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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身离开了,丢下一句:“日后拆了重建吧。”
我茫茫然立在原地,一时分不清他九转的心思,摇了摇头,便追着他去了。
最后萧晚风在苏楼下榻,屋子里去了椒兰,香炉里点上了他习惯的龙涎香,置开窗户,四方通风。他微露倦容,依在横榻上休憩,有侍女上来,为他送来翠玉鼻烟壶,他取来附于鼻尖轻嗅,呼吸渐通,倦态渐去。
我半分试探半分关心道:“前些日子听说你起了高烧,久烧不退,现在身子还没好些吗?”
他睁眼看我,目光如水洒后的透彻,一笑:“早前就已经好了,却是不太习惯江北这干燥的气候,胸口觉得不顺畅罢了。”
我了然点头:“原来如此,江北多黄坡山壑,日头又烈,自然比不得江南长川的山清水秀。”
萧晚风笑了笑,道:“《诗经》有曰:‘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金陵并非梧桐,何缘栖得凤凰?等这次金陵的事情交接完毕之后,悦容便随我回长川吧。”
我俯首不语,他笑容淡去,声音也冷了几分:“此去长川后,我会另择良辰吉时迎娶你过门,你将是我萧晚风的妻子,以后便与晚月保持些距离吧,别私下与他见面了。”
心头不知名地抽痛起来,我咬咬牙,抬头问他:“你大举兴兵提前进攻金陵,甚至大费周章大张旗鼓地高调下聘提亲娶我,就是为了将我和晚月分开吗?”
“你要怎么想便怎么想吧。”他闭目养神,不再与我说话,那鼻烟壶卡擦一声,竟在他指尖碎成两半。
许久许久,但听他说:“悦容,今朝你失去的一切,日后我会加倍地还给你。”
我诧异朝他看去,只见他鬓入裁,眉如画,目似星辰朗朗,深情几许将我凝视,唯独“解释”一说,从来不屑于口中说出。
我来到马厩,却其内怪味异常,偶有马鸣嘶嘶,一个身着深蓝布衣的马夫正在马槽前堆稻草。那马夫身型颀长,五官俊朗,纵使粗布麻衣裹身,也遮不住一身的风流体态。喂完干草之后,他又拎起扫帚挑马粪,只见他捋起衣袖,嗖嗖几声,扫帚在他手中宛如活物,横扫纵劈,噼噼啪啪,威风非凡,连带着半空横飞的马粪也变得威风凛凛。再观马夫神态,一派从容,哪像是挑马粪,压根就是个武林高手在练把子。
若是有人见到眼前之景,想必会大为惊愕,而后唏嘘感慨:天纵英才,屈就于此,明珠蒙尘啊!
如此“蒙尘明主”,自是昔日欺我太甚,今日被我反欺的月宗宗主柳君侯。
我靠在马厩侧门,本想看他落魄模样,没想却见这番怡然之态,不免觉得些许失望。
这时,马粪横突突飞来,“啪啪啪”三声在我脚下并列掉成三堆,便听柳君侯懒懒道:“小的见过司空太君,三叩首,太君吉祥。”
我绕过那三堆耀武扬威的马粪,走出侧门,愤愤瞪他。
柳君侯支着扫帚笑吟吟地望我,满面春风:“太君大人既然来了为什么还躲起来偷偷摸摸地看在下?”抬手潇洒地拂开额前掉落的几缕碎发,自我陶醉道:“难道是被在下俊俏非凡的身手、玉树临风的模样给深深迷住了?”
我反讽道:“瞧你乐乐呵呵的,看来马夫这一职你做的十分开心,倒是挺适合你的。”
“太君过奖了,随遇而安罢了。”柳君侯扶额咬牙道:“在下开心呢,是因为知道很快就可以离开这该死的地方了!”边厢说着,边厢用扫帚戳着满地的马粪,厌恶的神态尽露无遗。你道他柳君侯堂堂一宗之主,平日里香车美女舒服惯了的主,怎能忍受得了这样的窘迫?也无非是发现我来了,做戏给我看的。只是这人定性还真是差了点,很快就原形毕露了。
我扬眉道:“哦,你怎么知道很快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柳君侯收起恶心的表情,难得地正经道:“郑国公已经拿下了金陵,萧晚风这人可不是易于之辈,惯用权术,善于恩威并济。他对你施恩,那是好的让你恨不得把头颅献到他的脚下以报忠心;他若对你示威,那可是狠了心的让你骨子里头都发寒。我已听闻他要娶你,不惜让出半壁江山下聘,此为恩。有恩必有威,你说他接下来要给你的下马威会是什么呢?”
