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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脉里游走但表面已然结痂,只余她踽踽独行在那天阔地远的战场之上如一缕孤魂一般徘徊。
她从来便知人与人相处极是不易,纵然亲怜蜜爱之时千般好,反目成仇时也有万般怨,她又做不得讨好巴结之能事,一贯的直来直去的性子,不管与何人亲密,到头来还是暗藏了一样心思,怕终有一日是自己空忙一场,就算那颗心结得痂来,抚摸半日亦感知不到半丝儿凉气……她掏出自己的心来看着也觉漠然,忽然那空了的心腔之处有细细的疼痛涌了上来,越来越尖,越来越痛,既然无人得见,她亦懒得再忍,惨叫了一声竟然睁开了眼睛……
睁开双目的时候只感觉亮光刺眼,逆光立着一名面目模糊的男子,她尚在梦境之中未曾回神,只觉胸腔里面那股疼痛还未曾压下,轻抬了手臂抚摸胸前,感知到自己那颗梦中四分五裂的心居然还在胸腔里面安然无恙,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不由长舒了一口气。
耳边有人欣喜道:“可醒了!”语声极轻,似怕惊吓了她一般。
那逆光的男子半蹲下身子静静看着她,不发一语,见她呆呆看着自己,心思也不知在何处,竟然全无反应一般,不由长叹一声:“洛洛,不认得我了吗?”说着拿布巾去拭她面上。她的声音干巴巴如铁器硬生生刮着细瓷一般,难听的要命,“你是谁?”
那人这次几乎算得上苦笑了,轻声道:“你流泪了,可是做了什么噩梦一般?”
她反手一摸,只觉触手冰凉濡湿,连自己也惊呆了。她向来极少流泪,流泪的次数曲指可数,此时醒来想要再回想前情只觉一片茫然,唯有胸腔之内空得发疼,连自己也一时想不起来因何而疼。
那人细心替她拭净了面上泪痕,俯下身来将她紧紧搂在怀中,紧贴着她的面颊,似极为心疼般,连她自己也诧异这体贴温情从何而来,一时间只觉人世极不可靠,自己从来便独来独往,若说这人作戏,却真是尽心尽职,竟将担忧心疼演得恁般认真。
她漠然的侧脸去看面颊旁紧贴着自己的翠玉小冠子,再次迟疑的问道:“你到底是谁?这般俯在我身上?”
那人头也未抬,似怕惊吓到了她,语声分明饱含苦意:“洛洛,我是华彻啊,你忘了么?”
浑如晴天霹雳,前尘旧事纷沓而至,最后的小船之上她求助无门,万念俱灰,只恨不得就此死去,以赎前罪,只觉胸口涌上一股腥甜,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喷了紧贴着自己的这个男人一头一脸,她颤微微伸出手去,抚上他的脸,眉眼原来是极熟悉的,只觉面上又是一片温热,目光模糊,她犹疑道:“彻哥哥,你终于来了么?”
微雨燕双飞(六)
地煞门位于豫楚雄关之地的罗山,山周奇绝俊险,千岩竞秀,万壑争流。地煞门徒众所居之处抬头即可见远处一挂银河飞瀑,四野松涛云海,坐揽烟霞,当得是神仙难临的福地。
地煞门主华彻座下四色使,柳桃梅枫四位,此刻立于信言堂下,皆是神色郑重。众所周知,自五天前门主夫人驾临此处,华彻便郁色难展,门下众人皆没了以往的舒心自在,个个小心翼翼,唯恐一个不慎招致祸患。
据华彻贴身侍从暗夜的一句话来说,近几日冷眼瞧着,现今的这位门主却是位惧内的人物,远的不说,就说自门主夫人驾临之日,门主便如临大敌,不但将门中一干医师拘在一处,替夫人悬丝诊脉,更是没日没夜守在夫人身旁,亲自侍奉汤药,贴身之事一概不假他人之手,皆是亲力亲为。
岂料得门主夫人醒来之后,也不知问了几句什么话,不但气得将华彻手中药碗一掌打翻,更是拒绝他再进房中,所遣侍从皆被她赶了出来。无奈之下华彻只得将旧日曾侍侯过她的梅枫二使遣去照料她,哪知门主夫人斜倚在门主那张大床上,从鼻孔里面冷冷哼了一声,道:“彻哥哥的人,我哪使的动啊?该哪来还哪去吧!”那声“彻哥哥“虽听着销魂蚀骨,但其中冷意也能教人在大暑天打个冷颤。
已睡了三日书房的门主大人几乎要额头见汗,连连陪着小心:“洛洛,这两人已追随你日久,你的习惯她们也都熟悉。且留着使几日吧?”其中小心小翼连刚刚撵着梅色使而来的暗夜听了也不免要翻个白眼。新任门主自去年接任地煞门,其中惊心动魄血影刀光非一时半刻能说得清楚,他虽全无武功,但凭过人计谋与华相原来留下的几位死忠人士,不但将地煞门整顿一新,且教门下凶顽悍固之徒俯首贴耳,当得是奇迹。但瞧着他眼下之态,暗夜也替他颇为不值,不过是门主夫人在洞庭水寨死了个把亲近之人,她又被三色使强行带回,居然就憋了一肚子的气,一股脑儿冲着门主撒出来。
地煞门中众人手里哪一年不死个把人?
