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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仍如从前那样对着我微笑:“动手吧,十姑娘,我杀不了你,有负大司马所托,唯有下地府向他请罪了。”
偏头扫过司空落的尸首,我闭眼深深呼吸:“好,如你所愿,一命还一命,天经地义!”
正在我提剑刺向他心窝时,突闻有人尖锐大喊:“住手!不要!”
回过神来,却见九姐楚丽华不知什么时候冲了进来,挺身挡在柳固安身前,肩窝已被我刺穿,染了一片鲜血。
她哭得如同泪人,一遍遍哀求我不要杀他,放他一条生路。一个骄傲的千金小姐,竟做出这样卑微的姿态。
我愤怒不已,指着地上的司空落,骂道:“你看清楚了,他是杀了你未来夫婿的凶手,是害你未婚而守寡的恶贼,你居然为他求情!”
她抹去脸上的泪,厉声吼了回来:“那又怎样!就算他杀了一千人一万人,我也爱他!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尤其是你,我的好妹妹!”
我诧异不已,她居然说她爱他?那么先前她对我的恨,从来不是因为司空落,而是因为柳固安?
不知怎么的,那一刻突然觉得可笑,可笑得让人想哭。我俯首看向地上这个逐渐冰凉的躯体,他死得何其冤枉,就像这场人世冷暖,风风火火,到最后冷漠如殇歌。想他一身孤苦,寄人篱下,被人当做筹码,呼之则来挥之则去,这一生从未获得半点温情,却因一场误会对我用情至深,无望的爱情,也不说一句后悔,只说感激我爱慕我,并非想给我带来困扰,是要还自己一个坚持。为了这份坚持,最后还要替我丧命,死后更无人为他哀悼,你说这可笑不可笑?
世人皆叹,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是的,在这烽火乱世,唯有妖孽为道,像他这么又笨又傻又正直的男人,活该早死!
我一遍遍嗤笑他,一遍遍潸然泪下,对着楚丽华冷冷道:“你给我让开,杀人偿命,他今天必须为司空落还一条命来!”这是我对那傻子最后的偿还!
“好,你非要一命换一命是吗,我的命给你!”
说完,楚丽华竟赤手抓起剑锋,径直刺向自己的心口。
柳固安大喊:“九姑娘不要啊!”我大惊失色,随即拉扯长剑,剑端最终刺偏一处。
她苍白着脸对我冷笑:“怎么,给你命你都不要吗?你不是向来手段毒辣一副狠心肠吗,难道还对我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有半点旧情?”
我痛心看她,“众多姐妹中,我们感情一直最好,没想你竟也如此看我。”
她默默不语,看了我一眼,又看向柳固安,哀怨而情深:“只要你放过他,你要我做什么都愿意。”
看着此刻的她,就像看到曾经的自己,明知子都死路一条,仍是苦苦哀求,只为替他寻出一丝生机。真是太傻了,太蠢了!无论我怎么努力,他最后还不是死了,还不是留下我一个人活在这阴险肮脏诡谲狡诈的人世,如浮萍般顶着光鲜的外表,风吹雨打,浮浮沉沉。
我将剑愤愤丢在地上,“你们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最好永远别让我再见到你们,否则再也不会手下留情。”
楚丽华舒了口气,轻轻说了声:“十妹,谢谢你。”侧身欲拉柳固安走,柳固安却一脸踟蹰,百般为难。怕是连他自己也没想到,金枝玉叶的楚家九姑娘,竟然对他这个下人用情如此之深。
我盯着他,冷冷道:“带她离开吧,这辈子好好待他,也别再回楚家来了,若有一点委屈了她,日后被我知道一定不饶你。”这个时代的门第观念,就如恶狼吞噬人性,凭他们的身份差距,除了私奔,是断然无法在一起的,更何况如今还死了一个司空落,事情就远没那么简单了。
柳固安深深看着我,许久许久,眼中华光一道道闪过,最后化出惨淡的笑,“好,如果这是十姑娘要求的,固安自当从命。”侧身问楚丽华:“九姑娘不怕跟着固安天涯漂泊,一生清苦吗?”楚丽华含着泪,深情望着他,虽未回话,已胜千言万语。
两人走后,我陷入了万难之地,这司空落的尸体该如何处置,对其他人又该如何交代?柳固安是断然不能招供出来的,否则司空家和楚家两方追杀,他必死无疑,九姐还有什么幸福可言。
但若没个交代,这事极有可能演化成一场恶战。须知司空落的身份太过敏感,乃是司空家的角子,如今死得不明不白,金陵那边对楚家虎视眈眈的野心者不少,生怕楚家回归东瑜后逐渐壮大,成为争夺天下的大敌,有心人士难保不借此机会加以挑拨,恶化两家关系,肆意让司空家吞下楚家,以图斩草除根之快。又有萧家雄霸一方,如狼似虎,必然不会坐视这等良机。
照此下去,楚家极有可能步上史家的后尘,被郑鲁二公分吃。
失去楚家这么大的后盾,在劫日后如何征伐天下?仅凭那些义军,大多为江湖异士、平民百姓,凝聚力不足,何以成大事?