他似笑非笑地望我,我也似笑非笑地回望他:“愿听指教。”
柳君侯叹息道:“如果你是个男人,在这大经乱世也算得上是个英雄人物——可惜了,你是一个女人,就算坐镇金陵朝堂主宰一方天下,也不能名正言顺,昔日借的是司空长卿之名,今日借的是司空怀影之名。若是现在那小小鲁国公不在了,你便名不正言不顺,你于金陵再无号召力和凝聚力,他们萧家杜绝了后患,甚至还可一石二鸟,除去你那颗不安分的心,乖乖地做他萧晚风背后的女人。”看向我,咧嘴一笑:“你说我说得对不对呀?”
我不再与他逞口舌之快,垂眼道:“他对怀影起了杀心,怕不仅仅是因为我,我想……他是开始怀疑怀影的身份了。”萧晚风既有心称帝,怎么可能会留下赵家皇室的后裔?想必近日内,东瑜的天子幽帝赵熏会有杀身之祸,而以萧晚风的性格,大有错杀一百绝不放过一个的可能,怀影的处境就更加危险了。现在我在金陵尚可以保护他,一旦我去了长川,人走茶凉,还有多少人会全心全意周全昔日的旧主?
“我希望你能去保护怀影,万不得已的时候就带他离开,去你们玄宗躲避一段时日,等我安顿下来了,必会派人来玄宗接他的。”
说罢,我些许尴尬道:“前些日子委屈你了,希望你不要记恨我。”
柳君侯深意看了我几眼,摆手道:“无所谓了,之前是我不对在先。圣人那番以德报怨的大理论我向来不喜,睚眦必报倒合胃口。再说保护小鲁国公本就是师命,我责无旁贷。”
“多谢。”我暗暗松了口气,有玄宗的保护,怀影的人身安全也算有保障了。
刚要离开,柳君侯突然问:“你当真要嫁给萧晚风吗?”
我沉默稍会,道:“我别无选择,也必须这么做。既然萧家难攻其外,那我就腐以其内,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就不信萧家当真如此坚不可摧。”
柳君侯不以苟同:“我想小师弟绝不会同意你以这样的方式为他报仇的。”
闻言,我双眼通红,一股竭力压制的愤怒和悲怆涌上心头,“在劫他死了,已经死了!就死在我的眼前!哪怕我不愿相信,哪怕我至今都觉得他还活着,但都不能改变事实,他再也不会回来了……”我俯首,握紧拳头道:“只要能击垮萧家,只要能为在劫报仇,我不在乎用什么样的手段!还有那个背后放冷箭的真正杀手,我也一定会查出来,所有对不起在劫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柳君侯欲言又止,我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在我走远后,隐隐听柳君侯在背后说:“师傅曾有言,小师弟天生异相,有‘三生三死’之劫,或许……”
我未听仔细,困惑回身,柳君侯却背过身去,一言不发。
是夜,凉风习习,院子里偶有虫鸣,明月孤单把人世照,所有人酣梦正浓时,忽有一声呼叫撕裂宁静:“有刺客——”
我和衣冲出房门,便见萧晚风寝宫刀光剑影、厮杀鼎沸,遂带着一批禁卫军赶至现场。环顾周野之后,我惊疑不定,竟是在刺客中认出一个熟人来,便展臂高喝:“保护郑公,将这群贼人统统拿下!”一声令下,禁卫军也加入了战局,场面顿时变得更加混乱。
十二黑甲狼骑个个都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将军,却甘愿只做萧晚风身旁的贴身护卫,那可都是些杀人如麻的狠角色,要突破他们的防线再去行刺萧晚风,可以说难如登天,非但近不了萧晚风的身,恐怕连自身也难保。我那声令下,美其名曰是杀贼护安,实则不露痕迹地大乱十二黑甲狼骑的杀招,有意放那些刺客一条生路。
那刺客贼首面覆黑布,不辨面容,但眉眼间流露出女子的灵秀,我怎么能认不出她是谁?
