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袭皇宫,那次偷袭不重要,重要的是声势和民间的流言。然後今日他们必然要在城里和城外军中散播皇上昨夜已经在宫变中被杀的传闻。按照他们的计划,皇上无法起身,京城必然大乱,连百官都会乱起来,然後……连被他们劫持在军中的相里若木都会相信皇上真的死了,在那种条件下,李允之再给相里若木黄袍加身,相里若木一点其他的选择都没有了。李允之不是第一次想要这麽做了,但是檀心绝不会到此为止,他用李允之来利用相里若木,然後在利用李允之……
“对,”景曦渺点点头,仿佛知道韩梦圭想到了什麽,“最後檀心会恢复或者他已经恢复了他的姓氏,不要忘记了,檀心也姓景,想做皇帝的人是他。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景曦渺面无表情,“召相里一平吧。”
韩梦圭很想说点什麽,为相里若木说点什麽,可是什麽也说不出来。他甚至觉得也许景曦渺也希望他能说出点什麽来,沈默的最後他只听见景曦渺细不可闻的叹息。
刘公公似乎想装作什麽都没有听到,什麽也不知道。他奉上汤来,景曦渺就喝了下去,传膳过来,景曦渺也吃了下去。一切都跟以往不同了,这一次没有人敢劝景曦渺一句话,而景曦渺现在看起来也不像任何一次失望後的模样。韩梦圭甚至觉得,以前那个景曦渺彻底离开了他眼前的这个身体,那个孩子终究长大了,只不过成年的过程太过残酷了一些。
也许孩子跟成人的区别就是,孩子永远都相信希望,而成年人,永远都在绝望中拼命掌控自己的人生。
相里一平来了,景曦渺干练地下了旨意,带人突围出去之後分兵两路,一份传密旨给景裕命他即刻起兵勤王,另一份密旨给吴鸣宇,由相里一平带著,到达西源後,节制二十万军队星夜驰援京城,其余人马暂时仍由吴鸣宇制约。
景曦渺在城头冷冷地看著城外没有旗帜番号的军队,讽刺地高声道,“哪一位是自封的毓江王啊?出来──给朕瞧瞧。”
檀心在城下仰望著天子服色的景曦渺,气度沈稳。杀了毓江王後,他确实已经自行袭了王位,现在带著毓江王的残部跟李允之的军队汇在一起。而景曦渺口中所说的话,却意味著,他已经知道下面是谁,以及,发生了什麽事──这麽快,檀心默念著。在跟景曦渺所在的城门相反的方向,檀心没有料到,一队人马跟著相里一平已经杀了出去。
第 64 章
檀心已经有所察觉,加紧了攻城,十天缓慢地过去,景曦渺下命令坚守不出,不准守城将士出城作战,京城池深城高,固若金汤,哪里是那麽容易攻下的。韩梦圭不停地跑来报告粮食紧缺的严酷情况,景曦渺根本不为所动,对於武将出城剿判决一死战的请求也不理不睬。
韩梦圭忧心忡忡,“依皇上看,我们能坚持到援军来的时候吗?外边各州府的地方长官不会趁机作乱,独霸一方吗?”
“月内援军必然会来,一个月的时间大家都在观望,还不至於有多少人会立刻叛乱。”景曦渺说得很轻松,各地的奏折都被隔断了,他突然没了事可做,伏在案上练字,依韩梦圭来看皇上这副模样,比前几个月还要闲适镇定。
“皇上这是无欲则刚吗?”韩梦圭本来是在心里嘀咕的,不知道是怎麽就说出了声。景曦渺猛地抬起头,瞪著韩梦圭,韩梦圭不自觉地後退了一步。
景曦渺脸色阴沈,但是没有跟他计较,继续写他的字,“你想让朕做什麽呢?朕却知道做一个好的统帅,第一个要的就是坚毅,不可……不可被外物乱了心神,事态时局一旦看好了做了决定就应当心无旁骛,一直做到最後。”
韩梦圭低下头,“这是太尉说过的,”景曦渺手中的笔悬停在纸上,“皇上心里还在想著太尉。”
皇上的御笔被丢向了一边,景曦渺长叹一声,站起身走到窗边,“韩梦圭,你今天就是有意招惹朕吗?你脖子上的脑袋在那个位置上腻歪了了是不是?”
