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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颜誓-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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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脚,甚至很少亲自抱着。皇帝先前以为她身子虚弱,但她一日好于一日,对那孩子仍然有点淡淡疏离的态度,倒叫皇帝莫名忧虑起来。

“云儿不喜欢吗?”

云罗微微一笑,手指碰着婴儿的小手指:“怎见得?”她的手指莹白玉如,指甲呈粉色而饱满,正是指如葱纤,小孩子的手指短短的、肉肉的,几乎是一碰就要捏出水来,皇帝心上突然有了种奇异的触动,把一大一小两只手捧在掌心,轻声道:“朕好快乐。”说不出的快乐。

皇长子百日之贺,为图吉利称“百岁宴”,皇帝对之重视的态度无人不瞧在眼里,百官纷纷上章恭贺,外郡官吏礼物自上月起便络绎不绝,但凡珍奇之物皇帝不过略扫一眼而已,不过这一日赵大将军派人连夜呈上的礼物,分外有些意思,皇帝特别欣然带来给云罗赏玩。

那是一只长命百岁灯,灯座是一条上好白玉雕琢而成的蟠龙,口衔五支玉灯,高七尺五寸,灯头做成烛焰状,涂以红色,里面安着明珠,不点也是整日整夜发亮。把灯座上机括一按,玉灯旋转,于仙音中化出仙山祥云,亭阁楼台,各种景物慢慢升起,亭中一只白鹿,口衔一朵灵芝,这名堂叫做“灵芝献瑞”,亭旁生长出一株梧桐树来,树上栖着凤凰,树下伏以麒麟,此为“麟凤呈祥”,此鹿、凤、麟三吉物纷纷活动,口中吐出银丝汇匾,匾上“长命百岁”四个描金大字,与此同时蟠龙、玉灯,仙山祥云,乃至银匾金字全都发出光来,灿然若星光盈动数尺方圆。

皇帝笑道:“赵昭容和她的父亲,送来的都是这般极尽工巧之物,朕可真是怀疑,是否天下能工巧匠,都集中在她家了?”

云罗瞧着那件贺礼,忽然噗哧一笑。皇帝见她笑了,更觉神采飞扬,道:“难得云罗喜欢,那就放上两天吧。”

云罗笑意未泯,道:“皇上误会了,臣妾笑的是震北大将军是否弄错了呢,把一个小儿百日之喜错会成太后千秋之贺了。”

这件东西虽然精巧,可要是上面没有太后,送给初生婴儿也无不可,然而当朝还有两位太后呢,皇帝先前也觉不甚妥当,不过一心欲使云罗欢喜,也就不去深思,云罗说起,他不由得也笑了,道:“朕猜是赵大将军一时来不及准备礼物,他一个粗人,哪里想得这样周到,反正挺有意思,摆着玩两天。”

云罗摇首道:“太贵重了,璿儿受不起,还是收起来吧。”她停了一停,“况且我也不是小孩子,又不是以前的傻子,老是拿这些新奇之物给我,还当我和那时一样痴痴傻傻唯知爱玩么?”

他们近来相处颇为融洽,然而彼此如有默契,都避开从前之事不谈,云罗这么一说,是到有些敏感的地方了,皇帝便默然不语。云罗瞧了他一眼,闲闲地引他说起一些百日宴的安排,有哪些盛大节目,皇帝方又渐渐谈得高兴。

云罗忽道:“既是赐宴百官,那么柳丞相也应当到来了?”

皇帝道:“这个自然,怎地忽然想起问他?”

云罗眼波沉沉不露心事:“丞相大人既为臣妾表哥,又是璿儿的舅舅,臣妾提起他来,也是顺理成章呀。”她看着皇帝,笑微微地又道,“不过以臣妾愚见,丞相多半不肯亲来。”

皇帝皱眉问道:“何以不来?”

“皇上可曾仔细想过,柳大人自入都为官,很快受到先帝爷信任,多赐御召赐宴,然而,柳大人可曾有一次进入过御园后宫?”

皇帝听了没说什么,然而接下来,总是有些郁郁。

饮过了茶,仍未开颜,云罗问:“臣妾何处惹皇上不快?”

皇帝待安慰她说没有,想了想,终究小心翼翼地问道:“云罗,你还怪朕吗?”