且水寨那几人不过是葬身火海,又不是命绝于门下众人,她却将气撒在门主头上,当真毫无道理可讲!他一早在门主书案之上见到过夫人画像,那时只觉这位门主夫人有一股冷厉英武之气,也算配得上门主了,哪知道见了面倒让他大失所望,竟然是个小肚鸡肠的泼妇!当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有心要探得更清楚一点,替门主分忧解难,想来想去也只能找四色使中最为温和可亲的梅色使了——当然这温和可亲也是因人而宜的,门主手下四使哪个手中不是沾满了鲜血?只是相对于柳色使的冷情,桃色使的多情,枫色使的薄情,梅色使算得上是个温情之人了——于是暗夜将自己疑惑之处请教于梅色使。那时梅色使正在自己香梅怨坐立难安,闻得暗夜此惑,唇边露出一抹若有所思的苦笑,不过来回徘徊的脚步总算是停了下来,让暗夜几乎要怀疑梅色使此时正苦等门主夫人的消息而不得,自已算得上是自投罗网。
门主之事向来容不得下属窥伺,其实暗夜此举已算犯了门下大忌,但非常时期却也顾不得这许多了。他还没听到梅色使只言片语的点拨,她便被华彻召了去,暗夜只得紧随其后,权当旁听一回。
其中梅色使还懂得察颜观色,闻得门主夫人拒绝的话,面上虽添了黯然之色,也算得恭敬肃立,端方有致,但枫色使自一个多月前独自回来之后,此时闻得门主之意,不免容色不霁,冷冷瞪一眼床上女子,岂料被床上女子抓个正着,懒懒打个呵欠指着她道:“彻哥哥你看,星萝从来心高气傲,你偏还要强令她侍侯我?怕是我侍侯她也不见得能讨得了她的欢心吧?”
