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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一座池塘旁,远远便看见那个坐在石头上背影萧瑟的人,唯一不变的是依旧挺直不弯的脊梁,曦凰移步上前,轻唤了一声,“楚将军。”
楚桓回过头,冲她淡淡颔首,并没有打算起身相迎,目光又落在面前结冰的池塘上,曦凰也不以为忤,挑了一旁的大石头裹着裘袍坐下。
她也不说话,顺着他的目光盯着池塘某处,结冰的水下依稀有红影游动,忽隐忽现,曦凰瞧得认真,最终还是楚桓忍不住先开了口,“郡主有事吗?”
“我刚从中宫回来。”曦凰声音清越,看到他眉睫忽的一阵轻颤,片刻又归宁静,似乎刚才所见只是她的错觉,“王妃有皇后照拂,你们不必担心。”
“哪还有什么王妃。”楚桓轻哂,摸起身旁一粒石子就往湖心砸去,咚的一声将结冰的湖面敲开一个小窟窿,“郡主怕是忘了吧,汉王已经被褫夺了王爵。”自然楚娴也不再是什么王妃了,他们楚氏一门现如今还得仰人鼻息,因着皇上的一点恩情才不至于万劫不复。不过他想那天也不会太久的,皇上总会找到借口将他们一族连根拔除。
曦凰知道他是不快的,换成是谁在他如今这位置上都不会笑得出来。
“过几日我便要去风岭暂时接管骁骑营。”曦凰拢了拢衣裘,站起身,拍掉裘绒上沾着的石屑,“没其他事,我走了,告辞。”
她从容拜礼别过,转身时听到他声音缓缓传来,其中夹缠若有若无的叹息,“我麾下几个副将人都比较忠耿,说话也粗直,请郡主看在我的面子上多加包涵。”
曦凰驻足停步,脸上露出一丝宽慰浅笑。
“孙含追随我多年,你把这封信交给他,他自然会协助你。”他从怀中抽出一封早已写妥的信函,起身朝曦凰走近。
“多谢。”曦凰回身,看了眼那封信,伸手接过收入袖中,诚挚说道:“你放心,我一定照看好骁骑营。”
虽然无可奈何,但他也知道骁骑营落在曦凰手上好过其他人,“那我就不送郡主。”他拂袖作请,站在拱门旁,曦凰深看他一眼,颔首与他道别。
承转
“大少爷,老爷请你去书房。”一名婢子上来传话,楚桓这才蓦然惊醒,发现自己站在门旁许久,连手脚都有些僵了。
书房里点着素香,暖炉里烘出热气,楚诘正扶案桌前提笔写字,听见楚桓进来了,头也不抬的对他说,“看看桌上那几本折子。”
楚桓依言拿起最上面一本折子打开,一行行扫下来,越看越是惊心,“爹,你这是?”
“那人以为我退居朝下便什么都不闻不问,可任他为所欲为,那他是大错特错了。”大毫在宣纸上泼墨书写,挥笔时意气风发,一个忍字遒劲丰厚,足见风骨,“先帝的基业,我不能让他毁在小人手上!”最后一点落下,笔重力顿,狠狠往上收提。
回到安国侯府,夜箴和凤昕正在苑子里倾谈,凤昕似乎很开心,眉梢眼角上带着的都是笑意。
“聊什么呢?”曦凰解□上厚厚裘氅朝两人走近。
“曦凰,你回来了。”凤昕抱着个手炉欢欢喜喜的跑了过来,空出的一只手将她抱住,“你没事,太好了。”
曦凰含笑将她拥住,一本正经的箍了箍的她腰身,满意道:“胖了些,否则朝云大哥看到你又该嘀咕了。”
说到自家大哥,凤昕不禁眉飞色舞起来,“听说大哥马上也要来帝都了,是不是?”
