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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晚了,居然还劳动世子送我家小四回来,实在是……”
“陈世叔这是哪里话。”罗旭笑容可掬地看了一眼没了晚饭时的活跃,低垂着头做老实本分状的陈衍,这才解释道,“我此次下场前到了通州田庄上闭门读书,偶尔出门闲逛的时候正好遇上了陈小弟,结果一见如故。他年纪不小了,一味在学堂塾师那儿读书,有时候也觉得所学不够,所以我就说过要为他引荐一位先生。他回来之后对贵府老太太提了此事,得了允准之后,偏巧我又下了贡院会试,所以今天会试散场我才得空,正好带了他去那边见人。那是我的授业恩师,如今他送上六礼束修一磕头,我也得改口叫他一声师弟了。”
这一番话不长不短,却把来龙去脉解释得清楚明白,一时间,陈瑛不禁大吃一惊。只他多年军旅,为了升迁不遗余力,城府自然深沉,打了个哈哈就笑道:“想不到我家小四竟然有这样的福分,一下子成了世子的师弟,这还真是缘法独到。”
“可不是缘法独到?”罗旭愈发笑容满面,又将晚间把陈衍引过去拜师的一番情景拣要紧的提了两句,这才叹道,“我那先生是正经的进士出身,又曾经过了馆选,赫然储相,结果却在外在内蹉跎了多年,好在同年同乡众多,如今致仕了日子也还好过,就是我当年,为了拜师也不知道费了多少功夫,倒是先生见了陈小弟甚是满意,满口就答应了,哎,要说人比人还真是气死人……”
一旁的陈衍老老实实低头垂手站在那儿,可脸上的小眼睛却在四处乱转,悄悄留心着四下里的动静。只罗旭实在是太会胡诌,好几次他都听得差点没笑出声来,险些露馅,捱到最后,罗旭总算是洋洋洒洒一长篇话说完,又将他拉过去很是关切地嘱咐了一番去先生那里听讲要预备的书本和东西等等,他方才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头撇下,郑重其事地对着人一躬。
“师兄放心,我都记下了。”
这一对兄友弟恭的模样,陈瑛实在不想再看下去了,奈何如今晋王可说是面临危机,剩下的虽还有三个年长皇子,但他再也不敢轻易下注,因而,原先一度准备疏远的和威国公府的关系,如今也不得不重视起来。因而,他只得强忍心头恼怒,虚与委蛇又客套了一番,随即亲自把罗旭送了出去。
到了仪门处,眼见家人驾过来的竟是自家的马车,陈瑛不禁心中一跳,正要发问时,罗旭已经是很不好意思地一摊手道:“今儿个好容易捱到了会试散场,我就把自家来接的车和人都打发走了,只带着陈小弟去了先生那边。既是谢师,又是引荐,两桩事情并成了一桩,结果却没想到先生高兴,陪着多喝了几杯,这一耽误就是夜禁,索性就陪着小师弟一块回来了。对了,三月十八在我家宜园的赏花,这是早就派人通知贵府的,世叔可别忘了。”
陈瑛这些天大多数时间都在衙门里,注意的只是家里的要紧大事,威国公府相邀的事听过就忘了,此时罗旭再次提起,他自然而然琢磨起了其中深意,眼看人上车走了,他却依旧背手站在仪门处不曾动弹。良久,他终于长长吐出了一口浊气,面上露出了冷笑。
以为拜一位名师,和威国公世子攀上交情就能怎么样?这府里没了老太太做靠山,只要把姐弟两人的婚事一定,他们还能有什么作为!
