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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颜誓-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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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秋林。”

106 君今在罗网

月色如霜,映得半山一片雪白。

摘下面具,还原成一个最普通的人,穆澈怔怔抬头仰望着天上半轮钩月,月下一道拖得很长的凄凉影。

柳欢宴那次来,把彼此间那层薄幕掀开,换来的不是惊喜,而是难以想象的巨大失落。

平心而论,从前柳欢宴待他不算好,把他从山中救回之后,便一直将他困于地下囚牢,令他失去了自由,然而那段岁月对他而言,却是平生中最美妙的日子,只因为心中有一个她。尽管柳欢宴说,他心中的“她”另有婚配,断言他们的缘份到此为止,尽管他自己朝不保夕,安危难测,可是种种困境都无法使他感到颓唐,这个世上,有一个“她”在等他努力,那些困难,那些荆棘,不过是幸福之前惯有的折难。

后来楚岫悄悄地放他走,历尽千辛来到边关,重新组织属于自己的力量,两年来,所做的每一分努力,都仿佛身边有“她”相伴,分外甜蜜,分外充实。他在想,总有一天,阳光灿烂。

可是柳欢宴不曾骗他,他和她之间的距离,是世界上最近,又最远的那种。

他不怪柳欢宴为何不肯早些相告,他只管造化弄人,苍天无情。

他俩是兄妹,竟是兄妹!

柳欢颜秀美绝俗的容颜时时闪回,每一张脸都是充满悲哀。他想忘掉她的名字和容颜,可是两年来早已铭心刻骨地深。

失去她,就算得到这天下又有何意义?

更何况,这天下,对他而言突然间那么遥远,他无意趣,柳欢宴也在压制,他再也没有勇气,再次振起雄心万丈。

颓丧、焦急、难耐的日子里,他眼中所见,再也不是那个变化万千的战场,只有她时而明媚时而悲凉的眼。

“欢颜,你在哪里?”他痛苦地想道,“我要见你,我要见你,我只要再见到你!我不要快乐,不要幸福,不要生命,我不管你是不是我妹妹,我只想再见见你。”

草木间雾气轻袅,平素精明过人的定王,丝毫也不曾发现自己这一刻的意志是多么软弱,竟将心里的话,喃喃吐出。

草木轻耸,穆澈倏然回过头来,隐约见到一条窈窕身影,脱口而出:“欢颜?!”

那女子缓缓走出,雪白的衣裳,不染纤尘,眉目如画,清丽脱俗,穆澈只感有三分眼熟,可是大失所望:“你?”

草木轻扬,白衫女郎的面庞在其中隐隐约约,眉目间有未及收回的三分讥嘲,三分惊异,还有四分,却是冷若冰霜。

她缓缓开了口:“不记得了?看起来定王殿下记性不太好呢,不过算起来,我怎样也该唤你一声四哥吧。”

“四哥?”穆澈脑子里昏昏沉沉,记忆深处仿佛还留着那片如雪衣影,然而眼面前的人陌生多过熟悉,情绪一时难以转得回来,“你是谁?”

云罗冷笑地看着他,半晌,唇中吐出一个名字:“梁云罗。”

穆澈募然吓了一跳,不禁倒退半步,睁大眼睛望着对方,头脑中却越来越糊涂:“梁云罗、梁云罗,你是、你是梁云罗?梁云罗是……”

云罗语音平静不波:“韶王妃。”

穆澈失声叫道:“韶王妃!”

云罗慢慢地转过了脸。

穆澈努力使神思清楚起来:“那么你现在?”

