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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小孩子,”婉儿细声细气的抗议:“我什么都懂,小梵还说,洞房花烛夜是每个人最快乐的时刻之一,等婉儿再长大一些就可以体会……”
“螭梵!”我“唰”的站起身,璞墨长老身后探出半个毛茸茸的脑袋。
“我原话不是这样的,我的本意是给她解释她的由来……这个,我说错了么?”
“你……”我语塞的瞪着螭梵,他一扫戏谑的神情,意味深长的做了个手势。我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迎上一双沉静的眸子,黑如点墨,深不见底。
柔美的笑容淡定如水,我如梦初醒,在他无声的凝望下,一步步走了过去。
心乱如麻。
我同样讶异于自己方才的决绝,我曾经是真的,真的想过要和弄月在一起,西子泛舟,苏堤饮酒,过一种返璞归真的生活,随心所往,便能逐渐淡忘所有不可能的痴心妄想……事实上,我也几乎做到了。然而,让我功亏一篑的是在那生死瞬间,我第一次体会到了真正失去的恐惧,那并不是可以感觉到的痛,而是空,空得无法自处。但我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更甚于此的,是我每走近弄月一步,就失了一分解释的勇气。
喜悦消失殆尽,剩下的只有沉重与自责。
“落落,我该和你告别了。”
温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立刻成了这世上最虚伪自私的人,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你没必要这样,不如就此看透了我,或是恨我,我心里都会好受点。”
“为什么要恨?因为我的坚持还是因为你的善良?落落,你是爱过我的,至少,在傲龙堡的十七年,”弄月轻轻笑了:“我原一直想不通,现在才明白,那是我额外得来的厚礼,所以,也该知足了。”
我说不出话来,只怕牙关一松,会维持不住整理得当的轻松神态。
“其实,跟你在一起是件很痛苦的事。”弄月的话锋转得令人猝不及防,他抬起头,笑得比我还灿烂:“我对你细致入微,就怕比不过他对你的好……然而,直到今天我才发现问题并不在这里。他对你的好,你会觉得理所当然,而我对你的好,你却总在想办法偿还。无论我做了什么,你或许会感动、会感激、甚至于依赖,但那都不是我想要的。你害怕亏欠,你尽己所能的选择与我对等的付出,你可以放弃到手的幸福,唯独不能再给我的,是那颗心。既然如此,干脆就连远远看着你的机会都不要给。”
我使劲点头,正欲转身,却被他拉住。
他微闭着眼,指尖若即若离的描摹过我的脸部轮廓。我一动不动的看着,看着他的睫毛变得湿润,看着他的唇角慢慢挑起,看着他的手开始颤抖,然后紧握成拳,放下。
雪渐停,风卷着松枝上的冰菱花飘落在手,顷刻化作水,从指缝溜走。苍山云海间,远去的背影越来越模糊,最后,什么都看不见。
“爹爹,他是谁?为什么会让落落哭?”
“他是婉儿的另一个父亲,没有他,婉儿便不会来这世上。落落会哭,是因为……他再也看不见。”
再多的遗憾,总会留下一处完美的角落,终此一生,明媚如初。
我只是不敢去碰触,那一年,那一天,缱绻万千的婉风中,未经尘世的笑眼相对。
亘古不变的苍原,浮云缭绕,繁花遍野。
绚烂的彩霞燃尽苍穹,合欢树茂密的枝叶随风起舞,悠扬的礼乐在烟云中回旋。
神灵两界的子民聚集在一起,人山人海,翘首以盼。
斜阳的最后一丝余晖被夜幕遮挡,礼炮呼啸着冲上云霄,刹那间,千万朵礼花流丽绽放,无数颗流星飞渡银汉。
雪白云阶通往高高的圣坛,迤逦的红纱行经之处,人群中爆发出最热烈的欢呼。
“梨落,你那是什么表情?笑……啊……”螭梵一边咬牙在我耳边嘀咕,一边风度翩翩的给众多美人放电。
“……太重了,我走不动。”我挤出一丝笑,借着宽袖的掩映,拎了拎缀满水晶珠的裙摆,仰望着一眼看不到尽头的云阶,腿开始发软。
“冰煜!”螭梵无奈的停下:“你去把婉儿找来,另外,把羽城那丫头……是叫依依么~~也借来当当跟班。都说了这衣服挂着看还行,你们都当梨落力大无穷呢?”
