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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颜誓-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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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半都是犯了事的罪官囚女,以及后宫犯错的妃嫔宫侍。她们来到永巷之后,尽管做的是最为下贱的苦役,然而每个人都还刻意保留着之前自己的优势,尽量规范容颜、衣着,抱着万一微弱的指望,能够在最最灰败肮脏的地方,终究开出不败的花来,有朝一日得谨天颜重获荣华。

宫奴们见到她,心头都是不期浮现一句话:所谓不败之花,只有这样女子方可担得。

她昏迷着,蓬首赤身,从背至腿,并无一片完肤,鲜血淋漓,解下蒙眼巾,因蒙得太久太紧,眼眶上下一圈儿青紫,整个儿人有多么狼狈,可还是美。那晶莹透彻洁白细腻的肌肤,那乌黑长亮流瀑一样的头发,乃至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肢、修长莹润的大腿、完美无瑕的十指纤纤,眉目口鼻,一笔一划,皆是细细的工笔、天工的雕刻,美得极致,美得灿烂。她静静地、人事不醒地躺在那里,若万里云霞,流光异彩,铺展于屏息静气的众人眼前。

这样美丽的女子,谁都猜到,只怕曾是皇帝跟前得宠的后妃,成日无事的西场子轰然起来,大家都存了相同的心思,要看这昔日后妃怎么来做低下的奴。然而这个指望似乎没有了,这美女自到永巷,一天天伤重难治,昏迷若死。管事嬷嬷小心翼翼报将上去,却得到回覆,若这贱奴死了,与其相关者,也就一个不用活着了。这可把永巷西场子上宫奴们吓得魂飞魄散,什么叫与其相关者?她既在永巷,打量着这里所有人都与她相关了。

隔了一天,上头赐下伤药,那伤药任凭永巷宫奴出事前如何贵重的身份,一个也不曾见过,是装在一个碧玉雕缕的盒子里,装着满满一盒胭脂红色的如玉膏子,用象牙做的挑匙盛一小勺,香气四溢,隔着一个院落也还闻得到。把这药膏抹在伤口之上,短短两个时辰,那边原先老是流血不结疤的伤口突然愈合,连肌肤也恢复如初。

万分不愿地,云罗终于还是醒了。

其实她倒底年轻,一夜之辱加三十刑杖,虽然当场要了她大半条性命去,却不到伤重致命的地步。只是万念俱灰,总是想着“我还是死了罢”,求生意志之微弱,才令得高烧不退旧伤延绵。然而天子治下恩威难测,即使想死,也是不得自由,外伤既痊,又没甚么内伤,一天天恢复起来。

缓缓取过枕边那只碧玉盒子,轻轻一按消息口子,打开了它,怔怔地看着,热泪潸潸而下。她当然知道这个东西的来历,叫做袅红水精膏,是西昌国的贡品,西昌国如今坐大了,不再俯首称臣,近五六年都没有进贡。如今国中,这个膏子不多于三盒。他是那样大方,从前就胆敢从母后那里偷出一盒来赠她,如今又是一盒,这样珍贵的贡品,大半倒叫自己得了,要叫人知道了,还不定以为是如何的皇恩浩荡。但是他赐下来,救自己的命,用意不过为了更一步打她到万劫不复的地狱罢了。

灯火微弱地跳跃,从晕黄的光里浅浅地漾出一点点影子来,而后放大、清晰,是一张眉眼深刻的脸,黑郁的眸子里藏着永远看不透的秘密,薄而长的嘴唇似笑非笑,曾有人告诉她那是刻薄寡恩的面相,然而她当时全然不信。到现在,那个关于面相的预言完全得到证实,只是她依旧不懂,那个准确预言的人是这样聪明、这样睿智,既看穿了刻薄寡恩的底细,又为什么慢慢地竟与失势六皇子走到一起,为了帮助他登上皇位,殚精竭虑,谋算天下人。表面上只是六皇子登基,实际则意味着与那人最为交好的十二皇子、还有她,这辈子打落谷底,再也不能翻身。

那个人云淡风清的笑脸也在微光里浮现,以往嘴角温柔的笑意,而今仿佛挂着最大的一个嘲讽。

柳欢宴,这就是你要的结果吗?