不行,我得再好好想想,一定会有个万全之策的!我绕着桌子不停打转,试图想出个完美方案。
正在我暗厢绸缪之际,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便闻嫣红连连喊道:“三夫人,大小姐,你们别这么进去啊,十姑娘不在屋内,真的不在屋内!”随即传来一声响亮的巴掌,司空夫人怒骂:“什么样的窝养什么样的脏东西!满嘴谎话的贱婢,再阻拦打烂你的狗腿,今日我倒要看看你家姑娘在屋内跟自己的姐夫做什么见不得的龌龊事!”
一帮人声势浩荡地闯来,一眨眼就到门口。
我心头剧烈跳着,他们来得太过突然,像是早有蓄谋,我一时惊慌无措。
司空落当时来的时候,姹紫说要避嫌为我撤了所有丫鬟,此刻房内只有两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死人,一个活人。
寻常人见之,会怎么想?私通不成,情杀,或是仇杀?
无论哪种解释,我都百口莫辩,根本没有一个目击证人,所有事实都会被人认定我在脱罪狡辩。再加上三娘如此恨我,本就有心想害我,如今更加不可能放过我,不将我往死里整又怎么可能罢手?
这次真是大难临头了!
脑袋突然一片空白,我踉跄跌坐在地,越是告诉自己要冷静,越是该死的冷静不下来!
就在这时,有个人影从窗户矫健跳入,以迅雷之势封住我的穴道,将我藏于床底,随后一手提起司空落的衣襟,一手拾起地上的剑,等待半会,门开的瞬间,就这么一剑刺进司空落的尸体里。
门外众人目睹这一幕,都惊吓住了,沉寂稍许,随即响起一声声凄厉的尖叫声:“啊——杀人了——杀人了——”
我躺在床底下听着外面闹哄哄的,满面是泪,痛苦地张了张嘴,却怎么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在劫,在劫!你为什么要这么傻,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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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二更完成,一百章了也,撒花纪念一下,祝诸位亲五一快乐╭(╯3╰)╮
悦容劫难逃风月 【第二卷】 长卿篇 第一百零一章
半个时辰后,穴道自动解开,我忙从床底钻出,快步跑向刑堂。
那时,在劫已经用了刑,被打得皮开肉绽,并且对杀人之事供认不讳,说是早先就与司空落不对眼,先下毒,本欲等他毒发身亡,自己也好洗脱罪名,无奈事后发生口角,按耐不住怒火就亲手将他杀了。
见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将杀人说得不痛不痒,楚幕北早已怒得老脸青黑,萧夫人坐在上堂默默不语,眸心永远是无底的漆黑。
司空长卿也在场,是收到楚家送去的消息前来处理角子之事。一身锦衣华冠,面无表情地坐在左边首座,俯首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拇指上硕大的镂空翠玉斑指,抿直的嘴角,半垂的眼眸,少了几分娟狂,多了几分深沉,那张让无数女人惊艳心动的俊脸像是蒙着一层白雾,让人看不透他在思量什么。
楚幕北不时余光暗暗打量他,似乎有点担惊受怕。
在劫将所有罪名揽下,把其他人推得干干净净,司空夫人见目的没有达成,自然不会罢休,厉声逼问司空落为什么会出现在十姑娘的房间,在劫一时语塞。
姹紫暗中看了司空长卿一眼,见他手指一下下敲打椅子扶手,发出极有规律的声响。姹紫心领神会,忙出列道:“回三夫人,是这样的,司空少爷请见十姑娘本是要商询立春那日的婚庆事宜,当时我不知姑娘出府了,便将他带去屋内,后来十一爷来了,两人说有事私谈,我们做丫鬟的就只好退下了,谁知……”嫣红是个极机灵的人,听姹紫这么说,也跟着附和。
我进去时,正好看到这一幕,司空夫人听着怎么都觉得不对劲,却无法反驳,逼问:“你们家姑娘不在屋内,去了哪里?”
