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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华灵君坐在一边低首凝望着丹絑,慢慢道:“其实凡间与情相对的,并非只有天长地久,还有一个词,叫做厌倦。”
丹絑蓦地皱眉:“清席,你在说什么?”
碧华灵君笑了笑,一手支首,半斜躺下:“丹絑,你与我在仙洲之上,已过了三十余年了罢。”
丹絑应道:“嗯,才三十多年。”
碧华灵君道:“三十多年,如果在凡间,并不算短,足够让一个人从初生到已过而立,也足以让一个人从少年到白头。”
丹絑睁开眼道:“清席,你究竟想说什么?”
碧华灵君道:“如果觉得日子没怎么样便没有了,那正是乐在其中,如果觉得日子越过越长,这种日子就到了该改一改的时候。我想说的就是,三十多年已足够长,如果厌倦,可以尝试一换。”
丹絑直望着碧华灵君的双眼,一言不发。
碧华灵君再笑了笑:“帝座,你与小仙在一起,不就是为了不寂寞么?”抬手将丹絑身上的云被整了整,“若是已觉寂寞无趣,就换换罢。”
丹絑继续望着他,而后闭上眼,嗯了一声,掀起云被将碧华灵君也盖住,扯开他的衣襟。
碧华灵君似乎也叹了一口气:“唉,帝座,你啊……”
叹息化在虚空中,最终他还是俯下身,亲上丹絑的唇。
第二天,丹絑独自在僻静的地方徘徊,望着虚无的某处,一径出神。
老鼠渐濛走到他脚下,仰头问:“帝座何故出神?”
丹絑若有所思道:“我常闻俗世中,有夫妻吵架这么一说,我与清席,算是夫妻,更算是老夫老妻了罢。夫妻了这么久,昨天晚上终于不和了一回,可能因我的一些态度,让清席他不愉快了,我该如何哄他回心转意?”
渐濛用爪搔了搔耳后:“这个,小的没有经验,无法替帝座分忧。”
丹絑继续若有所思道:“所谓眷侣,应该都如本座与清席一般罢,也都这样两两相对。结为伴侣,难道不是为了有个伴儿,为了不寂寞?”
渐濛再用爪搔搔头皮:“这个……小的也没有经验……无法帮帝座判定……”
丹絑叹了口气,继续走神。
碧华灵君整好床铺,替后园中的几株仙草浇了浇水。到了前厅时,碰见渐濛正和傥荻玄龟等坐在一起喝茶,渐濛道:“帝座说要出去逛逛,就独自走了,看方向,可能去人间了。”
丹絑来到人间,初次收敛起扎眼的习性,化成一个面目普通的中年文士,在一处城镇的市集中踱步。
他到了一处书坊内,四处打量,他此时虽然样貌平凡,仍从骨子里透出灼灼不凡的气势,书坊老板遂亲自上前招呼:“这位爷来寻书?”
丹絑打量着陈列的书册颔首道:“呣,寻些权做参考。”
书坊主道:“爷说的参考指的是……”瞧了瞧丹絑,忽然了悟一笑,捻捻手指,“那个?……”
丹絑唔了一声。
书坊主山花烂漫地笑起来,钻入柜台中翻腾片刻,站起身,凑到丹絑近前,将一方墨蓝色的书角半遮半掩地露出来:“此书,不知道如不如爷的意。《彭祖秘传三十六式》,别处可找不到这套孤本。”
丹絑接过翻开看了看:“唔,是男女双修之书,我找的,并非这个。”
书坊主接过书,笑道:“是是,看爷您气宇不凡,这种当然配不上给您看。那爷要找的书,用来参考什么?”
丹絑皱眉思索道:“怎么说好呢,就是和他在一处,也很久了,但是越久,就觉得越寂寞,总觉得,没味道,心中空空的……”
书坊主了然笑道:“爷这么一说,我明白了,您和您的那位,好了很久了,但最近觉得越来越不如以前了,越来越无趣了,是这样不?”