云罗凄然微笑:“拜四哥所赐,我如今身为皇贵妃,荣华富贵,风光无二。”

穆澈声音冷下来:“你失节另嫁,同我有何关系?不过早知你是这种失节女,我无论如何不会说合你和潇弟。”

“你说合?”云罗幽然道,“你不曾说合,你不过是做了任何小人都会做的一件事罢了。”

如果柳欢宴之前不曾提过这事,穆澈在这般神思昏沉的情况下,一定想不起来云罗意在何指,但是之前柳欢宴十分凝重地对他提过,在柳欢宴的态度看来,仿佛这一件事情,是比他和她为亲兄妹更加重要,穆澈听时不以为然,可也有了印象,到这时不禁怔怔眼望着那个白衣幽凉的女子,一时失语。

云罗分开长草,缓缓走了出来,明明走在坎坷的山地里,她却好似凌波飘然而至,声音轻缓。

“我十三岁起,便认定了,自己一生的归宿,梁云罗,其实并不需要别人替我来安排。可是你假借兄弟之名,做得好似那般有情有义,背地里肮脏不明,你明知道,穆泓他什么都没有,没有宠爱,没有地位,没有前途,他是那样一个孤零零的人,他身边除我以外,无人可相伴。你斩断一个兄弟一生的幸福想望,也斩断一个女子一生的幸福想望,来成全你那宏大无私的兄弟情。你做下这样缺德的事,甚至不认得,你那成全的弟妇是哪个。”

这话若在穆澈从前听起,必然斥之以无稽,荒唐,强辞夺理,可是欢颜非夺如夺,他终于能够懂得,他怔怔听着,前所未有的愧疚涌上心来。

“云……”

“请不要唤我的名字,你不够格。”云罗道,“若是你瞧不起我,大可认准前面一个韶王妃,若是当我陌路,你不妨改唤皇贵妃。”

穆澈只得叹息。原来这姑娘,有这般如雪的性情,如此敏锐的谈吐,也难怪潇弟当年,痴痴相恋。

“你怪我无妨,请不要怪潇弟。”他道,“潇弟无辜,我只是不忍见他痛苦,出此下策,实在他于这事并无责任。”

云罗低了一低头,眼泪悄然滑落,轻声道:“我不怪他,没有怪过他,可是我也不能爱他。”

穆澈道:“我不适合问,可是……你从不曾爱过他?”

云罗沉默了一会,轻轻地道:“他已经死了。”

她转过脸来,瞧着穆澈的脸,唇角浮起微笑:“四哥,你和他这样好的兄弟情,他在地下如此孤单,不曾想过去陪陪?”

穆澈道:“嗯?”

云罗一字字,把刚才听来、而瞬间明白的那件事说出来:“又或者,你是愿意陪着你那同父异母的亲妹妹,那倒也无妨,我终能将她送下来陪着你。”

穆澈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感脑子里越来越是昏乱,浑身似是僵住,站在那里,动弹不了。

“你听。”

听什么?穆澈奋力振起精神,侧耳静听,只闻风声。

云罗慢慢地转过身子,朝着西向走了几步,似也在听。穆澈见到她所走的方向,心中募然一凛,想起了那个方向,正是他屯军所在。

远方,隐隐约约,传来兵戈之声。

“你!”

穆澈大惊,一跃而起,然而霎时如堕梦中,他竟然似被万千柔丝捆缚,全身软绵绵、懒洋洋,再也动弹不了。

云罗道:“铁面将军,这些天来,传得神乎其神,也不过三千兵卒。一旦暴露藏身之所,你之前心血,也就付之汪洋。”

穆澈咬牙道:“我得罪了你,他们没有!穆澈麾下三千精兵,自东祁西昌两国开战以来,他们只为国而战!他们都是大祁的功臣,何故致死?!”

云罗道:“你得罪我,本不至死,他们更是不曾得罪我。只是定王殿下那句话少了点儿什么,他们不仅仅为国而战,更是为殿下而战,想必你听说过一句话,一山岂能容二虎?你要死,那三千将士,同样也不能不死。”

穆澈道:“原来你是为、为那个人而来!你、你果然是辜负了潇弟,宁可为虎作伥!”

云罗嘴唇一动,似是想说什么,却又忍住。

穆澈一面斥她,一面奋力振作精神,挣扎不已,额头上一滴滴的汗滚滚而落,与此相应的神智却是越来越模糊。

他募然大吼一声:“逃!逃啊!”