她是柳荫苒,与卢肇人同为在劫的左膀右臂。
我至今还记得柳荫苒与我初遇时谈及在劫所流露出的温柔面容,那是此生无悔的眷恋。她一直深爱着小她三岁的在劫,这么多年来默默陪在他身旁,并为他终身不嫁。卢肇人叛变之后,柳荫苒带着她的旧部消失幕前。在劫死后,她突然出现,带着一群刺客来行刺萧晚风,用意一目了然,她是来为在劫报仇的。
其心可昭日月,可惜不过是匹夫之勇。如今的萧晚风如日中天,早已布下天罗地网等着那些反叛者来行刺他,还下令要抓活口,那可是他出兵攻打各方诸侯的惯用理由,在他来金陵之前,便有三家诸侯因行刺失败被他萧家吞灭了。
柳荫苒复杂地看了我一眼,显然是看出了我的用心,我暗暗朝她使了眼色,她心领神会,高喝:“撤退!”一干刺客往地上用力掷下光球,刹那间白雾滚滚,刺客们便借着浓雾遁逃。十二黑甲狼骑正要带兵去追,我忙道:“穷寇莫追,以防调虎离山之计,诸位将军还是去保护郑公安全为重,我自会派出御林军、禁卫军全城搜索刺客,凡对郑公有不法之心者决不轻饶!”
路遥等人迟疑地看着我,身后有人道:“便按悦容说的去做吧。”
我回头看去,萧晚风懒怠地斜依在殿门口,内着如雪白绫寝衣,外披月色青莲长衫,长发松散垂落肩膀随夜风徐扬,苍白的脸,鸦色的鬓,吹不散春夜寒露。一缕发丝掠过他的嘴角,便见他一贯抿直的薄唇细微弯曲出弧度,对着我浅浅地微笑。月华如霜,皓洁万里,仿佛明亮了人世间的丝丝晦涩。那一瞬间,竟似觉得自己被他看得透彻,心里头忐忑莫名。
十二黑甲狼骑纷纷跪地请罪:“末将失职,扰了主公安睡。”
萧晚风淡淡道:“扰我美梦的是那群刺客,你们何罪之有,全都起来吧。”含笑迫视我,道:“这事就劳悦容操心了。”我心里噔噔跳着,面上关心道:“只要你安全无虞就是好的。”他点点头,道:“今夜既被扰了清净,想必难眠了,悦容且进来陪我聊会天吧。”也不等我回答,径自回殿内去了。
我急忙跟上去,发现他又是赤着脚在光滑的大理石上走路,不由道:“地气湿寒,对身子不好,下回你还是穿上鞋子吧。”他回头对我笑笑,目如墨漆:“我也没想那么多好的不好的,只是觉得这样走路比较有真实感,既然悦容说不好了,下回我会注意的。”
在锦榻上坐下,萧晚风拍拍身旁示意我与他并肩而坐。我方坐下,他拉过我的手放在自己的手上把玩,指尖冰冰凉凉的在我的掌心摩挲,侧过脸笑着问:“怎么手心里都是湿汗?悦容,你在紧张什么?”
被他这么无端又深意地打量,这天下谁能不出冷航?我面不改色道:“是被你紧张的,你要是在金陵出了一点意外,这不是要拿我的人头去陪葬么。”
闻言,他别过脸笑了笑,“看来为了我的悦容那颗宝贵的项上人头,我的小命可得好好保护着才行。”
一句“我的悦容”让我的心跳漏了几下,忙将手抽回来放在衣角随意揉搓着,嗔道:“谁……谁是你的。”话才落下,手上一紧,被一只修削的手紧紧握住手腕,一用力将我自锦榻上拉起,翻转了一圈落进宽厚的怀里。与他近在咫尺,气息吐纳耳鬓,有清苦的药味以及极淡的龙涎香味,温热冲进我的鼻尖,教我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