丹絑颔首:“是,他说,这叫厌倦了,就换换吧。”
书坊主道:“唉,爷你的这位可真是个明事理的,她兴许也知道和你的缘分尽了,情这个东西,等到没了的时候就是没了,勉强不得。勉强大家都没意思,还不如好聚好散。”
丹絑道:“情之一事,难道不应是天长地久?”
书坊主道:“看样子爷是位重情之人,可这天长地久不过是说说罢了,就算您明媒正娶的夫人,成亲的时候别人送句吉祥话,也就是愿二位百年好合,白头到老。白头到老,那才多少年?百年好合,也不过一百年。可见一百年就是顶头的长了。什么都有到头的时候,情,当然也一样。”
丹絑负手,沉思不语,所谓的俗世间的凡情,难道其真相,便不过如此?少顷后,他向书坊主道:“可有关于此种的书册,我且拿些回去参详。”
丹絑回到仙洲,到了房内,从袖中摸出一本又一本的书册,摞了异常高的一摞,在房中一本本仔细翻看。
碧华灵君也无甚表示,任凭丹絑在房中研读。
傥荻等见最近似乎有异,伺机窥探,见那一摞书册竟都是凡间的传奇话本,如《三日缘》、《半晌欢》、《露水奇缘》、《张生巧遇俏寡妇》、《王氏女一夜还宿情》等等。尽是艳遇、一夜风流、露水夫妻、一时相好、红杏出墙、短头情缘之类。
丹絑看得全神贯注,一面看,一面若有所思地出神,傥荻不禁心惊肉跳,难道帝座他老人家有了新欢,要抛弃灵君?
碧华灵君依然如故,在丹絑身边来来去去,只当对那些书册没在意,替丹絑把手边的茶水凉的换成温热恰好的,果品碟吃空的换成装满的,柑橘剥皮杏子剔核,还给丹絑加了个脚凳换了个靠枕。
晚上,再到温泉中共浴,碧华灵君在丹絑肩部按捏少顷,丹絑十分舒适,披上内袍到池边的软榻上闭目养神,碧华灵君拿着玉梳梳顺他的湿发,道:“看了这许多书册,可有什么感想?”
第五十章
丹絑知道碧华灵君已明白了他在做什么,他本也没打算隐瞒。
他道:“清席,当年我问你,愿不愿和我永为仙侣时,你以为,我在想你什么?”
碧华灵君笑了笑,拿玉梳的手却没停:“那么帝座当日愿与我做仙侣,是想要什么?”
丹絑道:“清席,我确实喜欢你。”
碧华灵君道:“嗯。”
丹絑道:“清席,你与我做仙侣,又是为何?”
碧华灵君停下手:“那日我就曾对说过,我喜欢你,方才愿意如此。”
丹絑叹了口气:“清席,你的喜欢,究竟是哪个喜欢?”
碧华灵君道:“我的喜欢对你,只有一种。”丹絑睁开双目,望向碧华灵君。碧华灵君微笑道:“可是这么多年,我做了许多,却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
丹絑站起身:“清席,这三十多年在仙洲上,我过得十分满足。但,到了如今,我的确觉得时日渐长,越来越寂寞。泡了许久的温泉,我也未能变成雏凤。清席,你昨日所说,确实有道理,想来,你也是这样打算。情至如今,你我便到此为止罢。”
碧华灵君颔首道:“好。”
丹絑再叹了口向院中去。
碧华灵君至始至终,没再多说什么。
第二天,丹絑起床,床的另一侧空空如也,昨天晚上,碧华灵君并未回卧房。
他起身之后,来到外厅,碧华灵君却正在外厅,桌上放着刚沏好的香茶。
丹絑踱到桌的另一侧坐下,拿起一杯茶喝。彼时他与碧华灵君都没说什么话。
喝完茶后,丹絑道:“此事是我说了要到此为止,说起来,也就是我始乱终弃,便由我回天庭,去和玉帝说。”
碧华灵君道:“帝座不必这样自担全责,昨日你也曾说,想来,我亦是如此打算。再说……”碧华灵君端着茶碗,扬眉笑了笑,“按照,咳,某些顺序来说,帝座这一方,无论如何算不上始乱终弃的。”