华彻那张笑如三月暖阳的脸立时结冰凝霜,冷冷一眼睇过去,枫色使便面色苍白,似失血过多一般,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话来。
暗夜今年一十七岁,花苞苞都未曾打过一朵,此时终于领教了女人的厉害之处,娇嗔笑语之际就将门主撩拨的起了杀心,不由颇为同情这位门主大人未来的日子。
无论英洛如何拒绝,据那几位医师一致得出的结论,她这副身体早已损耗过度,定要好好的调养个两三年方能恢复个初时的六七成,地煞门药房内的珍稀之物也不知被她消耗了多少去,若折合成银子怕不令人咋舌。接下来的三个月内,天气从酷暑快转到了秋凉,英洛便一直躺在床上,情绪时好时坏。情绪好的时候也能同华彻说上两句话,情绪不好之时便整日不说一句话,连进食亦很少,只急得华彻着急上火,她却指着他唇上烧起来的水泡全无心肝一般乐得大笑。虽然她拒绝了要冬萝与星萝前来侍侯的主意,但门主既已下令,这两人莫敢不从。有一次星萝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话,被她当场甩了一把掌,星萝不肯示弱,几乎也要抡起巴掌来还回去,至途中被冬萝拦住,二人正在争执不下,华彻从外面走了进来,便见得英洛掀起被子赤着脚便跳下床去,扑进了他怀中。华彻一时被她这热情几乎弄的手足无措,将她搂在怀中许久还不肯放松,也顾不得房中尚有别人,忘情之际竟然照着她的柔软红唇亲了下去……暗夜红着脸低下头去,只看到一双幼细粉润的脚丫子,指甲颗颗饱满如玉子,只觉得鼻子里一阵湿热,他一头冲了出去,好几天没敢再进华彻的卧室。
事后星萝受到了极为严厉的处罚,却不得不再次回到英洛房内当差。华彻倒以为夫人情绪已是大好,当日极为亲昵,不过第二日她便翻了脸,不再让他靠过来,只许他远远坐在房内与她聊天,他是急不得恼不得,苦恼万分,召了门下诸多医师,那些人一致认定门主夫人因毒伤了五脏,肝气疏泄不及,多愁善虑,沉闷欲哭,嗳气太息,这才有了喜怒不定反复无常之态。
那日过后,英洛便被华彻常常搀着出了房门,在院里铺了块毡毯来,让她坐在上面晒会太阳。她初出被扶出门来,对着近似眼前的大瀑布咽了口口不,四下打量一番,面上便多了三分笑意,将华彻上下打量一番,道:“我说这么久你怎么不回家去?感情是找了处神仙福地隐居起来了?果真是处好地方啊!”然后目光转开去,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只盯着瀑布发呆。
此后华彻常遣开了院内众人,将她搂在怀中坐在毡毯之下,岁月静好,一坐便是半日,偶有树叶凋零,盖在她的头发上,那时候她早已熟睡,许是阳光的作用,她睡的恬静安然,全然不似夜里噩梦夜夜造访的痛苦模样。
有一日她在日光里睡到半梦半醒之际,忽然开口道:“彻哥哥,我想去看看小嘉他们……”
华彻轻声道:“好啊!”说着将她紧紧搂在怀中,似怕她一去不返。
岂料怀中的人这次是全然的清醒了,在他怀中闷闷道:“彻哥哥在担心什么?”
华彻忍无可忍,将她从怀中推开来,冷笑一声道:“枉我费尽心机将你捧在手心,无论怎样都不能挽回你的心么?我自知你从来没在我身上用过心,不过是我在落难之际生出的一点痴念罢了。如今能与你夫妻这么久,也算得偿所愿了!罢了罢了,你不是早就盼着我下堂求去,自愿奉送休书一份的么?”
英洛近几月被他捧在手心渥在心口,何尝受过一言半句重话?如今乍然闻得此语,不免要生出灰心倦意来,再细细一想,只觉这话耳熟,似在哪里听过?总算她记性还算不错,左想右想,终教她想起这话来,当下面色已然气得铁青,指着华彻道:“你这是听了谁的调三窝四就疑到我身上来了?休书这话是有过的,不过本意却并不是如此,若不是冬萝定然就是星萝在作怪了!”怒气冲冲立起身来,也是冷冷一笑,道:“当我不知道么?你派来的丫环我也生受不起。口里当我是主子,背地里不知怎么编排我呢?不过是两句敲打她的话,转头传到你耳里就变了味!”想了想又道:“这事儿定然是星萝所做,冬萝是断然做不出这种不入流的事情来。若非我念她对你一腔痴意,早与她分个高低了,当我是泥捏的么?”已是气得浑身哆嗦了。
华彻自接手地煞门,其中所虑千丝万虑,唯有一项从不曾考虑过,那便是儿女私情。只因了一腔痴意皆系在英洛身上,对于身周女子向不留意,此言却是初次听闻,也惊得立了起来,见英洛气成这样,又心有不忍,伸出手去扶她,被她一巴掌打开,只觉手背微微的痛,听得她怒道:“既然觉得我碍了你们的眼,索性就拿纸笔来,我写了休书大家干净!何苦在这里装深情,眼睛却盯着屋子里的俏丫头,跟她一同合着伙算计我!”……闹成这样他居然心里还闪过一个念头:“打人都打得这般用力,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