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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申时。帝,宣内官监正四品太监郑和,于乾清宫内觐见。
早朝时,天子已在谨身殿一并召见了内官监太监郑和及其带回的海外诸国使节。此刻,只因马三保尚有要情另行禀奏,故,改在内廷奉召。
汉白玉的月台之外,日影,已渐渐西斜。时值秋中,明黄琉璃瓦的重檐庑殿顶上,有数只飞鸟,振翅,低掠过碧洗一般的苍穹。
昔时的马三保,而今,也已是年过半百之人。长臂撩起襟袍,弯下日趋老迈的腰身,徐徐,跪倒于天子跟前。
此宫,为天子的寝宫所在,系“内廷”三宫之首。
殿前宽敞的月台上,左右分别立有铜龟、铜鹤、日晷、嘉量。前设鎏金香炉4座,正中出丹陛,接高台甬路与乾清门相连。殿内明间、东西次间相通,东西两梢间为暖阁,后檐设仙楼,两尽间为穿堂,可通交泰殿、坤宁宫。
殿内,铺墁金砖。明间后檐两金柱间设屏,屏前设銮座。
天子,正端坐于宝座之上。
两鬓,已渐染霜华,深浅不一的岁月痕迹,烙印于男儿的面上。含笑,看着殿内所跪之人,和颜道:“三保,起来吧。”
他,系内臣,更是昔日跟随他鞍前马后征战未停的骁将,情分,自是不同于旁人。
天子之言,向为至尊金口。一言既落,岂料,马三保却并未随之起身,非但不起,更俯身重叩了下去。
口中,低低道:“启奏陛下,臣,此番归国途中,尚为陛下带回了一个人。臣,斗胆,特地带她前来觐见!”
天子的眼眸内,眸光淡淡掠过,不动声色地问道:“何人 ?'…'”
马三保低头自衣袖内,取出一件物什,再双手高举过头顶,奉于天子眼前。一旁随侍的内侍见了,随即上前执了,疾行至天子跟前,俯身奉上。
竟是一方玉饰。
如膏的白玉,透雕了一只展翅的猛禽,玉色,已略有些泛黄,一看便知不是新制,更不似寻常的货色与形制。
此一物,曾是他的贴身旧物,他,岂会不识?!
他缓缓自御座之上立起,厉声,质问座下之人道:“马三保,尔,何来此物?”
马三保再重重叩下,哽声,应道:“启奏陛下,臣,此番归国时,竟在暹罗国遇见云萝宫人,臣——”言未尽,已然涕下。
岁月之变迁,男儿昔日深埋于心内而不能言出的的情愫,已一一湮灭于岁月的飞灰间。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待到暮年,再重遇故人,又有几人能不唏嘘?
天子的音调中,却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沉声命道:“宣。”
不过片刻,一个纤细的身影,随着内侍踽踽而入。
女儿的韶华已去,满头的乌丝,已成白雪,形容枯槁,肩背佝偻,竟比寻常之人还要老上十岁不止。
始入,即,跪倒于他的大殿之内,扬声高道:“奴婢,云萝,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用力握着掌心之内的玉饰,接道:“起来回话。”
“谢陛下。”
其声,已完全是老妇之音,看也不看自个身旁数步之遥的郑和太监。只,仰着一张饱经风霜的面孔,直直望着眼前的天子。
才,望了须臾,原先干涸的眼眶内,竟,渐渐涌出晶莹的热泪。
低头,用衣袖轻轻拂过泪迹,却,并不起。
他,太息一声,扫一眼两旁随侍的宫人,低道:“都退下!”
那些宫人既得了旨意,岂敢轻违?不过片刻,即已仓皇屏息退去,退得一个不剩。
云萝宫人,环顾一遍满殿的寂寥,这才,回眸看向宝座之前的天子。
“陛下,奴婢,来得太迟!辜负了娘娘的重托。奴婢,生,无颜见陛下,死,无颜再见故人!”
男儿,终,垂落了衣袖,哑声命道:“是她让你来见朕?”