“姑姑,你需要依依来帮忙吗?”
甜脆的童声如花间晨露。
我和螭梵不约而同的低头,只见台阶上坐着一名六七岁大的女孩儿,生得和霓裳一般标致的小脸,一本正经的瞧着我们。
“还是我们依依乖。”忙得焦头烂额的冰煜摸摸她的脑袋,一溜烟蹿远:“婉儿跑哪儿去了……”
“咳……”螭梵老幼通吃的毛病又犯了,他亮出招牌笑容:“依依,你怎么在这里?”
“姑姑真好看!”小女孩很不给面子的忽略了螭梵的存在,她乖巧的摸了摸我裙裾上的珠花:“我娘让我来的,她还让我转告你们一句话,请不要让主上久等!”
“我早就等不及了!”
轻柔的话音响起,万籁如潮水隐退,所有人都睁大眼,看着从圣坛走下的王。
漫天花雨中,冰焰朝我走来,依然是初见时的模样,紫眸如水,衣袂翩飞,惊世的风华点亮苍原的星空。
他伸出手,微微一笑:“落儿,跟我来。”
轮转了千年的梦,期待的,只是这一刻的掌心交叠。
他弯腰将我抱起,转身走向圣坛。
礼炮长鸣,薄纱轻舞,双颊一寸寸染红。
发丝在风中缕缕交缠,迷乱了彼此凝视的目光。
他步伐渐缓,垂下眼帘,轻轻吻上我的眉间。
我圈紧双臂,敞开心胸的笑。
远方古老的钟楼上,伴随着幸福敲响的,是携手相伴的钟声。
流云匆匆,白驹过隙。
五年,可以发生很多事情。
浣玉林边的飞花阁诞生了一名漂亮的男婴,他的名字叫卿夜。
隐月在卿夜临世的那一刻奇迹般苏醒,飞落在他的手边,被他抓起啃了满身口水。
螭梵随婉儿入主流景宫,而冰煜则随七七回到灵瑞殿,耐心等待新任主神的即位。
人间岁月,依旧山高水长。
朝堂上,少年天子挥斥方遒,成就一代太平盛世。
江湖中,月华七星踪迹不绝,流传一段侠义佳话。
长安城外的一处山谷里,每逢帝王诞辰,都会幻化出无穷无尽的绝胜烟花,奇境叹为观止。偶有得见者在街头茶馆中眉飞色舞,皆言目睹仙人贺寿,庇佑我朝福与天齐。
江南水乡,烟雨行扁舟,时有谪仙般的男子立于船头怡然赏景,玉笛婉风,荡气回肠。待字闺中的女儿家往往流连苏堤以期偶遇,却无一人得知翩翩公子的来龙去脉。
晨曦下的绿水晴川又迎来了平凡无奇的一天,沿途小铺开始陆陆续续的整理货摊。
桥头走来身着白衣的一男一女,远看只道俊眉朗目,近了方识倾国倾城色,当真是绝世无双的璧人。
女子不时在路边的小摊驻足往返,男子牵着她的手,饶有兴趣的看她与摊主讨价还价,眉梢眼角溢满宠溺与疼爱。
“落儿,喜欢就买了吧……”
“不行……再少两文钱……”女子威胁性的伸出两根指头晃了晃:“不然我就去别家看看。”
“真的很便宜了,还不到一两银子……”小贩为难的看了看满脸无奈的男子,琢磨着该不该再坚持一会。
“你继续考虑。”女子装模作样的拉着丈夫就走,默数三下,不出所料的被小贩出声挽留。她回过头,洋洋得意的勾起刚放下的手摇铃:“都说了你不亏。”
“谁说我没亏……”小贩耸拉着脑袋,实在想不明白眼前这位衣着考究的美丽少妇怎会为了两文钱浪费口水,而自己也被她的甜美笑容所迷惑,一时看走了神答应了下来……正沮丧着,女子已钻进了邻家的香粉铺子,随行的男子忙付了帐跟过去。可怜的小贩再次下巴脱臼,托着手中沉甸甸的金元宝呆望他们离去的方向。
“落儿,你再这么磨蹭下去,等会夜儿醒了见不到你……”
“我马上就好……最多十文钱……冰焰,这对袖扣的颜色和你的紫眸很配呢……”
“嗯,你眼光挺不错。”男子不动声色的扔给掌柜一锭银子,搂着怀中兀自陶醉的娇妻出了店门:“我很好奇,是谁教会你还价的?”