“臣也不过就是个文官,必然要揣测圣意,为自己做三步以外的打算。”韩梦圭低著头,“臣是想试探皇上的口风罢了。倘或太尉还活著,如果皇上真有了丢弃太尉的意思,那麽等事情了了,臣自然要上折子弹劾太尉;如果皇上仍旧不会动太尉,那麽臣就上折子保太尉。”
景曦渺转过身来,看著韩梦圭,韩梦圭的头深深地低著,不肯看著他的皇上,“韩梦圭,依你说,文臣就那麽没有良心和骨气吗?”
“文臣也有良心和骨气,但是文臣效忠的是皇上,或者说是景氏皇权,皇上知道为什麽吗?就是因为文臣的生存之道,他只能在他的皇帝那里得到保护和重用,文臣没有权力,但是只要他们的主人皇上您有权力,他们就有权力,他必须时时刻刻了解皇上的心思,在合适的时候,利用皇上的心思和时机达成自己的目的。”
韩梦圭在提醒他早为处置太尉的事下定决心。景曦渺却沈默著望著窗外,芭蕉声细细,他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象著,跟相里若木在这里,对酌对弈抑或只是对坐。他怎麽可能不去想相里若木,一刻也没有停止想念,抛开江山抛开亿兆苍生抛开所有的纷繁和浮华,自己只是一个被遗弃的人。孤零零地面对著朝廷天下,不能够信任任何人,不能够偏听任何人,可是他却在心底里去想,如果是相里若木处在这种危急的情势下会如何做,然後在心里无望地希望自己也能够做的同样好。
纷繁危急的各种事情扑面而来,所有人都等著他来做决定,最开始手握权力的那点乐趣很快就消逝了,他终於知道权杖的分量几乎能压垮他,他盖上玉玺的每一份旨意都有可能带来毁灭,他知道他对多少人负有怎样的责任的时候,开始能够体会相里若木当初选择爱他的艰难。可是,每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他都抓著被子拼命忍著想要嚎哭的欲望,那又为什麽爱她爱到所有的一切都能够轻易抛下的程度?嫉妒吗?委屈吗?他隔著衣服轻轻抚摸著胸口的玉,为什麽那个时候,再次得到它的时候,明明又好像,天地间只有我是最重要的唯一。
朕会度过眼前的危机,朕将真正君临天下,朕是天子,天子无私意,天子无私情,他慢慢走出寝宫,一片湖水,一池荷花。朕会成为千秋万代歌颂的圣主,这是景曦渺从没想过的,我可以吗?相里若木已经不再挡在他的面前,他可以行使自己的意志,击败檀心後,他将收回兵权,天下将真正成为他的天下。他的眼前将不再是一池狭仄的池水,他将拥有浩渺的辽阔。
相里若木因为他自己的选择,已经失去了一切,他在他的面前不再那麽高山仰止,他甚至可以找到他,囚禁他。他的呼吸急促了,是啊,他为什麽没有这麽想过呢?他想要看到相里若木的时候就能够看到他,他从前最大的梦想也不过就是如此而已,每一天每一天,生命中的每一天都能够看到他。他曾经甚至为了这个愿望,宁愿只活到成年的那一天。现在他刚刚才意识到他可以做到了,可以做到,一直到几十年後,他仍旧可以拥有他。景曦渺从来也未曾有过这麽疯狂的想法,他的指甲深深地抠进了手掌,只是,代价是,不再有爱。
景曦渺扶著自己的头,那不是自己想要的,那绝不是自己想要的,自己是不是太累了。身後一个将军匆忙跑进来,“陛下,福宁王的军队到了,城外叛军已经调整部署准备迎战福宁王了。”
景曦渺转过身来,太好了,来得太好了。