“是。”
“陛下来接娘娘回宫那一日,奴婢前脚走,陛下就到了。娘娘曾问奴婢,如果奴婢去了民间,看不见,也听不见这宫内之事,云萝是否能仅从行事之别,分出她和……她的不同之处?”
“奴婢服侍娘娘日久,当然能够因事而辨人,即便同顶着至尊的名号,眉目也有几分相类,旁人瞧不出,天下人分不出,奴婢又怎会瞧不出?”
“娘娘就说:‘既如此,你此刻,便拿着这块玉饰,走得愈远愈好。一年之后,如果,你在民间,能看出我大明的皇后已另有其人,你……就再拿着这块玉饰回来。’”
“你凭着这块玉饰觐见,旁人,纵认不出你,但,马三保,刘成等人,自会为你成全,让你得见天子。”
“记得,断不可早回来,一定要等到一年期满后再回。”
“娘娘,还让奴婢将这封书柬一并交给陛下。”
语,未落,天子,已大步而下。只,行了数步,却,停在她十步之外不动。
云萝早已泣不成声,一面哭,一面以膝代步,踉跄着爬至他足下,双手将书柬捧给他。
口中犹道:“岂知,奴婢始出宫,即遇到歹人。原来那厮竟是往来暹罗的商人,待搜出奴婢身上的宝物,见财起意,竟要杀了奴婢……再夺了玉饰去。”
“奴婢,为了能留下玉饰,迫不得已便宜行事,暂且答应其……以身许之。跟随他远赴重洋,去到别国。”
“奴婢,许多次都想逃回我大明朝,怎奈……”
原来,她一早就准备自裁,早在他带她回宫,带她去见方氏之初。
原来,她如此了解他的心性,却也实不了解他的心性。一年的光阴,并不能磨灭了男儿心头的熊熊烈火,更遑论是如斯的恨意与殇意?
后面的哭诉,他,已然不闻不见。只,轻轻接过她手内的木匣,长指稍一用力,打开那一支乌黑的长匣。
取出其内的书柬,慢慢,展开。
“朱子,棣也。朱子,棣也。朱子,棣也。朱子,棣也……”
密密匝匝,布满了整张素纸的,写满人眼帘的,竟只有这四个再简单不过的字。
字虽简,其意,何其僭越放肆?!
起笔处,尚是工整的行书,清丽,而蕴藉。
等,书至过半,笔力愈来愈劲,笔触亦随之愈来愈草,渐渐,演化成行草。
及,书至最后数行,字迹已几乎不可辨,竟是凌乱至极的狂草。
一如,情之狂澜不挽,意之缠绵难断!
因着,年月的久远,女儿先前的珠泪,早化为纸上暗黄的印记,斑斑驳驳,盛开于人的心上,眼内。
灼灼其华,灿灿其夭。
不过是女儿的一句闺阁私语:“朱棣——”
每一个“棣“字,均少书了一横。
朱棣。
他的名讳。
他的痴儿。
万语千言,千言万语,已无需再另泼墨一个字。
他俯下身,以手内的绢巾,掩住遽然急至的低咳。待到声止,洁白的织物之上,已然——绽放了数朵娇蕊。
他挥下衣袖,示意眼前二人先退去。
但,马三保和云萝早已看见了天子手中染血的巾帕,一时间,这些旧部,竟一齐低呼出声,再,齐齐泪如雨下,老泪纵横。
翌年,永乐二十一年。常山护卫指挥孟贤谋立赵王朱高燧夺嫡,伏诛。帝,亲征鞑靼阿鲁台,皇太子监国。鞑靼已被瓦剌所败,闻大军至,远遁,不遇敌而还。
永乐二十二年,秋七月。帝,再亲征鞑靼,次翠云屯,以不遇敌,还师。
是年,七月十八,卒于榆木川。十二月十九,与皇后徐氏合葬于天寿山长陵。谥“文皇帝”,庙号太宗。
(永乐十一年,二月。迁皇后徐氏灵柩入寿山陵墓。时,扶灵军士,并工匠数千人,因渎职失检,俱杀于寿山之阴。)
跋尾
永乐二十二年,七月十八。戌时。
榆木川。
帝师主帐之内。
银烛高烧,将大帐内的每个角落,都映照得再分明不过,却,照不见一个人影。所有的太医和随行的将官一应人等,都已经被他一早摒出帐外候旨。
北地天寒,此刻,虽只是秋七月,却已经堪比南地的初冬。若有若无的朔风,自锦被外渗入,钻进人的骨骼筋脉,好比虫咬蚁噬一般痛楚难忍。
他强抑着不让自己出声,渐有豆大的汗珠,缓缓自男儿斑白的鬓间,滑落。
耳畔,却清晰传来铁甲金石之声。
座下铁骑的长嘶,长刃拔出的鸣响,千里旌旗迎风的鼓噪。诸多声响交混于一起,一声声,一幕幕,宛如都到人眼前来。
江河落日,暮野初合。
春之雪融,冬之风冽。
此一生,男儿,生于疆场,亦死于疆场。
煌煌文治,赫赫武功。
身虽死,虽死何憾!