丹絑扬起嘴角:“我一向也说,于上于下我并不介意,乃是因为,于上于下,我觉得都是一样。因此,我这样,还是算始乱终弃。”
碧华灵君笑道:“知道了,敢情是帝座不愿意做被始乱终弃的怨夫,交由小仙做。”
丹絑长笑了一声:“大约如此。”
正在此时,一只前日碧华灵君捡回的山猫蠕动着爬上碧华灵君的膝盖,丹絑瞧着碧华灵君抚摸着它头顶的手指,又端起茶盅道:“清席,倘若本座真的在温泉中泡成了雏凤,你打算怎样?是专养本座一个,还是与这些仙兽一样养?猫儿和我羽族有些犯克,混养起来,不大容易。”
碧华灵君却没回答,只又笑了笑。
茶已饮尽,丹絑举步出门,碧华灵君似乎是习惯般地拿过外袍披在他肩头,丹絑穿好外袍,碧华灵君整了整他衣襟处,丹絑凝望着他:“清席,我走了。”
碧华灵君却后退些许,微微躬身:“小仙恭送帝座。”
丹絑拂袖转身,天际彤云流动,华美绚烂。
丹絑仙帝重回天庭,自认已对碧华灵君始乱终弃,此事震惊天阙。玉帝只说了一句话:“此,或正乃一场情劫,意料之中尔。”
碧华灵君也被召回天庭,其在玉帝面前,再次请罪,自请贬入凡间。
玉帝却甚是宽宏,曰:“如此一番,是紫虚之劫,亦可算你之劫。无甚罪责之说。”
碧华灵君道:“小仙的确凡根未净,并非劫数。”
玉帝便道:“于历练之中,亦可固仙性,你既然自请入凡间,就去凡间山林中,暂时做个土地吧。”
丹絑仙帝重回仙帝之位,归丹霄宫,碧华灵君却又再被贬,去凡间的荒山野岭做土地。天庭中的众仙,少不得对此事有所议论,都为碧华叹息。
碧华灵君前往凡间之时,丹絑隐身在南天门侧,看碧华灵君与东华帝君话别。
众仙都与碧华灵君交情不错,但此时前来,怕他有话不好说,因此只有东华帝君送他。
东华帝君摸着胡子道:“唉,此去凡间,你多多保重,我若得空,就去看你。凡间的山林虽然荒凉,不过肯定珍兽甚多,倒合你爱好。”
碧华灵君笑道:“是啊,说不定我就此因祸得福,掉进了福窝。”
东华帝君摇头道:“你的毛病,确实有些要命。”将声音压低了些许,“如今天庭可又有一种说法,说你把丹絑帝座哄到仙洲上,其实是打算让他天天泡温泉,最后泡成一只雏凤……”
碧华灵君抬了抬眼皮:“东华,是我的岁数大,还是帝座的岁数大?”
东华帝君道:“当然是帝座。”
碧华灵君懒懒道:“倘若那个泉真能把神仙也泡回年少,我天天和帝座一起泡在里面,可能帝座离雏凤还有十万八千里时,我已经变成一股烟了。”
东华帝君诧异,碧华灵君再笑了笑,拍拍东华帝君的肩头:“多保重吧,就此别过。”瞬息之间,迳下凡间。
碧华灵君抱着瞌睡沉沉的虎崽,回到土地庙内。
丹絑隐身在虚空中,随在他身后。
他吩咐完鹤云使后,便踱出了丹霄宫,踱到南天门外,迳直下界,碧华还正抱着虎崽往土地庙去,丹絑隐去身形,遥遥相随。
碧华灵君如今已不叫碧华灵君,而改回本名,仙册的纪录是土地沈宴。
他所管的这座山是座十足的荒山,只有在山脚下的十余里处,有个异常小的小村庄。
因此土地沈宴的土地庙已有许多年没有人修葺,破败不堪。更无人供奉,冷冷清清。
沈宴抱着虎崽踏进土地庙,立刻有一道白影从角落中起身:“灵君,你回来了。”
丹絑随着进门,见沈宴在一把破椅上坐下,那头银狼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