姹紫和嫣红面面相觑,一道低沉的声音在滞冷的刑堂内缓缓响起:“在天涯海阁,一直陪在我的身边。”司空长卿略抬眼,狭长双眸冷丁丁地看向自己的大姐,那修長的手指在扶手上留下五点指印,显然怒气已到极致,却还是微笑着问:“姐姐对此还有什么疑问吗?”司空夫人被他吓住了,苍白着脸支支吾吾说了声没有。
他抬头对我缓缓一笑,显然是早就看到了我,“不是叫你在我那呆着么,怎么不听话还是跑来了?”煞有其事地说着,弯曲手指朝我勾手,示意我过去。
我屏息凝神,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能冲昏了头把自己也搭进去,若被三娘抓住尾巴反咬一口,还有谁能救在劫?
自我踏进堂口,三娘就一副愤恨地表情瞪着我,我与她冷冷对视,毫不掩饰眼中的寒意。她想害我,她害苦了在劫,会让她付出代价!
司空长卿微微蹙眉,又叫了我一声,我面不改色走过去,坐在他身旁,用只有彼此才听得见的声音说道:“你知道的,我弟弟是无罪的。”他拄着下颔看向别处,像是没听见我在说话,淡薄的日光照在他那身罗玉色的莽袍上,泛出一层冷光。
我怒视他,手掌忽被他抓住,在我掌心用力捏了一下,示意我别失了形态。
咬咬牙,我垂目看去,对上在劫幽幽的眼眸,那表情似在心痛,又似欣慰。他做了自己一直想做的事,为心爱的姐姐承担痛苦,何其满足?
那一刻我忍不住红了眼睛,哽咽着念叨他的名字。兀地手掌传来痛感,偏头看去,眼角余光瞥见司空长卿坚毅的嘴角,锐利如刀。心中一凛,忙转了视线不再看在劫一眼。心知在劫的生死就在他一念之间,此刻是断然不能惹怒这个脾气本就不太好的男人。
父亲侧首询问:“长卿,你看这事该怎么处理?”司空长卿随手梳着腰际上的玉坠流苏,像个帝王似的漫不经心地开了口:“姐夫,自古以来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我和父亲同时变了脸色,听这话的意思,就是要以命偿命了?
又闻他说:“但考虑到我们鲁、魏两家世代交好,事情还是有转圜的余地,再者我与悦容的婚期将近,实在不愿见到如此晦气之事。于我本人而言,自然愿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就在我暗舒口气的时候,他又转了话锋:“但这事已经传回金陵,我身为一方公侯,还是要尊重群臣的意见的。不日后他们商议出结果,自会派人向我递来奏折,到时候我们再作决定。”
心知这句话是说给父亲听,更是说给我听,是不想我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
我有些气恼地瞪向他,他的眸心讳莫如深,隐隐有层寒光,垂目又将一切情绪掩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