从生死线上挣扎回来,刚能下地,又一道秘旨下到永巷,按常理来说,贬入永巷的罪奴,是极少再有人过问的了,遑论旨意,可是这位女子的待遇显然很不一样,而秘旨中所提及的命令又大大使人侧目。

简单而言,这个云罗身犯十恶不赦之罪,不仅贬为宫奴,且是奴才中的奴才,换言之,西场子百余宫奴,个个在其之上。而必须受到的管束也是绝对超出一般范畴上的意义。

若要贬至如此低贱卑微,何必拿那种珍奇宝物来替她疗伤?若是还存着怜香惜玉心思,又何必如此有意横加凌贱?得到命令的永巷管理老奴,四名精奇嬷嬷一面应承,一面心头打鼓。按旨意其后自然是严加管束打骂并重,可她们不确定,今朝对这女子所做惩罚,日后会不会算到她们头上?

就算心里打鼓,圣旨谁敢违抗?翌日晨,云罗便被嬷嬷带到院子里跪下,秉承教训,一大段规矩指令读下来,云罗神思恍惚,只听条条框框严苛无比,哪里能够记住?教训已毕,嬷嬷便如狼似虎般把她的鞋子脱了,套上十来斤重的脚镣。

“去干活!”只有一声生硬的命令。

西场服的是苦役,两百多宫奴分为四个部分,其一是灌洗阖宫上下衣服,其中也包括主子娘娘乃至皇帝的服饰;其二是打扫宫苑,上等的地方去不得,后宫冷苑墙角便门荷塘假山各个个角落都必须每日打扫,以保证宫内任何角落片叶不惊,尘絮不染;其三是操办节日祭奠用品织物食品乃至修葺等,这宫里头一年光是生日就过不完,数不清多少新人进旧人死;最后一项是粗役重活,包括舂米荷担,乃至灌洗宫里的马桶等秽物,这项任务最为简单,却是任何人都不愿意被分配到的,阖宫数千人,而且主子娘娘所用的玉壶金桶又是一天要换上多次,数量惊人,可却只分成两班二十四人,日夜颠倒轮流。分到这一苦役的,日夜黑白不停地做,也还是常常无法完成。通常宫奴们都保证将各位主子娘娘的灌洗完毕,至于普通宫人的,早有一份在后仓备着,这批脏的便运出宫去灌洗了再运进来,这需要另外拿钱出来。因此做这项,既费力,又费钱,永远讨不了好处去,人人避之若瘟。

云罗被指派做这个。

四更方交时,她在宫苑西角门候着。有人将各种各样的马桶便壶送来,放满一车,便推走。到了指定的地方,一一卸下,挑水,涮壶,再挑水洗过,方放到太阳底下去晒,然后再放上车子,推回西角门。各宫归各宫摆放,丝毫错不得。

规矩是十二人一班,四人一组,可是她不归入任何一组,需得一个人从头至尾把这些单独完成了,嬷嬷给她定的是每日十车。

她明知自己做不了。

梁云罗世代书香,父亲尚书祖父宰相,往上五代都是大官豪吏,她从小娇生惯养锦衣玉食,琴棋书画针线皆精,十五岁即名满京华,与柳欢宴神秘的孪生妹妹柳欢颜并为双绝。

这样的她,怎么可能完成苦役?光是那四十斤重的脚镣,已禁锢得寸步难行,更何况分配给她洗涮的,都是最下等房中,又粗又笨的,她简直没法搬上车。搬得一二个,其他人也在搬,粗暴地将她挤到角落,她只有等人家都散了,才气喘吁吁地搬上车子。推了两步,那车子硌到石子,顿时翻了,她不知所措地站在秽臭冲天的脏物之中。这一天从天麻麻黑时她起来,直到三鼓之后,把第五车送至西角门上,没见着其他的马桶,筋疲力尽地坐倒。

“贱婢,竟敢怠工!”

精奇嬷嬷如同幽灵般出现,不由分说将她带回西场子的院里,喝命,“跪下!”

云罗早就认了命,低头欲跪,借着月光看清地上的东西,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地上堆满了碎瓷片,尖利的磨口微微闪烁狰狞的光。“还不跪!”嬷嬷照她背上挥了一鞭,她不由自主双膝跪倒,千百片碎片猛地刺入膝盖以至小腿,她轻轻呼出了声,冷汗刷的流满脊背。

“拿来!”嬷嬷伸出了手。

云罗痛得全身蜷缩,低声问:“什……什么?”

