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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淑本不愿理会,那送帖子的太监说道:“公主殿下说,还延请了极为客人,少奶奶会对其中的一位宾客很感兴趣。”
季淑道:“哦?不知是谁?”
太监道:“请少奶奶勿怪,这个公主殿下并未跟奴婢说过。”
季淑想来想去,却想到一个人,左右闲着无事,季淑便道:“好吧,如此就有劳公公回去,禀告公主,说我会如约而至就是了。”
那太监松了口气,说道:“多谢少奶奶。奴婢先行回宫了,片刻还有人来接少奶奶进宫。”
季淑便把春晓夏知唤进来,换了套衣裳。
春晓道:“不知公主这番又要给奶奶出什么难题。”
夏知也说道:“先前在家里头的时候,相爷多是吩咐奶奶尽量不可跟公主对上,只是公主也不知怎地了,每每为难奶奶……这一次也不知是怎样,奶奶不如称病别去了?”
季淑说道:“不过是个小丫头罢了,有何了不起的。难道会弄出个鸿门宴来不成?”嘴里这样漫不经心说着,心里头却着实难过,只因听到夏知又说到了“相爷”,一刹那很是心酸,铜镜里头看不分明,可那双眸子却真真切切的红了。
——如果真是爹爹,为何要把自己扔在这个地方,任凭她自生自灭?
季淑急忙深吸几口气,忍了那股酸楚之意。
正装扮好了,外头有人咳嗽了声,季淑听这声音熟悉,便转过身来,见到来人之后,却只淡淡扫了一眼,又回过身来,对着镜子,偏问道:“我这胭脂是否有些太浓了?”若无其事般。
春晓夏知两个却急忙先向着门口那人行了个礼,道:“爷来了。”才又回答季淑,说道:“奶奶都不肯用脂粉,只薄薄的打了一层而已,几乎看不出来的。”
上官直说道:“你们两个先退下。”
季淑哼了声,道:“不用走,就站在这。”
上官直目光下垂,略微踌躇后叹了声,说道:“昨儿,是我一时失手,抱歉。”
季淑看看镜子里自己的嘴角,说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又没有毁容。”
上官直见她态度甚是平淡,不知为何心中却丝毫也不觉的放松,反而越发沉甸甸地,迟疑片刻又道:“还疼么?”
季淑说道:“不了。爷这是在做什么?打完了又来示好?若是我昨晚上被打死了,爷今早上过来哭两声,又有什么用?”
上官直没想到季淑竟如此不领情,便皱眉说道:“我知道没什么用,我也说是我一时恼了……只是,你难道就不想想,我因何而恼?”
哪个男人能够容忍自己的妻室被人画出那些下三滥的东西,倘若是别人信手乱来的,倒还可以说,但是花季淑她……她的性子本就……
可是,他自然知道她的性子浪荡,或许会做出那种事来也不一定,又何必动恁般大火气?当见到那图中之人的时候,上官直只觉如烈火焚身。他一忍再忍才未曾就怒气冲冲来寻她,——难道他又错了么?
面前季淑说道:“是一本不知哪里来的烂册子,只靠着那一本东西,就足够你有理由定我的罪,然后心安理得纳新宠了。”
上官直听她话中带刺,越有些愠怒,说道:“不是我欲定你的罪,若同你无关,为何你不跟我解释?至于所谓新宠,不也是你塞给我的么?”
季淑一笑,腿搭起来做二郎腿状,晃了两下,说道:“那么敢问爷,倘若昨晚上我说不是我所做的,你会信我?还是会先入为主的信了那册子跟外头的人言?”
