈的内容,但长镝和红缨都是自幼练武,耳清目明,那么些时间已经足够她俩听一个大概。见着梁老太太和陈澜出来,两人侧身让了一让,看着梁老太太的目光里却多了几分不耐,等人走过去之后,两人一面跟上,一面悄悄交谈了两句。
“梁家人怎么这么没魄力?既然是未来荆王妃的娘家,何必理会那些乱七八糟的亲友”
“你傻了不是?荆王孝期至少还有一年,那边一年后才能过门,而且梁家也没有现在就搬去京城的道理,既然要住在扬州府,总不能成日里闭门谢客不与人往来吧?说来说去,梁老太太和那位梁太太手段不够,难道你还能指望所有人都像安国长公主和咱们夫人?”
“荆王殿下真可怜……”
如果陈澜听到长镝那最后一句感慨,必定会没好气地训斥过去——要知道,眼下她这个被人当成保母的人才是最可怜的正因为如此,跟着梁老太太进入正房,眼瞅着又是好些莺莺燕燕的女眷起身施礼问好,她那脸上不用装就是淡淡的。好在今天到梁府的人和之前樊成设宴款待时的女眷并不相同,否则她连敷衍的精神都提不起来。
而相比那次一色都是浓妆艳抹金翠满头的诰命夫人们,今天却多了几位淡扫蛾眉颜色素淡的千金小姐。乍一眼看去,她仿佛看到了数天前自己出席晚宴时那妆容装束的翻版。情知她们是为了讨自己的喜(霸…提供下载)欢,几位小姐上来屈膝施礼时,她也只得微微颔首点头,目光却落在了末位的两个妇人身上。
一个是金陵书院教习邓恩铭的妻子米氏,一个是江四郎的妻子纪氏。两个人全都没有带上其他人,和那些满口都在夸赞自家女儿侄女的妇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总算是捱到了去那边赏花,已经去过一遭的陈澜原是懒得再凑热闹,可眼见那帮人分明是她留下她们也不去的架势,她只好走在前头。而就在她跨出房门的一刹那,旁边竟是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搀扶了她一把,她侧头一看,却发现正是纪氏。
“杨夫人。”称呼了一声之后,纪氏的声音突然变得如同蚊子一般轻,“我家相公让我给夫人捎带一句话,这两天突然有传言,说是皇上打算立荆王殿下为太子,还说什么安国长公主那边正在帮忙瞧看宜东宫的女子,所以,难保有人不打您的主意。”
她那位干娘如今正被众星拱月保胎安养还来不及,哪里有时间去帮侄儿看什么女人……再说了,这里是扬州不是京城,怎会有这样的消息传出来,分明是谣言再说了,难道她这个海宁县主还要负责给荆王安排女人拉皮条?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陈澜心中一凛,瞥见纪氏脸上很有些紧张,想来还是第一次替丈夫做这样的事,当即温言笑道:“令夫着实有心了,请娘子回去之后,替我好好谢他一声。”
“不敢不敢。”只这一句赞赏,纪氏便立时眉开眼笑,扶着陈澜的手又紧了些,一面走一面说道,“外子也就是在与人打交道上多有心得,所以办这些事是最得心应手的。瞧我这记性,险些都忘了另一桩正事……外子说,他实在是罪该万死,前时对夫人提过的那个女人,他派去的人竟是把人给跟丢了,他虽是竭力在找,可这两天还没什么消息。都是数日前这扬州城大索招惹的,大街上连我们这些正经人家的马车也常常遭遇检查,所以多有不便。”
陈澜今次出来是有扬州府衙的差役随行,即便如此,一路仍是盘查不断,只这些人终究好用,从始至终就没人敢打起车帘查看她的马车。而最初一大早出门时,扬州知府樊成还在门口守株待兔,一逮着她出来就点头哈腰地解释赔罪,说是那事情还没查出个所以然,但江都卫已经入城戒严,必定很快就有结果云云……如今再仔细琢磨琢磨,和纪氏的话两相印证,她竟是不由自主沉思了起来。
江都卫……话说杨进周已经好几日早出晚归了……
瞧见纪氏和陈澜走在一块,谈笑间竟是异常亲近,其余几位夫人不禁面色都有些异常,更有人不动声色地试探梁太太口风。到最后,还是米氏在旁边不动声色地打岔道:“说起来,纪妹妹膝下虽有两个女儿,可大的六岁,小的四岁,只比我家那个才会满地乱爬的丫头强一丁点。还是江四郎知情重义,至今身边一个旁人都没有。”
这话说得其他诸位夫人好一阵眼色乱飞,在如释重负之余,也不免有人酸溜溜地嘀咕道:“江家说是大户,可这些年搂钱搂得越发狠了,就连家里女人也是连贤惠都丢了,难道江四郎堂堂爷们,不怕说出去被人笑话?”
“笑话什么?前头那位杨夫人,据说家里爷们也是同样半点不沾腥的哪里像咱们家里,老少爷们都是一个个像偷腥的猫似的,香的臭的都往屋里拉”
听这些人越说越不像话,梁太太一面庆幸已经早一步由婆婆出面表明了心迹,一面又恼怒这些人借着早年的恩德情分亦或是亲戚关系,就只差没直接上偶园求见骚扰了。然而,当来到那植着两排玉兰树的厅堂前时,她突然察觉到有人轻轻拉了拉自己的袖子,扭头一看却发现是不知什么时候落在后头的米氏。
“姐姐。”米氏见一群夫人们又围着陈澜说话去了,便拖着梁太太往旁边避了避,又轻声说,“姐姐,家里好容易出了位贵人,你就算帮不上其他忙,也不能给人添堵才是要说这些人的心思,难道你还不知道,不就指望攀龙附凤?以贵人那恬淡的性子,斗得过这么多心眼多多的?更何况,那位主儿的名声你不是不知道,若在男色之外,又添上许多女色……”
梁太太被说得一愣,那脸色旋即就变得异常难看。而米氏见一语奏效,旋即便又添油加醋地说道:“姐姐向来不管外事,所以偶园那边的情形也许不知道。这样的人物,别人哪里不是带着七八个丫头妈妈随侍,可他身边就一个女人都没有,听说连近身的事情都是小厮做,显见那传言总有八九分准。既是如此,以咱们梁家这位贵人的脾性,要保着自己,然后一举得男多少不易?”
前头只是说今天这些人的居心不良,梁太太还可以放一放,可后头那提醒却是当头棒喝,她只觉得整颗心一缩,随即不由自主地按着了胸口。这时候,米氏的脸上露出了微微笑容,于是又凑近前去低声言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