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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凰被他一番调侃,赧然羞涩,半嗔半恼的挥开他的手,举步离开,“不看就不看,稀罕。”
“那可不成。”完颜澈伸手将她拉回来,“你非得看,免的你觉着我寒酸,连个拿得出手的宝贝也没有。”
他拉着曦凰走上曲桥,曦凰显得有些不甘不愿,低声嘟囔,“这可是你让我看,不是我要看的。”
“是是是,是我逼着你看的。”完颜澈笑语,看她强忍笑意,眉目横出春水,他不禁莞尔,毕竟是二八年华的少女,无论如何骄傲,总有藏不住的浪漫天真。
“咦,那是皇上么?旁边一人是谁?”
湖边远处走来一行人,为首的女子宫装云鬓,正是琪雅,而说话的却是与她自幼交好,现正在紫微宫伺候的薇安郡主。
琪雅没有说话,目光望向曲桥上一前一后的两人,男子朝冠皇袍,身姿挺拔,明焕耀目。他似乎正在笑,而他的笑容却只对着身后那个长裙逶迤翩跹,身材窈窕纤细的女子。
灿灿日光下,恍惚一对无双璧人。
宝翔阁内点记造册的内宦正一手撑颊靠在桌前打瞌睡,乍然听到有人推动大门,懒洋洋的吆了一嗓子,“谁呀?”
宝翔阁其实是皇帝的内库,但凡对外臣或宫妃有所赏赐,都会来这取物。平素里根本也没什么事。
楼门被人从外推开,内宦眼睛半眯着,待看清那明黄龙袍时,整个人懵了下,忙慌张起身,在完颜澈面前跪下,“奴才,参见皇上。”他心中大惊,不知外面刮的什么风,居然把皇帝给吹来了。
“没你什么事了,自顾忙去吧。”完颜澈没理他,牵着曦凰走入内阁。内侍额头点地,唯诺应是,眼角余光看到一袭明艳云裳转入扶栏之后。
一楼放着的都是账册,两人直接从楼梯上了二楼。玉版卷帘挡住阳光,只从缝隙处透入丝丝微亮。花雕木的承梁上嵌着鹅卵大小的夜明珠,横梁上也是一排排的明珠,璀璨光耀,将阁内照得亮堂。
二楼摆满田字格的巨大架子,木以紫檀,不怕虫蛀。每个田字空格里都放着一个锦缎匣子。曦凰随意近前,挑了个匣子,好奇端详,“我能打开来看么?”
“随你。”他走到三步开外的窗下,双手环胸,靠着窗棂,好整以暇的看她小心翼翼将匣子打开,拿出一个卷轴。
指尖触感厚实,那纸张好似十分特别,并不是平常用来作画写字的那种。
曦凰将卷轴拿在手中,瞧着这幅字画应该不小,放在地上摊开好像不妥,四周又没有桌子,连个悬挂的地方都没有,曦凰目光四周回顾,最终还是落在完颜澈身上。
“帮忙拿一下。”她将卷轴一头伸到他面前。
他抿唇点头,目光含笑看着她,依言拿住卷轴一端,曦凰慢慢往后退,一副字卷展示眼前。曦凰看着那峭拔奋张的字体,几乎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睛。完颜澈将她讶然神色尽收眼底,脸上笑容愈加温柔。
“居然是颜真卿的字。”曦凰目光流连在那一行行字上,不由自主的轻声说道:“哥哥最喜欢颜真卿的字,说他的书法苍劲严谨,一笔有千钧之力。哥哥爱临摹他的字,没少下功夫。”似乎是想到了有意思的事情,她低低笑出声来,“可惜哥哥的字怎么写也脱不开清淡绝伦,却写不出高古苍劲。”
她忽而抬头看他,笑容蓦地凝在唇边,神色也变得尴尬,方才那一刻间,她以为自己对着的人是他……
完颜澈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一闪而逝的古怪气氛,低头看了看那几行字,“若是你喜欢便拿去吧。”
“你倒是大方,颜真卿的字可是价值千金。”她将卷轴合起,脸上又回复从容微笑。
他却是真的慷慨,一手指了指东北角一个格子道:“那里有王羲之的真迹兰亭序》,你喜欢的话也尽可你拿去。”
曦凰胸口一窒,不可思议的看他,完颜澈看她惊住的样子,不免有些得意。
“说不定是临摹本,根本不是真迹呢。”曦凰将手中卷轴放回去,漫不经心的说道,流传在市的兰亭序》临摹本有不少,也有仿的惟妙惟肖的,她记得自己家里就有前朝大书法家王旭临摹的兰亭序》,搞不好他收的还没自己家里的好呢。
“你就是见不得我比你们好,是不是?”完颜澈走过前去,将她整个人环在身前,“在你们眼中我们突厥人就是不懂礼仪的蛮夷,是不是?”