陈澜和马夫人徐夫人在蓼香院正房明间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陈瑛方才带着陈衍一同回来,淡淡地说明了刚刚威国公世子把人送回来和拜师的事。知道事情确实成了,陈澜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极其欢喜,而马夫人徐夫人则是一个皱眉,一个惊讶。陈瑛却没再说什么,问过玉芍得知朱氏已经睡了,他只说是眼下晚了,让众人各自回房休息,自己竟头一个离开。
他既是走了,徐夫人对陈澜使了个眼色,自己忙带着吴妈妈匆匆追了上去。而马夫人看了看那放下之后仍在轻轻晃动的门帘,随即转头看了一眼陈澜姐弟,又皮笑肉不笑地说:“想不到小四你年纪不大,心眼倒是厉害,轻轻巧巧就攀上了威国公世子。只不过要论交情,你三叔到底是和国公爷一块打仗打出来的,威国公府的事情世子也做不了几分主。”
“二婶说笑了,什么攀不攀的,威国公既然和三叔是袍泽,和咱们府里自然也算得上世交了。”陈澜生怕陈衍在陈瑛面前不敢发作,这会儿一时忍不住说出什么刺话来,便笑着说道,“四弟拜得名师,自然是志在读书明理,世子是引路人,又是师兄,总该心存敬重。”
见陈澜说得圆滑,马夫人嗤笑一声,终究忌惮这是老太太屋里,于是扶着祝妈妈转身走了。等到她们这一行出了屋子,一直在旁边站着的玉芍终于是出了一口大气,慌忙上前拉着陈澜的手说:“老太太一直没合眼呢,三小姐您快随我进来!”
中午虽是得知了老太太病倒不能说话的消息,可这会儿跟着进屋,见朱氏半坐在床上,艰难地伸手抓住了陈澜的手,蠕动了嘴唇好一阵子却没说出话来,见惯了了老太太说一不二威势的陈衍只觉得脑袋轰然一炸,竟是连问好都忘了。
陈澜则是挨着床沿坐了一丁点,又用能挪动的左手为朱氏掖好了被子,随即才把左手和右手一块,握住了朱氏伸过来的那只右手,轻声说道:“老太太,三叔已经走了。我知道您担心陆太医的事情,那边我下午派了人出去,明天应该就能送到。再说,三叔一时半会不会立刻调换绿萼玉芍她们,也不会禁了我来侍疾,咱们还有几天时间,只要题本到了,总能缓过一阵子。”
朱氏面色稍霁,随即又看了陈衍一眼,陈澜知道她刚刚在里头应当断断续续听到了一些,忙把事情原委一一道来,却只说陈衍是当初住在安园期间出去田间地头访查时遇见的罗旭,因为言谈投机就结下了缘分,此次拜的先生恰是罗旭之师。见朱氏听着听着就沉吟了开来,她又低声说道:“老太太,皇上如今用得着罗家,三叔这阳宁侯又坐得稳当,咱们和威国公府多一层交情也不是坏事。四弟能得一位名师是极其难得的,而且,万一再遇到事,咱们还能把四弟送到那位韩翰林那儿避上一阵子,只说是读书,谁也不好说什么。”
娓娓一番话说完,陈澜见朱氏眼睛大亮,又艰难地点了点头,忙把陈衍拉过来,让他轻轻握住了朱氏的手,又笑道:“所以,老太太且放宽心,别的不说,皇上既能够敬重皇后,有些事情自然也容忍不得。至少,没了刘太医,咱们也不会只能用那个陆太医。至于别的……您的身体才是本钱,且忍一时,先使足劲养好了。”
陈衍此时已经从最初的恍惚中回过神,也跟着点点头道:“对,老太太好好将养,以后还有我和三姐孝顺您!”
朱氏嘴唇再次蠕动了一下,但最后仍是变成了一声徒劳的叹息。她用还能动的右手冲着绿萼做了个手势,绿萼忙去取了下午赶制出来的写字板和炭笔来。
眼看朱氏费劲地在纸上写了一个苏字,又对着那个字使劲敲了敲,陈澜眉头一皱,随即不太确定地说:“老太太是怕三叔趁这机会,把咱们家和苏家的婚事定下?”