上官直一怔,竟不能答。
季淑笑道:“另外,其实你不用误会,我送暮归给你,也是件好事,暮归温婉懂事,不像是我这么泼辣难驯,也不像是苏倩那样动辄就哭着厮缠,爷虽然爱苏倩的柔婉,不过想必对她也有些厌烦了罢?男人多是这样,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家花不如野花香,也是时候该暮归出头了,不是么?昨晚上暮归伺候的可好?不打紧的,倘若暮归不好,我们自管去外头再买两个进来,爷你看,你过得何等舒坦?至于我,就不劳爷费心了,我们这日子,过一天是一天,只要爷跟我井水不犯河水,我就谢天谢地了。”
她这一番话,说的极为坦率,更加极为无情。
上官直满心冰凉,并没有想到季淑口舌竟会如此厉害,她并没有口出污言秽语,一字一字,一句一句,却好似刀子。可偏没什么可挑剔的,除了那一股直指人心的冷彻。
在这一瞬间,上官直才真个确认,花季淑,对他已经没了先头的爱宠之意。
她是真真正正的,厌了他,想同他一刀两断。
可是,为什么,又凭什么?
上官直本以为自己会大怒,他也的确有理由大怒,又如何?他不情不愿娶了个女子回来,这女子本就德行有亏,他本是好君子,却被白白折辱。他本是恨她入骨,一直看她死了,却……却又……
等她活转回来,言行举止,跟先前却又有些不同,及至他主动按着她做了那场,他才是真个尝了滋味,可是自此之后,她却反而畏他如蛇蝎。
还要他如何?他已经一忍再忍。
对了,纳妾又如何了?谁不曾纳过妾?何况,暮归是她亲给的。而且他先前也没有就去暮归房内,可是昨晚上,他实在是被她激怒。
方才听了她这么一番话,上官直真是满心冰冷,一时竟没有言语:这个,还是那个曾经死缠着他不放,口口声声叫着“子正”的女子么?
曾几何时,她不肯再喜欢他了?是从祈凤卿出现开始的?
外面有人说道:“大奶奶,公主殿下派的人到了。”
季淑起身,抖抖衣袖,淡淡地说道:“行了,走了。”
她迈步往前走,上官直身不由己地看她,却见她面色依旧是明艳动人,只是那极美的脸上,不再是像以前那个花季淑,仗着身世跟宠爱,任性淫…毒,无法无天的女子,淫…乱时候叫人迷惑,事后却又极为颓然……此刻的花季淑,她的眼神之中,多了某种清明坚定的东西,那种东西,仿佛无人能够动摇。
上官直抬手,鬼使神差地握住了季淑的手腕。
季淑停下步子。
两人并没有就开口说话,季淑转头看了上官直一眼,美眸盼兮,何等动人。他先前也知道的,只是,这刻尤为鲜明。
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此刻他靠她如此近,却偏又觉得这距离遥不可及,似有什么东西,已经从手心跌落而去,再不可得。
季淑望着上官直,慢慢地一笑,她的下巴微微扬着,手一抬,将手腕从上官直的手中扯了出来,轻声说道:“留神碰了我,会脏了爷的手。”
她扫了一眼上官直的脸,眉眼如斯,又带几分冷峭,她哈哈大笑几声,脚步迈向前,衣带迎风一般疾步而去。
上官直后退一步,靠在墙壁上,挺拔的身子竟渐渐伛偻,半晌不能起身。
季淑入了轿子,随之走了半个时辰,到了皇城,过了金水桥玉水桥,天安殿地安殿,穿过承武门,往后宫而去。
朝阳公主所住的是凤鸣宫,那轿子停在宫门口,季淑下地,她不是奉旨入宫,只是被公主延请,身边儿不能带许多人,就只春晓并一个小丫鬟,跟着太监入了宫门,一路望内。
宫门深深,红墙高耸,季淑一路看着,神情淡漠之极,过了两重门,听到里头丝竹调音的声响,然后就见朝阳公主迎了出来,见了季淑,面上带笑,说道:“哈,本宫还以为你不来了。”