他声音低越,话中透出一些无可奈何和淡淡自嘲。
“我从来也没认为汉人比你们要高出一等。”曦凰转过身,背后抵着架子,他将她困在双臂之间,从高处低眼看她,曦凰微微仰目望向他湛蓝清澈的瞳眸,语声淡漠,“你本来也不在乎我的看法,你要的只是证明给所有人看,你们突厥人是强大的。所以你要征服我们……”
他没有说话,目光定定望着她,忽而一笑,退身开去,“我们再去楼上看看还有什么。”他牵了曦凰的手走向楼梯。
宝翔阁共有五楼,古玩珍物让人瞧得目不暇接。
“为何不见玉石?”走到顶楼,全是装订封盒的书籍,几层楼看下来瓷器书画珠宝都有很多,却没见到一方玉石。
“玉石矜贵,另有别处安放。”完颜澈道。
曦凰觉着奇怪,“若照我来看,那些字画可比玉石值钱,怎不见你如此珍视?”
他笑说:“我喜欢。”
曦凰眸光微睨,嗤笑道:“俗人。”
“对,我就是一个俗人,只爱美的东西。”他一手叉腰,一手扶了书架,大言不惭的笑道。
曦凰不睬他,看着架子上一本本的书盒,盒子上都用突厥文字标了书名。书按照天文地理、文、史、经分门别类。曦凰随手抽出架子上的一个紫木书盒,朝他扬了扬道:“能看吗?”
“随你。”他还是那两个字,显出散漫的态度。
曦凰打开盒子,拿出一本线订的书册,上面全是突厥语。能被珍藏在宝翔阁的书籍自然不是凡物,曦凰翻了两三页,便看出了些味道。阁楼中央光线稍许有点晦暗,她干脆走到一根嵌着夜明珠的柱子下,拾裙坐在了地上。
完颜澈见她看的津津有味,便没有上前打搅她。
书册并不厚,但内容却深奥艰涩,曦凰一边细看一边推敲,不知不觉已过了很久的时光。她将书搁在膝上,用指节按了按晴明穴以解疲乏,还想再看时,却觉得周围静的蹊跷。她撑着身后柱子站起来,左右回顾探望,也不见完颜澈的人,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曦凰起先心中暗忖难不成他自己先走了,可深想一下觉得这好像不太可能。她在一排排的书架间寻找,偌大的殿阁里静悄悄的,只有她裙帛曳地的摩挲声悠然回绕。
“奇怪,难不成真走了?”几乎找遍了整层殿阁,也没见到他的影子,除非他真能遁地,不然就应该真走了。
不会……曦凰否定这个结论,直觉告诉她完颜澈不会离开,也或许他正躲在某个暗处窥伺着自己的行动。
她抬起头,目光继续逡巡,连每一个墙梁都不放过。不经意的扫过屋顶时,居然发现上面有个不大不小的顶窗,阳光从窗口斜照入内,其中风尘飘舞。
曦凰扒住屋檐上滑手的琉璃瓦,从窗口探出半个身,果然见到完颜澈正坐在屋脊上,目光远眺。
“喂,这里风景很好么?”曦凰扬声,双臂轻巧一撑便坐到屋檐上。
完颜澈被她这一叫唤,从怔忪中回过了神,见她也爬上屋顶,不禁一阵紧张,“你上来干什么?小心滑下去。”他忙站起身,弯着腰脚踩光彩斑斓的琉璃瓦慢慢往下走,在隔着一臂之外的地方朝她伸出了手。
曦凰却是满不在乎,她屋顶也爬过不少了,哪会那么不济的滑下去。她撩起裙摆,扶住他伸来的手。
“你怎知我在屋顶上?我以为你找不到我会自己先走的。”他扶着她往屋梁上走去。
曦凰低着头,举步小心,“觉得你应该不会不打声招呼就离开。”
她是说者无心,他却是听者有意,“那如果一直找不到,你怎么办?”他的声音忽而变得十分柔软,其中隐隐带着一些期待。