从朱氏的眼神中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想到如今还在锦绣阁的苏婉儿,陈澜深深吸了一口气,脑海中一瞬间闪过千万个念头。坐在那里想了好一会儿,她便弯腰凑到朱氏耳边,低声说道:“老太太,此事我记下了。”
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一百二十八章 所托终得人
第一百二十八章 所托终得人
东城南居贤坊门楼胡同。
由于什刹海宜居和崇文门税关的缘故,京城素来有西贵东富的格局,然而,百多年下来,西城的地皮有限,纵使是达官显贵,有些也不得不往东城住,因而东城靠北的几个坊自然而然住的官宦就日渐增多了起来。南居贤坊住的多半是些武官,杨进周奉诏调回京的时候,也把原本住在宣府的母亲一块接了回来。
虽说杨进周宦囊不丰,可杨母江氏却精于绣工,在他父亲旧伤复发去世之后,就连同几个军中袍泽的妻女在宣府开了个绣坊,因有众多旧同僚帮衬,多年下来也很是积攒了一些钱。跟着杨进周回京之前,她将绣坊送给了几个一块撑起了绣坊的老姊妹,再加上年前皇帝赐了一座三进的宅院,母子俩新买了家具,添置了几个仆人,再加上就住在家里的秦虎,倒也热闹和谐。
因是新任了天策卫指挥使,杨进周这当值自然是日夜难分,全凭天子心意。昨晚上半夜回来,这天一大早天才蒙蒙亮,他就带着秦虎骑马出了门。沿着胡同没走几步,他就听见后头的秦虎就低声嘟囔道:“大人,那个赵百户的事你怎么不早说,要知道他是这样的人,我早就一刀剁了他!”
“你以为他是鞑子,随随便便就能一刀剁了?”杨进周又好气又好笑,回过头来一巴掌在秦虎头上重重一拍,随即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说,“这不是战场上,京里就是个小猫小狗也不能随便杀的……曲公公都亲自来打招呼了,若不是我让你去报那个讯,指不定人还留在身边,动又动不得,那才是有如芒刺在背……”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止住了话头,一手按在了刀柄上,后头的秦虎反应只比他稍慢一拍,立时纵马一个闪身挡在了他前头。下一刻,不远处的胡同口那边,一个人影探了探头,就拐了进来。那是个中年妇人,瞧着四十多岁,穿着浆洗得干干净净的蓝布长衣,鬓发整齐,只面上表情有些疲倦。待到近前,她仿佛是没想到大清早就有两个带刀的站在胡同里,愣了一愣方才上前屈膝道了个万福,却开口问道:“敢问两位大爷,不知天策卫杨大人可住在这儿?”
杨进周一摆手止住了要开口喝问的秦虎,淡淡地说:“我就是。”
田氏谨慎地打量了片刻,暗自对照了一下三小姐的描述,再加上旁边铁塔似的秦虎,信了八成,心里一块石头也就落了地,连忙又屈膝行了礼,这才取出了陈澜交给自己的两样东西拿在手中。
“杨大人,小妇人是阳宁侯府的世仆,奉了家中三小姐的命来见。昨儿个下午,我家老太太因为连日来惊讯连连,因而陡然发病不能言语,只草草拟了一道题本,又由三小姐润色誊抄,本是要送去通政司的,不料想通政使正好易人,虽是送了进去,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得御览。所以三小姐困顿无法,只得重新又代老太太写了一份。这信封里头是我家老太太的题本,这锦囊中是皇后先前所赐之物,万望杨大人能一并转递宜兴郡主。”
这一番言语田氏原原本本照着陈澜的吩咐所说,好容易一字不漏地说完了,见杨进周和身后那个黑塔一般的随从纹丝不动,顿时暗自着急。等了好一会儿,就在她心里七上八下最是紧张的时候,她只见面前那个冷峻的青年策马上前一步,又弯腰一抄接过了她手中的东西,旋即点了点头。
“请回复贵府三小姐,这题本我必定替她送到。”
田氏虽是侯府世仆,但早年也跟着当过管事的丈夫出过门,因而昨日过来的时候先是在杨家门前胡同张望了一下,随即转到后街,用几块糖向玩耍的孩子打听到杨进周尚未回来,便苦苦等到了夜禁之前,这才在附近找了家干净安全的客栈住了一晚上,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