曦凰瞧她雀跃不已的样子,点头顺应,“朝云大哥立有战功,此次回京是来授封的,可是好事。”
凤昕拉着她的手,盈盈笑道:“封爵厚赐什么的我倒不在乎,只要能安全回来就好了。”
“知道你最贴心了。”曦凰拉她回桌边坐,凤昕却抽回手摇头道:“我没什么事了,先回去了。”
“那么早?不留下吃个晚饭么?”曦凰将手中绒氅卷了搁在桌上,又去拉凤昕,“再留下聊会啦。”
“不要了。”凤昕两三步的跳开,目光暧昧的往曦凰和夜箴身上一扫,戏谑道:“你与夜大哥定有好多话要说的,我就不作大蜡烛了,回家吃饭去,走啦,别送了。”说罢,抱着怀中暖炉欢欢喜喜的转身走了。
“小昕这家伙。”曦凰扶了扶额,一脸哭笑不得。
“见过皇后了?”夜箴放下茶杯,朝曦凰伸出手。
“恩,出宫后顺道去了趟相国府,见了楚桓。”曦凰将手放在他的掌心,他臂上用力,将她带到怀中,曦凰乖乖坐到他腿上,伏在他身前。
“穿那么少,冷不冷?”夜箴环臂搂住她的腰肢,感觉到她衣衫贴身,居然也没多穿几件厚实的,不免微微蹙眉。
“冷啥呀。”曦凰揉他胸前衣襟,嘟囔道:“你不也穿那么薄嘛,你以前自己说练功的人不用穿的像个熊一样的。”
“曦凰。”他不自在的低叱,抓住她在胸前肆虐的手,两颊浮起浅浅潮红色。
曦凰眼中闪过促狭,伏在他耳边呼气如兰,“师傅,你脸红了呢。”说罢,微仰起身,丁香舌舔上他的耳垂,轻轻一划,如在挑逗。
他浑身一颤,如被电打般别过脸,假意用咳嗽清嗓来掩饰尴尬,曦凰第一次看到坐定禅心如成佛般的夜箴如此窘措,更是玩心大起,搂紧他的脖子,巧笑倩兮,“师傅不喜欢么?”明眸微睐时,妩媚天成。
“曦凰,别闹。”他佯装恼怒,斜目横了她一眼,可惜眸光中温柔软软如水,一点没有凶相,怎能唬得住曦凰。
果然曦凰挑眉嗔道:“就闹,你待怎样?”
夜箴瞧着怀中故作娇蛮的女子,真是哭笑不得,爱怜在心,确实舍不得说她一句重话的。
“哎呀,晚饭吃什么呢?要不要再烧个红烧肉?”厢堂里传出昭阳的声音更伴着小白呜呜吼叫,曦凰正趴在夜箴肩头,朝冲出门的昭阳眨了眨眼,露出暧昧一笑,昭阳刚跨出门槛的脚猛地往回一收,故作望天的拍了拍额头,自言自语道:“那个厨房好像还在炖汤,我去看看。”说罢,低头拉住刚要跨出门槛的小白将它拖了回去,小白还扭捏的挣扎了两下,最终拗不过昭阳被拉进了屋子。
“哎呀!我忘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了。”曦凰惊呼一声,猛地从夜箴腿上跳起来,捞过桌子上的裘袍就往门口冲,“我要再进宫一次。”
“曦凰。”夜箴攥住她手腕将她拉了回来,圈紧在身前不让她乱动,“什么事非得急在这一时半刻的。”
“我忘记和姐姐提我们的婚事了。”曦凰贝齿咬着下唇,一脸懊恼悔色,“我这就去。”话落,又要跳起来,夜箴却将她牢牢环住不让她动弹。
“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你别那么火烧火燎的。”他柔语轻声的安抚她。
“什么不要紧的事,这事能不要紧吗?”曦凰顿时柳眉倒竖,“还是你后悔了,不愿娶我了?”本来她最讨厌别人无理取闹了,谁晓得这话自己会脱口而出,收是再也收不回来了,她只
能紧紧盯着夜箴,眼中流出难以言喻的痛色,心中像被丢了块大冰棱似的,拨凉拨凉。
“曦凰!”他冷下脸孔,眼中怒火与钝痛交织,“你怎能说出这话。”
曦凰看他真的生气了,整个人顿时萎下来,忙抱住他连声告罪,“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急昏了头,乱说话,你别气。”她伏在他肩头一叠声的道歉,泪也控制不住的滚上眼睫,“你要是不喜欢,我就不同姐姐说。”
“曦凰。”他软下语气,满心不忍的搂住怀中颤抖哭泣的女子,“以后再别说这种话,伤人伤己。”
“好。”曦凰埋在他怀中轻轻点头。
“关于婚事,你别同皇后提了。”他轻声说道。
曦凰浑身一颤,遏不住心头痛意漫延,泪水涌落,她深深闭眼,仍旧平稳道出一个好字。
