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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军果然大败,弃兵而走,斩首十余万级。一直追至滹沱 河,溺水及践蹋死者不可胜计。余部皆溃散,降者悉放遣之,尽获 其器械辎重,只盛庸一人单骑走德州。
所谓天时地利人和,天,虽以风与之,然,只有天纵之人 ,才能应时而取之。
三月二十五,朱棣遣使向北平报捷,不料官军万余驻扎于 滹沱河南岸单家桥,道路不通。信使当晚回朱棣军中报告,朱棣自 不能容,翌日,率兵北上,往击其营,一战而溃之。
建文三年,闰三月初七。朱棣命大部渡滹沱河而过。
闰三月初十,燕王,于滹沱河沿,再以计取平安、吴杰十 万大军,官军惨败。其都指挥邓戬、陈鹏,皆被燕军擒获,吴杰、 平安军退入真定城中。此一役,官军损失六万余,军资器械也均为 燕军所得。
然,燕军虽胜,却也胜得极其艰辛。
闰三月十一,朱棣命人将那面扎满官军长箭的燕军将旗送 归北平,留待后世子孙瞻顾,使之得知今日御祸之艰难。北平守将 顾成系老将,少时便随高祖起兵,身经数百战,待看见这面战旗, 也不禁老泪纵横。含泪谓世子曰:“臣自幼从军,多历战,今老矣, 未尝见此战也。”
刘成何其精明,都督顾成刚出,即命宫人将腿足不便的世 子,连着这面箭如猬毛的将旗,一并送至大明殿后殿,觐见王妃徐 氏。
女儿的珠泪,登时,夺眶而出。
一旁的孩童,锦衣玉带,珠圆玉润。但,一双黑色的云靴 ,却需扶着教养宫人的手臂,才能勉强支撑。只默然看着眼前的女 子,紧紧抿着小小的薄唇,瞪得溜圆的瞳仁内,竟有着几分酷肖其 母的清亮灵动之意。
她矮下身子,自宫人臂中,接过世子的小手,握于自个的 掌心内。柔声道:“炽儿,这是你父王的将旗,这些箭,都是于险胜 中,叫那些官军射中的。”
将旗,向来随主帅而立,她无需再多问刘成,即已知道她 的燕王,彼时所历的万难。
刘成俯下身子,赔笑,向世子好言道:“世子,今儿怎么倒 忘了向王妃请安了?”
话音刚落,身边的教养宫人也忙迭声相劝着。这些宫人, 早已经让他换过,孩童认生,周遭一下全变成了生人,兼着大病初 愈,见着人,反倒有些木讷。
果然,她手心内的小手,愈发攥得紧了些。
她心内了然,却说不出一个字。只,伸出一双女儿的柔臂 ,将其轻轻纳入自个怀内。一面抚着稚子的垂髫,一面在其耳畔, 哑声私语道:“炽儿,不怕。”
那副小小的身子刚入怀,即明显在她身前瑟缩了一下,随 着她的言语动作,始才渐渐松了些许,却,自始至终不曾叫出口。 只,被动地伏在她怀内,任由其抱着。
他已然记事,当然知道眼前这位女子,其实并非他的母妃 。但,父王,有严命,包括他的教养宫人,乳母,都一齐要他称呼 眼前这位陌生的女子为母妃。
他隐隐知道发生了什么,又,似懂非懂。只是,自打他第 一眼见着她,却并不十分推拒,仿似,在哪里见过她,心内,竟觉 不出害怕。
她身上的气息,也很好闻,并不似那些宫人日常所熏的香 气。再过了片刻,不觉伸出胖胖的小手,握住她鬓边的一缕垂发, 垂着密密的眼睫,在自个的指间把玩着。
刘成自是看出门道,忙欲趁热打铁再劝,云萝宫人却向他 使了个眼色。刘公公,即刻会意,扭过那张肥面,倒是淡淡笑了。
眼前,这一幅场景,与其说是母子,倒不如说是更类于长 姊与幼弟。双髻低挽,素颜素裙,一张小脸上,尚带着几分女儿家 的稚气。
廊下,日影轻斜。太液池畔,杨柳依依,春风徐徐,天上 云卷云舒,一派春日气象,祥和异常。