“还装傻!”那嬷嬷抓住她的肩膀,死命地把她往地下压,“你一天规矩洗十车,可才洗了五车而已,另外五车,自然是嬷嬷们出钱帮你去买了新的补上了,计一两六钱银子,快拿来!”

她惊呆了。她死而后生地绑到这里来,哪会有银子:“我……我没有!”

嬷嬷勃然大怒,照面一记耳光:“呸!贱婢,竟然连个规矩都不懂,还敢你你我我!你还要不要命了!”

云罗不防,身子一歪,忍不住就将手一撑,登时掌心划破,鲜血淋漓。她痛得瑟瑟发抖,一场噩梦未休,又来一场,这地狱般日子何时才是个头?她悄悄握住一片碎瓷,往腕上割去。

精奇嬷嬷眼力如电,抓住她手腕,迫得她放开瓷片,冷笑道:“想死?身为奴才,命就不是自己的了,你这贱婢,居然就敢寻死?”

这边一闹,把西场其他宫奴都惊醒了,西场荒凉冷落,谁不贪这热闹,纵是干了一天苦役,相继围上来瞧着不走了。一张张麻木的面容里透着幸灾乐祸的神情,云罗低头伏身,纵然已低若微尘,可当面临那么多人围观、嘲笑、羞辱,依然无地自容。

“哼,贱人,竟敢寻死,给我绑上了!”

两名粗使仆妇老鹰抓小鸡似地一把将云罗拖了起来,三下两下,将她双臂反绑捆了起来,扔在地下。

嬷嬷道:“我再问一句:有钱没有?”

云罗含泪摇头。

“家里呢?我不信,你三亲六眷全都死光了,要不然邻居啊朋友啊,都成,只要借得到银子,我就不难为你。”

云罗入宫前,父族早已失势,而母亲早在她襁褓之中便已去世,她的丈夫韶王也被皇帝贬去亲王之位,不过变成了一个闲散挂职王爷,料想如今也是步步维艰如履薄冰。何况皇帝故意在韶王赶到时以另一宫人代替她金瓜击顶,就是造出自己已死的假象,而西场受苦,皇帝又怎会让韶王得知?就算这会儿把韶王供出来,除了拖累丈夫,复有何益?她哭着摇头,哀恳道:“我……奴婢已是家破人亡,实是拿不出银钱来的,求嬷嬷宽谅。”

精奇嬷嬷板着脸道:“既没银子,只能按规矩办事,你误了工,认罚吧!”

院里几棵大槐树,枝桠粗犷,叶浓如盖。粗麻绳往上一吊,一头扔上去甩过树桠,她便缓缓吊了上去。脚上锁着十来斤重的脚镣,一旦足尖离地,镣铐的分量立刻显示出来,直要将她两面身体生生裂开似的。

这时周围已然聚集了上百人,几乎一半的宫奴都半夜爬起来看好戏了,不知是谁点了火把,照在她脸上和身上,惨淡而可怜。

“再问你一遍,有没有银子?”

她哭着摇头。

“呸,任你是只精光鸡蛋,我有本事叫你生出缝来!”

长鞭落在身上,她全身一震,自腰至腿的衣衫顿时破裂,□的雪肤,浮起一道两指粗的红痕。

要数心狠,没人狠得过后宫女子去,而后宫女子当中,最怀怨毒之情无可发泄,以至于最为心狠的女子就在这批困囿于永巷的宫奴之中。“可不象只精光鸡蛋吗?”有人故意拉大那道破衫的口子,指甲掐住她细嫩白腻的肌肤笑道,更多的笑声冒出来。她满脸通红,泪水却不由得掉下来了。

第二鞭、第三鞭,比方才越加用力,一鞭下去,皮开肉绽,鲜血四溅。她吃不住痛,双足不自禁向上缩去,宛转呻吟。

“嘻,这个贱样,做给谁看呢?还以为在哪个男人身底下呢?”

她本来痛得不能思考了,听见这分外恶毒的话,猛然张开眼睛,看到一张脸——一张冰冷却妖娆,眸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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