云罗眉心微微一跳,不作声,眼里涌出疑问。

皇帝艰难不已地说道:“云儿,之前的事,有些……虽是柳卿所为,他总是为朕……你若是怨恨他的话,何时才能真正原谅朕呢?”

云罗低下头,良久不作答,终于缓缓地道:“你要我不在意,需得你自己先不在意。过往之事,我泰半忘怀,你又何需时常提及呢?”

皇帝凝视着她,点点头:“朕明白了。”

皇长子百日宴,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然而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情理之外:当日程王两位太后及小皇子均上殿接受百官朝拜,满朝大小臣工无不出席,所缺者,只有一个人,柳丞相因病缺席。

皇帝不禁想到,他从未深思有着“凤栖梧者得天下”之名的柳欢宴何以在众多皇子中择他为主,但向来自忖在众多皇子中才华毫不逊于他人,自是当之无愧。可是他不能否认的事实是皇子中出色者绝非只他一个,柳欢宴择他这个落魄之人才是最困难的选择,为何,为何?柳欢宴平时少有忌讳,但总是有意无意避开宫廷,为何,为何?重重疑虑前所未有地涌上心来。

临止已经死了,秋林淡漠寡言,或者只有云妃才是他现在唯一可以与之共商的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白天真是忙的可以,没有写文的时间,晚上写,我又是写得很慢的,累死了。。。。本来百日宴想要写得详细一些,可是前面的铺垫是不少了,不必再有大量细节浪费文字了,所以就略过了。这节和上节都算过渡,下章起风波。

076 长门悲歌歌未彻

乳娘迎春低声吟唱温柔的歌儿,眼皮不知不觉阖上,唯手里惯性地轻轻推着摇篮。

迷糊中忽然感到有异,猛一激灵,睁开眼来,云罗静悄悄立在门前,午后空气氤氲而濡热,她站在那里却显得清冷无限,如有冰雪之姿。香吟天天哀叹娘娘和以前判若两人,可是迎春自见她起,她就是这样冷漠疏淡拒人千里,反而因她毫没征兆地来此而吃惊,皇贵妃自生产以来从未表示过对儿子的亲近,遑论主动过来。

“娘娘。”

云罗抬手示意她不必声张,并没走过来,而是等着乳娘近前,方问:“听说病了,好些没?“

迎春道:“回娘娘,前日百日宴,抱出去一会,大约人多受了惊,晚上睡得不很安宁,吃过药,今日好得多了。”

云罗远远地瞧着摇篮,恍惚出了会神,道:“他平常都好么?”

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迎春却陡然慌张,有些不知如何回答:“娘娘……”

云罗没再说话,转身走了。

金明池的荷花有些残败了,水动舟来,有船娘在采集残叶浮梗,那水碧绿莹莹,逼得人衣脸发梢都隐隐有些绿意,悠远的蝉噪虫鸣一两声,云罗只觉得这景也奇异,噪也奇异,就是心中浮动着一股异常的不安宁。

她想这会儿皇帝多半到了前殿,可是心绪不定,谁也不想见,连香吟也不带,一个人悄悄出了莳慧宫。

她在宫中住了快有一年,从来都在莳慧宫寸步不出,只是在八声轩里看了一些,记了一些,凭着印象绕过曲径假山,向西面随意而行,不一时便迷失方向,起初走的是没有错,她却不知素来不记东西,中途一拐,已然由西向北。

后宫西北角上,极致繁华中荒凉的存在,浓荫逼人,萧索阴冷之气扑面而来,一角黯淡的赤色宫墙,于荒垠中冉冉展现。

她听见一点女子柔弱声息的歌声。

“邯郸陌上三月春,江清露白晓气晴。父兄怜爱无俦侣,五岁名为阿娇女,七岁丰莹好颜色,八岁黠慧能言语,十三兄弟教诗书,十五金楼学歌舞。珠为裙,玉为缨,临春风,吹玉笙,一朝帝皇好容色,玉辇携归登建章。建章宫殿不知数,万户千门深且长,百堵椒涂接青琐,九华阁道连洞房,水精帘箔云母扇,琉璃窗牖玳瑁床。宫中千门复万户,君恩反覆谁能数,君心与妾既不同,徒向君前作歌舞,白日在天光在地,君今讵得长相弃。兄弟印绶皆被夺,昔年赏赐不复存。念此翻覆复何道,百年盛衰谁能保。忆昨尚如春日花,悲今已作秋时草。少年去去莫停鞭,人生万事由上天。非我今日独如此,古今歇薄皆共然。”