季淑行礼,道:“公主相请,怎敢不来?”朝阳公主两只眼睛极亮,上上下下打量了季淑一番,笑道:“好好好,你来。”转过身亲自带路,过了长长的阶梯,便领着季淑上了旁边的一座阁子。
那阁子视野广阔,对面却正是一座宽敞的台子。朝阳公主道:“今儿天也不冷,正好就在这里看戏。”
季淑站定了脚看了几眼,正要说话,却听得有个声音在身后响起,道:“参见公主殿下,”季淑回头,那人正缓缓低头,一双秋水般的眼睛扫过季淑面上,也便慢慢地垂了眼皮,道:“上官少奶奶。”
39玉兰:玉环飞燕元相敌
那人身上着一件粉色戏装,脸上却未曾傅粉描眉,长发亦未曾绾起,散散地垂落脸颊边上,这阁子上有风,将他的头发吹得向后撩起,端的是风情万种。
也不愧他的名字就叫做:祈凤卿。
季淑原本以为自己心绪宁静,该同他没什么干系了,但四目相对瞬间,还是极快地觉得双眼骤然而热。
很不舒服……或许,是这具身体脑中残存的关于花季淑的记忆,就在这一刻又苏醒过来,这种感觉,难以形容。
季淑淡淡一笑,转头看向别处,应道:“祈先生。”
一声“祈先生”,连同这样冷淡的对待,让祈凤卿的脸色略变了变。
旁侧朝阳上前,手握住祈凤卿的左臂,道:“凤卿,你穿这件儿真好看,别忘了,今儿你要为我唱《鸳鸯错》的,对了,还有《枪挑联营》。”亲亲热热的说着,目光却扫向旁边的季淑身上。
季淑闲闲走到栏杆旁,俯视下头的戏台。
原来朝阳说的那人,果真就是祈凤卿,只是她这么做是何意思?示威?宣告地盘霸占?主权不容侵犯?
无奈地笑了笑,却听得祈凤卿说道:“公主亲点的,我怎么敢不唱,自当尽心而为。”
朝阳笑道:“我就知道你很好,对了,听闻你前些日子伤的不轻,今日这出枪挑联营,可使得么?”
祈凤卿道:“无碍的,再者说,生死由命,凤卿这条命又不矜贵,何必担心太多。”声音里带几分落寞,几分无谓。
朝阳道:“什么生死由命,凤卿你放心,此后我绝不会让任何人动你一根手指。”
祈凤卿笑道:“那真个要多谢公主大恩了。”
他两个一唱一和,说的很是投契似的。
季淑自在旁边将阁楼底下看了个饱,便回身坐了,看前头布置了茶点果子,就信手拈了点心来尝。
朝阳同祈凤卿说话,却时常打量季淑,见她始终不疾不徐,面上更是丝毫愠怒羞恼都无,不由地略微失望。
此刻祈凤卿道:“凤卿先去准备了,告退。”朝阳道:“你去罢,我等着看呢。”
祈凤卿下去之后,朝阳回头看了看季淑,便也落了座,又说道:“凤卿真是好人,本宫觉得他身上带伤,不宜演那出枪挑联营,只叫他演个文戏便可,不料他为了让本宫尽兴,竟不管那些……偏要带伤上场。”
季淑淡淡说道:“死犟脾气的人,无非如此。倘若真的有些折损,伤筋动骨,可是一辈子的事,不过,说到底那是他自个儿拿主意,他既然已经不把自己放在心上,别人又为何要多此一举,——我今儿果然是有眼福,还是托公主的福。”
朝阳一怔,嘴唇动了几动,到底没说出声来。
底下锣鼓响动,却见祈凤卿女装扮相上场,粉红色的长襟衣裳,青丝如瀑,举止端庄,原来扮的是位名唤陈珠娘的大家闺秀,不慎遇到了个叫曹汝的轻佻子弟,错许了终身之事。
季淑看着这一场,从陈珠娘见了曹汝之后的忐忑羞怯,到私定终身之后的欢喜雀跃,及至听闻曹汝消失无踪时候受惊之态,最后吞金自杀之时的难堪惨烈,祈凤卿的演绎无可挑剔,若不是早知道他是男子,还以为真个是个女人在演,才能如此缠绵悱恻,感人至深。
季淑觉得自己并非是个心软之人,可是却不由地三次落泪,第一回是在陈珠娘以为觅得真命天子,兴高采烈之时,可惜早知道少女一片痴心,所托非人;第二回是在曹汝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