云罗望着他,淡淡地不加阻止,然而穆澈也悲哀地明白这声音肯定是传不到那里,就算传到了那里,那三千士兵,也逃不过这一场撒网捕鱼式的大杀戮。很简单,他自己就是例子,所处之地很偏僻,但是绝非身边无人保护,他不知道这个女人是怎样走近他来,甚至不知不觉中毒也完全不知情。

月光越加的白,是那凄凄惨惨一片冷幽的白,好似是九泉地下阴森的味道,不再似人间光景。

穆澈的双腿缓缓弯曲,弯曲,以至于一跤跪坐到地,他的头颅深深垂下去,半睁的眼睛还对着地面,他看见一张清晰而生动的脸。

云罗一动不动,看着他的身躯沉重倒地。

四周寂寂如死,西边的山谷里,更没半点动静……没有战争,完全不曾发生过战争。云罗从头至尾,便不曾想过这件事,有皇帝的参予。

“我非恨你而杀你,”低低叹息,“只是你,不得不死。”

她霍然转身,对着了楚岫惨白的脸。云罗脸色微变,她设计给楚岫服下了沉睡之药,不想让他看见自己两手沾上鲜血。――他早晚一定知,但她只是不想让他亲眼目睹。

可是最终还是他看见了。

让他看见,是所不愿,但是另外一种可能,是云罗更加不愿的。只是楚岫之前并无疑她之心,而能迅速赶来,这件事的后面,已经隐约看到另一个人的力量。

楚岫看着她,半晌,沉沉地开了口:“她让我小心,我不信她,信你。”

云罗哑然。

楚岫继续道:“我做影卫多年,不曾辜负她一件事。第一次,我想有自己的主张,却终究是这样的事实在眼前:我是一个多么简单的人!――我,不是你们的对手。”

107 何以有羽翼

夜来山谷里的风,冷彻骨,寒彻心。二人哑然相对,其情更冷。

楚岫连头也不曾抬,但忽然说道:“下来罢。”

树稍悄没声息了一阵,终于飘下来一条人影,是秋林,笑嘻嘻道:“奴婢给楚大人请安。”

楚岫并无官职,秋林一向随着柳欢宴沿习称呼,楚岫从来也不计较一个称呼,此刻听得刺耳,淡淡道:“你我都是人的奴才。秋公公,你这事儿办得真好。”

秋林道:“奴婢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不得已?”楚岫冷笑道,“我早就知道西昌有人和你暗中联系,你说她逼你办事,这都是个借口。”

秋林道:“奴婢既与西昌接触,楚大人知,柳大人也知。”

楚岫承认。

“三千兵士若在西谷,则是柳大人故意放水,三千兵士若已不在西谷,那么柳大人他的立场就很明显了。”

楚岫默然。

秋林微笑道:“事实上西谷人还在,但是也无人前来攻打。这只是缘于中途先行发生了一场恶战。定王殿下临死之前听见兵戈,只怕也不仅仅是幻觉,而是在另一个地方真实发生的吧?”

楚岫仍然没有否认。

“这里情形如此紧急,而定王依旧不曾转移,那是柳大人兵行险着一步棋,他既想破坏西昌攻杀的计划,又想继续模糊西昌视线,那就只有一个选择,定王不可走,柳大人将定王殿下的安危,最后是寄予于楚大人。”

说倒底,云罗和柳欢宴之间的较量,秋林和楚岫都在其中起作用,可是最重要的是楚岫,他输了这步棋。听到这里,连云罗也微微变了面色。

秋林看着楚岫,笑嘻嘻地耸了耸肩,摊开两手。楚岫废然长叹:“我无话可说,只有以死谢罪。”

云罗大惊,唤道:“楚相公!”

她突然身子剧烈摇晃了一下,面色变得惨白无一丝人气。楚岫向前踏了一步,但又犹豫着不肯向前,云罗向他伸出手,楚岫还在犹豫,却见她慢慢地倒了下去,忙抢上前把她扶住,道:“你怎么了?”

短短的时间内,她眼内神采全无,身躯微微打颤,额上尽是冷汗,楚岫抱住了她,她一手抓着楚岫的衣襟,满脸是痛楚的神色,可是说不出一句话来。楚岫见她这情形,实在不似假装,不禁将先前的不满抛开,连声问:“你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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