那歌声字字哀伤,幽微难寻,却偏偏无一遗漏入云罗耳中,已知是那年仅一十六岁的废后蔡烨,呆立墙下,心中怅惘顿生。但听得蔡皇后唱完这支凄凉曲子,停了一会,又唱起一支歌儿:

“从南来了一群雁,也有孤单,也有成双,成双雁长空鸣翱情无边,孤单雁飞冷冷清清独成行,女儿立在碧纱窗,眼观孤雁好凄惶,伤心泪点点滴滴滴滴点点滴成血汪洋。”

这曲子仍是抒怨,可显然不是大家闺秀所宜歌唱,也不知她是听了哪个宫女唱过而学会了,然而以她的身份,多半是怨愤到了极处,怕连神智都失常了才能出口的。

她曾以假痴换取皇帝的怜悯及信任,这可怜的小皇后,却终将不论其喜悲、安好抑或沉疴,终将一生漫漫,没于宫墙。

明黄衣袖斜刺里伸过来,替她拭去脸上无知觉落下的冷泪。

“怎么一个人也不带,跑到这里来了呢?”他道,“这里很是荒凉,你身子才好些,万事需得小心。”

皇帝的声线温柔,眼里深情似可将她溺毙其中,她却感到不寒而栗,缓缓向后退一步,不动声色地摆脱他的拥抱。

皇帝眼神微黯,随即又牵起她的手,微笑道:“来,咱们回去换装。”

云罗终于出口问道:“换装?”

皇帝喜欣欣地笑道:“是啊,朕带你出宫逛一回可好?”

他扮成常见的世家公子模样,云罗身子娇小,扮作他的长随,青衣小帽遮不住她娇美容颜,皇帝见了失笑道:“这只能咱们自己骗自己,人家见了,多半把咱们当作是私奔出逃的一双情人。”

云罗双颊微红,轻轻啐他。他俩既穿成这样,那是不打算惊师动众的了,果然皇帝道:“咱俩悄悄溜出去,谁也不惊动。”

说到做到,果然只带了一名太监小林子。小林子乃临止的徒弟,临止死后,皇帝对小林子颇为看顾,却为何不是秋林?秋林武艺高强,这样轻装而出,最需要如秋林的高手在侧,皇帝解释道:“朕打发秋林另外办件事。”

皇帝出宫非同小可,但这次皇帝似乎做足了功夫,竟然什么人也不惊动,坐软舆沿着宫墙悄悄地走,一路上重重宫门小林子都先去打发走人,让他们从后苑上悄没声息的出去,弃了车子,同作步行。

时隔半年,重又出宫。上一次云罗还在装痴装傻,全副精神都用在不让皇帝看出破绽,是喜是笑都带三分假,这一回却是全然没了负担。这一天不是节日更不是任何特殊的日子,八月末的午后尚属炎热,白花花的阳光洒照于青石板大道,皇帝和云罗两个人手牵着手,只拣遮阴处走着,偶然间相顾微笑,皇帝握着她温如凝脂的柔荑,一心只想这般天长地久地走下去。

然而云罗口虽不言,脚步渐渐慢下来,娇喘细细,额上沁出晶莹的汗珠,两颊也热得红扑扑的,皇帝掏出帕子,怜爱地替她拭去汗珠,道:“好在并不远,前边很快就到了。”云罗道:“不要紧,我走走看看就很喜欢。”皇帝笑道:“今后朕常常带你出来,可好?”云罗点点头,却微笑道:“你还用那个字,怕别人不晓得你身份么?”皇帝看她笑容,心中微微一荡,笑道:“是我错了,娘子请勿见怪。”见她的汗珠自浓云似的乌发鬓角间渗落,索性取下她头上帽子,笑道:“反正也哄不了人,别戴着这个啦。”

他似乎对京中路途很熟,过了长安桥,三转两转,带着云罗行走于逼仄的巷子间,不多时到了一家酒肆,外面不过装饰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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