屋脊雕作成腾龙,龙首仰天呼啸,曦凰弯腰并指细摸那精湛的雕工。如果刚才再找不到完颜澈,她大概会离开。
“我这不找到了么。”曦凰转身坐在屋脊上,双手抱膝,长出一口气。
完颜澈一笑,挨着她坐下,两人不再说话。曦凰目光远眺,这个高度几乎能俯瞰整个突厥王廷,宫阙楼阁绵延远去,尽处是一片森森绿意,掩住其中红墙黄瓦。那一墙之隔外的世界,她还不曾真的领略。
“你带着笛子么?”完颜澈突然开口。
曦凰一愕,转头看他,碧蓝苍穹下,他俊挺的侧颜透出坚毅刚强,而微微弯起的唇角是唯一的一处柔软。
“干什么?”曦凰戒备道,她可不会忘记那次完颜澈差点就将她的笛子丢了。
“紧张什么?”完颜澈好笑的睇她一眼,“就想问问你会不会吹笛而已,突然有点想听笛曲了。”
曦凰左手一抖,一柄紫玉笛从袖中滑出被她握在手中,“我会吹笛,不过吹的不太好。”
“这支笛子是谁给你的?”他又问了这个问题,不似前次的咄咄逼人,这次态度柔和了许多。
曦凰性子倔强,恰属吃软不吃硬的那种人,听到他好言询问,也不隐瞒,“这是我师傅给我的。”她双手轻拢笛身,收在胸前,“所以我十分珍视。”
“原来如此。”他】恍【书】然【网】,眸光一亮,心头舒展,“能教出你这般弟子的人,怕也不简单。”
“你这话我怎么听着别扭?”不像是褒赞,更像在损她。曦凰撑地起身,站在屋梁上,完颜澈仰目看她,不解道:“吹个笛子而已,你站那么高干什么?”
曦凰目光一瞬变得幽邃,万千宫阙中她只看向一处,她喃喃般说道:“站得高些,才能把笛声送得更远。”
“你难道想让王宫里的人都听到你的笛声么?”她的身姿迎了日光,衣袂在风中飞展,广袖如蝶翼。完颜澈不得不眯了眼睛,却也看不清她的脸孔。
那一刻,他有种错觉,她好像是即将飞出欲火的涅槃凤凰,终是要回归九天。他本该高兴的,可心中却是一阵失落,莫名的伤感,来无影,去无踪。
曦凰将紫玉笛凑到唇边,凄婉悱恻的笛音随风流泻,荡漾开去……
“呀,这笛曲真好听。”薇安侧耳细听远处风中飘来的净如流水的清脆音色,忍不住夸赞道,同时转头去看琪雅。
她好似也被笛声中的殷殷情愫所吸引,连脚下步子也变得沉重。
两人慢慢走向紫微宫,平时若得空闲琪雅都会来这里静坐养心。待走近了,她们才发现平时安静无声的紫微宫有些不同寻常。
铮铮琴音不知从宫中哪处角落里传来,合着轻渺的笛声,宛然一曲长相守》。
席下众妃嫔间响起窃窃私语,看贵妃的架势是定要同皇后一争长短了,虽然大家心中都为皇后愤愤不平,但都或多或少带了些幸灾乐祸的态度。
连单纯的琪雅都发觉了一丝硝烟味道,骤然沉默下来。
景慕是很想看曦凰跳舞的,不免在旁边撺掇了两句,一直不响的皇上却蓦然开口,语声冷淡:“这有什么好看的,真是胡闹。”
听皇上意思,怕是没有好戏可看了,有人面露讪讪之色,曦凰一扫殿中众妃脸上精彩的表情,从椅上翩然起身。
“皇上是真不想看么?”曦凰走到皇上身侧,举壶倒酒,将他面前玉觞斟满,素手执杯,递到他面前,笑得妩媚,语声含娇,“若皇上真不想看,自此后臣妾便再也不跳舞了。
完颜澈目光直直望进她的眼,那爱娇的笑容,那酥人的声音全不如她冰凉瞳眸来的真实。他忽而笑了,抬手接过她递来的酒觞,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