“七七呀。”女子比划着袖扣的位置,沾沾自喜道:“她说还价本身比买到好东西更有成就感,她还说我在这方面很有天分,我想也是……对吧?”
男子忍笑应了一声算是回答,随即)恍)然(网)自语:“看来回头还是得从冰煜着手……”
“你说话能不能大点声……”女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你刚付了多少钱,我还没谈好价呢!”
“十文钱,我就给了十文钱。”男子哄骗着柳眉倒竖的妻子,顺手朝前方指指:“落儿,我们快到一线牵了。”
“一线牵到底是什么?”
“去了就知道,乖……”
“我们去那里干嘛?”
“……”
做丈夫的想要对付喋喋不休的妻子,最好的妙招便是占用她说话的工具——此乃颠扑不破战无不胜的真理。
“你想用什么来交换?”
阳光充足的小木屋里,白胡子老头惬意的摇着蒲扇,笑容可掬。
“千年灵力。”冰焰气定神闲。
我喷出满满一口茶水:“我反对!”
“你们为何不事先商量好?”
“很早就商量好了。”冰焰撒起谎来比说真话还流利。
“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等等,我都还不知道一线牵是什么东西?”
“三生石上一线牵,”白胡子老头乐呵呵的开口道:“千年灵力,足够换取生生世世了。”
“我……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落儿,这是真的。月老专司红尘姻缘,不是谁都遇见。我们,算是求他开个后门。不管何时何地,我都不会再害怕找不到你。何况,我现在只是与月老立下契约,等你不在了,灵力对我也没有了用处。这样想来,岂不两全其美?”
“可是……”
“没有可是。落儿,我的心意你还不了解吗?”
我无力的挣扎:“我懂……可是,万一哪天你厌烦了……”
四目相对,冰焰温柔而坚定的看着我,熟悉的浅笑转瞬已度亿万斯年,再也寻不出拒绝的理由。我何尝敢有这般奢求,而你却云淡风清的给了我最深的承诺。
月老指尖微动,一条细长的金丝光线缠上我和冰焰的左手小指,盈盈绕绕。
金光渐渐退去,纤细的红线留在我们指端。
月老满意的捋着白胡子,红线没入肌肤的纹理,消失不见。
冰焰握住我的手,向他致谢。再抬头时,小木屋连同月老都没了踪影,只剩一块通透的卵形巨石,石壁内嵌着许多小字,在云蒸霞蔚中散发着淡金色的光晕。
我的眼眶渐潮,凑近了去看:“这里面有我们的名字吗?”
“当然。”冰焰拉着我退后几步,轻轻抬手,银砂缓落,龙飞凤舞的两行诗句跃然其上。
落款处,正是两人的名字。
泪水不受控制的汹涌而出,然而,填满心房的,是再真实不过的幸福。
“回家去吧。”我吸吸鼻子:“夜儿在等我们。”
话音未落,温暖的唇覆上我的眼睛,沿着泪痕向下,轻柔的吻上我的唇,缠绵许久,仍是不够。
我细致的回应,这一刻,便是天荒地老。
斜阳如画,夕烟静静笼罩着三生石。
很多很多年后,前来寻找一线牵的人们仍然能够看见石头上银色的字迹,如同不老的姻缘,历久弥新。
不如笑归红尘去,共我飞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