她低着头,他原本是看不见她的泪颜的,却仍旧伸出手慢慢擦拭她的眼角。
“这种事应该由我来同皇后开口才是。”他轻轻将她环住,温柔语声吹拂过耳边。
曦凰愕然抬起头,泪眼朦胧的看着他,似乎一瞬间听不懂他的话了。
“傻丫头,脸都哭花了。”他用袖子去替她拭泪,动作轻柔如呵护最珍贵的轻瓷。
曦凰却一把拉住他的手,心头狂跳几乎被喜悦给淹没,颤声追问:“你,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求亲这种事应该由我去同皇后开口才对,哪须得着你。”他居然还有心思调笑。
曦凰一拳头打在他的肩上,忍不住泪如泉涌,却是喜极而泣。
“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曦凰扑倒在他肩头,将所有眼泪都揩在他的衣襟上。
夜箴低头看了看她的所作所为,啼笑皆非,“你这丫头,若不日日看着,怎么能让人放心的下。”
“好,这可是你说的,便要日日看着我,否则我必然闯出大祸来!”曦凰抱紧他,吸了吸鼻子,像是发着誓言般庄重说道。
“傻丫头……”他笑叹,俯身吻她的额角。
日日夜夜,生生世世,一辈子可能很长,也或者瞬息湮灭。
在曦凰准备动身前往风岭的这段日子,朝中又发生了大事,数月不曾朝会的楚相一连递上数封奏折,弹劾五部要员十数人,由贪弊筑造泄洪防堤的款项而起,接连引至户部贪渎,吏部官员买卖等一系列重症,可谓牵扯甚广,朝堂上一时间人心惶惶。楚诘请旨严惩不殆,他昔日的门生故交亦是奏请皇上圣裁。
皇上龙颜大怒,七日里就查出贪污渎职的官员一十二人,无论官职大小全部依律法办,罪者从咎,瞧圣上的架势,恐怕是要狠狠清扫朝廷了。
夜晚,华灯初上,撷芳阁里霓裳艳影,茶香芬芳,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后阁的偏厢里只点了一盏水纹灯,袅袅的光影落在粉白帘拢上正如水波荡漾。
水媚照旧端来茶具,侍候姚行书煮茶,他今日却难得疲懒,并不亲手操持,水媚烫好茶杯,煮上热水,束手站在一旁。
平日里姚行书入夜后很少来撷芳阁,今日却一反常态从下午坐到了傍晚,似乎还没有离开的意思。
热水泡开香茶,雾气蒸腾挥散,水媚见姚行书靠坐在窗下,一个多时辰下来,几乎未曾挪动过一分,终于按捺不住的挥动起纤纤十指。
“最近朝中局势似乎不稳,公子有何打算?”
姚行书目光一直凝在一片浮纱上,见她打出手语,这才移眸望她,浅浅一笑,轻声安抚道:“没什么,一些小事。”
本来以为楚诘是龙入浅滩,见清形势,坐避朝堂,准备安然度日。却恰是他故意以弱示人,让自己放松了警惕,以为这老宰辅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谁料他居然私下搜集了许多证据,意欲将他们一家花费十数年培养起来的势力连根拔掉。
这楚诘倒真正是老姜弥辣,是他小瞧了。
水媚见他神色阴晴变幻不定,更加忧急,手势打的飞快,“公子,朝堂上现在有楚诘与您作对,后宫里又有皇后,我们的人被剪除了不少,淑妃娘娘也一直被禁闭在漱华殿,情况对我们很是不利。”
“淑莹。”一直喜怒不露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动容,“暂时留在漱华殿对她也好。”
水媚听他这么讲,一下子也不知该说什么,该劝什么,悻悻垂手,侍立在旁不再言语。又过许久,桌上茶烟渐凉,屋中烧着的火炭有些熄了,空气慢慢转寒,水媚想要去舔火,恰此时有人前来敲门。
她前去应门,不多会便转了回来,脸带疑惑,“公子,他来了。”
“是我让他来的。”姚行书抬眸望向门口,那门扉后半露出来的风衣一角。
水媚将来人请入屋子,自觉合上门先行退下。那人穿着一件宽大的深绒裘氅,裘摆堪堪拖曳在地,脸孔掩在大大的风帽下,即便站在烛光里也只能让人瞧见斧凿般深刻的脸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