可,人生自古谁无憾,高祖皇帝有过,高皇后有过,他的生母有过,他朱棣……自然也有过。
他长叹一声,但,溢出喉内的,不过是一声低不可闻的闷响。
彼年,彼时,彼刻。
弥留间,一副小小的身子,火一般滚烫,掀开他的锦被,蓦地,钻入了他的臂弯之内。如此熟悉的触感,如此谙习的气息,他毋庸再睁开眼眸,也知道来人是谁。
她,终是来了。
这些年,这么多的岁月,她许是恨他太甚,竟,从没有一次入过人清梦。
他,终是等到了。
他收拢双臂,轻轻,抱住怀内人。这么些年,他已经老了,可是他的痴儿,竟然还是一如当初那般及笈的模样。
几近贪婪地深吸了数口长气,再,一点一点,收紧力道,几欲,将身上的那个小小人箍碎。
可是,她被他宠坏了,果不其然,才不过用了七分力,身上,原本深埋在他衣襟之内的小脸,就不依不饶地向他娇声呼道:“敷儿……痛。”
男儿,心内一阵剧痛,咬牙斥道:“尔,也知道痛。”
她垂下脖颈,低头,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发丝,倾泻于他的指间,身上。
才安分了片刻,怀内之人,即开始隔了他的襟袍与她的罗裙,以女儿身下的娇柔之处,一点点,一寸寸,厮磨于他的腿间。
他怒极,用力攫住她的身子,止住她的动作。再,厉声道:“秦罗敷,尔想怎样?!”
实是明知故问。他何尝不知道她想怎样,可是他给不了她,他的身子,早已经成了一根朽木。
如此隐晦难堪之疾,即便天下人都已知晓,他亦不想她知晓。
烛火摇曳,男儿身上的这一个小小人,小脸,涨得通红,咬着自个的唇瓣,眼中,分明有失望的伤意。
一双黑白分明的瞳仁,却,依旧执拗地望进他的眼眸内。
直隔了许久,才垂下眼睫,复又伏进他的胸前。
小手,一面兀自撕扯开他的衣襟,一面,再用贝齿,在他的肌肤之上,一路往下,烙下深深的印迹。
他不再拦她,索性任由她这般任性胡为,却,一动不动。
可是,他怀内的魔障,偏偏仍不肯轻饶了他。忙乱的小手,继续在他与她的身下,轻一下重一下地忙碌着,撕扯着他与她的衣物,忙得不亦乐乎。
肌肤始接,她的喉内,竟随之,溢出一声再放诞不过的吟哦。
复,软声,在他胸前低低求道:“敷儿要——”
他默然良久,始苦笑一下,低应道:“痴儿,本王已经给不了你。”话音未落,只听女儿喉内一阵失声传来,小手,竟,死死攥住了他的衣襟。
这一刻,他与她,都同时察觉出了他身下的变化。
是他的身子。
他竟然……在这一刻,活了过来。
何止是鲜活,竟,仿似是重生!
人人都道天子不能人事,二十多载的羞辱,仿似千斤重负,如山一般,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而,此刻,它终于找到了皈依之所。
身上的人儿,如痴如醉,放肆恣意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