景曦渺召见了所有将军们,干脆利落地下令配合福宁王的军队对叛军进行夹击。叛军已经自乱阵脚,等到五天後得到消息,相里一平带著十几万人驰援回来,叛军败事已定。
只不过檀心手里还握著一张王牌没有打出来,他知道,不过景曦渺也知道。“朕是一定不会放过景檀心这个祸害的。”景曦渺看著地图,“相里若木在他的手里,他不可能杀了他,所以,这里,”他指著城外相里一平陈兵之地,“虽然这里防守更严密,兵力更强,但是檀心仍旧会选择这里突围退守到毓江王藩国的。他算准了拿相里若木相威胁的话,相里一平是一定会放他走的。”
韩梦圭也低头看著地图,却在琢磨景曦渺的话,“皇上想怎麽做呢?会投鼠忌器是一定的,太尉在景檀心手里就是张王牌,难道皇上就能够为了一个景檀心而至太尉於不顾吗?不如放他们走吧,算了吧皇上,太尉就算被他们劫持,一则他们还妄想用太尉的声望招揽旧部,二则李允之也不大可能会允许景檀心杀太尉的,这样我们就有时间想办法两全其美地解决这个问题。”
“朕这次是绝对不可能放走景檀心的。”景曦渺不为所动地重复著,眼神却游离迷茫。韩梦圭有些慌了,痛恨也罢,迁怒也罢,总之这一次的皇上似乎是下定了决心。
“皇上,”韩梦圭挡在景曦渺的路上跪下,“皇上,臣不是看在跟太尉有私交的情分上为他说话,臣是看在皇上将臣视为朋友的情分上为皇上著想才说的,皇上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皇上如果要去亲自督战,相里一平是会听从皇上的命令,可是景檀心也一定会拼个鱼死网破。太尉在他的手里,他一定会杀了太尉。皇上请想想,太尉他这些年为皇上付出了多少,太尉在皇上身上用的心,我们这些个外人不好说,可是皇上自己都是知道的。太尉确是为了个女人回来了,寒了皇上的心,可是皇上,那是十几年前太尉二十岁不到时爱过的女人,太尉一念这些年,足见其有情有义,若不是这样的太尉又怎麽能那麽爱皇上呢?若不是这样的太尉又怎麽能得到皇上这麽多年的爱?太尉不回来,他就不是相里若木了,就不是一个能把到手的皇权还给皇上的那个有血性的男人了。”
“你给朕闭嘴。”景曦渺没有後退的意思,厉声喝著韩梦圭,身子却微微发抖,说不出更多的话。
“皇上,您去也是白去,景檀心一定会在皇上面前把刀逼在太尉的脖子上。就算皇上恨太尉,恨到希望别人替您杀了他,可是皇上您真能看著景檀心割破相里若木的喉咙吗?”韩梦圭拽住景曦渺,死活豁出去了,“皇上,您何苦去遭那个罪,皇上就真的恨太尉恨到这份儿上了吗?皇上会後悔的。”
“门口的侍卫是死的吗?给朕进来。”景曦渺恼怒地一脚踢开韩梦圭,景曦渺自己的侍卫齐刷刷地冲了进来,“把韩梦圭给朕看起来,百无一用是书生,等朕回来再处置你。”
第 65 章
景曦渺在山谷中安静地等待,这是一个晨曦,清凉湿润的空气里带著夏季清晨草木的甘甜,只不过景曦渺有些品味不到,他皱著眉头久久望著山梁上那抹金色的光辉,若木这个名字的含义是上古传说中代表太阳的神树,传说它生长著金色的枝条,辉煌而壮丽。
相里若木就是这个样子的对吗?只要看见他,心中就止不住迷恋,想要待在他身边,奢望拥有他,因为他的光辉能够照满自己的道路,从前那样阴微偷生的日子也因为他而消逝了。所以无论如何,他想要看他一眼。也许仅仅是因为,从来也没有谁曾像他那样对自己满怀希望。
景曦渺的侍卫在他的耳边低语,溃败的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