而,千里之外,男儿的疆场之上,正刀光刺眼,旌旗蔽日 。
这是燕军自济南受挫,东昌大败之后的再一次全胜。燕军 ,一路乘胜南下,走顺德、广平、至大名,河北郡县多降附,形势 ,可谓急转直下。
各地郡县官民,闻风来迎,燕王,乃受而遣之。
而朝廷,听说盛庸二十万大军在夹河败北,再闻平安、吴杰十万大 军连番折兵,满朝文臣武将,居然一筹莫展。非但未能拿出应策挽 回局势,而是,再一次宣布贬逐齐泰、黄子澄二人。如此故技重施 ,以期消减燕军兴兵之口实,实乃无能懦弱之极。
第十章 尺纸从头彻尾空
自燕王朱棣起兵之日起,朝廷伐燕已历三载,大明王朝为此已折损兵力一百六十万不止,却始终奈何不了一个仅以八百燕卫起事的燕王。
朝廷表面虽窜逐齐、黄二人,实际乃遣其出四处募兵。
彼时,朝中主要谋臣只剩下方孝孺一人。此人虽博学方正,但缺少机变,不善权谋,与燕王朱棣及其谋臣道衍之老谋深算,适成对照。
四月十六,大名,燕军主帐之内。
燕王正在召集众人议事,帐外忽有将士通传,天子使节薛岩求见燕王朱棣。
朱棣看一眼帐内诸人,面上,浮出一抹冷意,朱允炆来得倒快。
就在前几日,他收到京城大内总管王宝和的密报,方孝孺为缓滞燕兵,再向幼冲提议对他的上书给予答复,以此松懈燕兵的斗志。说什么书信往还,一来一回至少需一两个月的时日,期间,燕军久驻大名,又逢暑热淫雨季节将至,燕军中多北人,不战自颓。而此时,官军各路兵马也已逐渐聚拢,只待远路的云南军队来援,便可对燕军展开大战。方氏,甚至还提议,调辽东军马攻永平,调德州军马扰北平,使其根本之地受敌,燕军必然撤兵归援。届时,大军齐集,追蹑其后,定可一举击破燕兵。更向幼冲道:“事已垂成,机不可失。”是所谓苦口婆心,唯恐他朱棣抢了先机。眼下,果不出所料,天子应计而施。
他淡淡道:“宣他进来!”
“是。”
不过片刻,数名将士已领着一名细瘦的官员进来。始入,即按大礼觐见,跪于他的帐前,口中高呼道:“大理寺少卿薛岩,参见燕王殿下,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朱棣并不让之起,只一笑道:“薛岩,尔,怎么来了?”语中,听不出所以然,也无半点厉色。
薛岩不敢怠慢,俯身再拜道:“回王爷,臣,特奉天子诏书,千里迢迢由京师而来,向王爷宣布休兵。”
“哦?”
话音甫落,一旁的将士,已上前接过他手中高举的卷轴,再上前几步,躬身转交给大帐之上的燕王。
朱棣,只略略扫了一眼,缓步自案前步下,将手中的卷轴交与一侧的谋臣道衍。
道衍会意,徐徐展开,沉声念着:“赦免燕王父子及诸将士之罪——”才念了一句,就心一沉,不欲再往下念。其下,言辞何其不逊,而笔迹,正是方氏方正学亲笔所书。
朱棣立于薛岩近旁,此封诏书他方才已看过,看见道衍如此,一双眼眸内的精光如刃,落于自己的谋臣身上,冷道:“念!”
道衍只得硬着头皮再往下念:“赦免燕王父子及诸将士之罪,使归本国,勿预兵政……”
一边念,薛岩一边在旁擦汗,而帐内的诸将,早已是怒目以对,仿似要随时拔剑而起,手刃眼前之人。
薛岩俯低着身子,哪敢吭声。
此封诏书,由方正学亲拟,辞,实多不逊。天子初见时,即曰:“且婉其辞。”但,方氏不从,曰:“不可以示弱。”而他奉命颁诏,朝中见此诏书者,无不谓其曰:“若欲解兵衅,请更其辞。”然,方孝孺咈然作色道:“此岂浅丈夫所能知?”众人,遂无敢言者。
临行之前,方孝孺又用小黄纸印间谍数千张交与他,令其至燕王军中散投于地,以摇惑军心。自己至半途,匿之不敢出。
而今,自己身处燕军大帐,眼见燕王见诏盛怒,方氏此举,又岂是缓兵之计也?!
道衍好容易念完,收了卷轴,默然而立,也不敢轻言。他人不知,但,他深知方氏与燕王的渊源与芥蒂,只是不知这位铁血之人会如此处置。
但见朱棣淡然一笑,笑谓薛岩道:“帝王之道,自有弘度,发号施令,昭大信于天下,岂可挟诈以祖宗基业为戏耶?”虽是笑言,但其内的冷戾,已足可令人破胆。
薛岩哪里见过此等阵仗,燕王话音未落,早吓得身如筛糠,伏地不起。《小说下载|。CoM》
朱棣看一眼地上之人,不动声色地含笑再道:“诏语,已如是,尔承命之言何如啊?”
薛岩只得低头老老实实地答道:“回王爷,皇上说,只要燕王肯释兵,并来孝陵谢罪,则兵可息。”(注:孝陵,指明孝陵,乃朱元璋与高皇后的合葬墓)
朱棣纵声大笑,男儿身上的天潢贵胄之气,虽,驻营于这荒郊莽野之上,却自那家常的袍衫内,落落凸显。
“朱允炆是否当本王是三尺童子?今欲释兵,反让本王徒手待缚,此等奸臣谬计,欲以欺人,虽三尺童子,亦不为所罔矣!”
满帐的大小诸将,一个个本是全副铠甲,分列其两侧,此时,更是手握兵刃,怒目而向。其势,几欲将整座大帐的穹顶都掀了去。
朱棣,却一挥袍袖,高声命道:“来人——”
几位将士忙上前一步听令,帐内那些燕军大将闻听,更纷纷涌至他面前欠身抱拳请命,请燕王下令杀死薛岩。其声,此起彼伏,自是激愤异常。
朱棣看一眼身后的道衍,淡淡一笑,波澜不惊地向诸将笑道:“奸臣不过数人,少卿乃天子命使,诸位毋妄言!”一面说,一面俯身,欲亲扶起足下的来使。他自是深知诏书中朱允炆与方孝孺所谓息兵的阴计,也更无可能答应竖子所提的条件。然,朝廷既然放逐了齐、黄,并假意派来请和的命使,他虽心知,但天下人并不懂得。自古成大事者,必先得人心,幼冲与方氏之举,他只当不知,天下人的归心,才是他所图。
那薛岩一听,即刻匍匐于地上,不肯再轻起。一介书生,衣衫早已湿透。
朱棣刚要再言,却听帐外又有将士通报,他点头应道:“何事?”
却见来人单膝跪倒,将手中书简高过头顶,奉于他面前,口中高声禀道:“禀燕王——”
但,话音未落,他已认出了信封上的笔迹,手指取过属下手中的书柬,挥一下衣袖,止住了他的后话。缓步登上大帐,将其置于身后的书案上,却并未拆阅。
只淡淡一笑,扬声道:“来人,传令下去,备一桌好酒好菜,宴赏大理寺少卿。”
薛岩顿时呆住,半晌之后,始知再磕头拜谢,迭声高呼道:“臣,拜谢王爷之恩!”
诸将之中,除少数几个外,其余,皆瞠目结舌,却敢怒不敢言。道衍已然懂得,只以眼光示意众人且稍安勿躁。
待所有军务俱已处理一遍,已是月上中天。摒去帐内诸人,他,始拾起那封书简,轻轻拆开。
才展开素白的书简,却不禁失笑,男儿的俊颜之上,只剩下无可奈何的失望和柔意。一封干净的素纸之上,没有一字着墨,他的痴儿,竟然命人千里迢迢为他送来了一封无字家书。
他再坐了片刻,遂,自案前立起,大步步出帐外,向帐前值守的将士命道:“让马三保来见我。”
“是。”那名护卫得了令,即时飞也似地去了。
他已经离家两个月,这场胶着之役,想来一时半会并不会结束,趁着他暂时屯兵大名,索性遂了她一次心愿。
他也确实想她。
建文三年,四月二十。就在大理寺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