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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片云-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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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樵樵!我们怎么了?”孟太太打断了他的思潮,她的声音悲哀而绝望。“你知道吗?这几天以来,你没有主动和我说过一句话!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你在恨我!为了宛露,你在恨我!”他凝视著母亲,一句话也没有说,这种沉默,等于是一种默认,孟太太深深的凝视著儿子,他们彼此对视著,在这种对视的眼光里,两人都在衡量著对方的心理,终于,孟樵淡淡的开了口:“我在想,宛露有一句话起码是对的,你守寡不是我的过失。这些年来,我一直想不通这点,总认为你为我而牺牲,事实上,你是为了父亲去世而守寡,父亲去世不是我的过失。”

孟太太扶著门,整个人都靠在门框上,她呻吟著。

“樵樵,”她喃喃自语的。“我已经失去你了。我知道。宛露把许多残忍的观念给了你,而且深入到你脑海里去了……”“告诉我!”孟樵注视著母亲,清晰而低沉的问:“宛露的话,有没有几分真实性?有没有几分讲到你的内心深处去?你百般挑剔宛露,是不是出于女性嫉妒的本能,你不能容许我有女朋友?是不是?妈,是不是?”

“樵樵,”孟太太呻吟著摸索进来,跌坐在椅子里,她用手抱住了头,痛苦的挣扎著。“我只是爱你,我只是爱你。”

“妈!”他终于悲切的喊了出来。“你的爱会杀掉我!你知道吗?宛露对我的意义,比生命还重要,你难道不明白吗?妈,你爱我,我知道。可是,你的爱像个大的蜘蛛网,快让我挣扎得断气了!”他跳了起来,拿起一件外套,对室外冲去,天才只有一点蒙蒙亮,雨点仍然疏疏密密的洒著。孟太太惊愕而又胆怯的喊:“你去那儿?”“去找宛露!”“现在才早上五点钟!”孟太太无力的说。

“我不管!”孟樵跑到宛露家门口的时候,天还没有大亮。冬天的天亮得晚,雨点和云雾把天空遮得更暗。他一口气冲到了那大门口,他就呆住了。他要干什么?破门而入吗?按门铃通报吗?在凌晨五点钟?迎面一阵凉风,唤醒了他若干的理智,他站在那儿,冻得手脚发僵,然后,他在那门口来来回回的踱著步子,徘徊又徘徊,等待著天亮。最后,他靠在对面的围墙上,仰望著宛露的窗子。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那窗子有了动静,窗帘拉开了,那雾气蒙蒙的窗子上,映出了宛露的影子,苗条的、纤细的背影,披著一头长发……他的心狂跳了起来,忘形的,不顾一切的,他用手圈在嘴上,大叫著:

“宛露!”窗上的影子消失了,一切又没有了动静。

“宛露!宛露!宛露!”他放声狂叫,附近的人家,纷纷打开窗子来张望,只有宛露的窗子,仍然紧紧的阖著,那玻璃上的人影,也消失无踪。

他奔过去,开始疯狂的按门铃。

门开了,出来的是满面慈祥与温柔的段太太。

“孟樵,”她心平气和的说:“暂时别打扰她好吗?她病了,你知道吗?”他一震。“我要见她!”“现在吗?”段太太温和的。“她不会见你,如果你用强,只会增加她的反感。我不知道你对她做了些什么,但是她听到你的声音就发抖了,她在怕你。孟樵,忍耐一段时间吧,给她时间去恢复,否则你会越弄越糟!”

他的心脏绞痛了。“忍耐多久?”他问。“一个月?”“我没有那么大的耐心!告诉她,我明天再来!”

第二天,他再来的时候,开门的变成了兆培。

“我妹妹吗?她住到朋友家去了!”

“我不信!”他吼著,想往屋里闯。

兆培拦住了门。“要打架?还是要我报警?”他问。“世界上的追求者,没有看到像你这么恶劣的!”

他凝视著兆培,软化了。

“我一定要见她!”他低沉而渴切的。

段立森从屋里走出来了。

“孟樵,”段立森诚恳而坦白。“她真的住到朋友家里去了,不骗你!如果你不信,可以进来看。”我是一片云2538

他相信段立森,冷汗从背脊上冒了出来。

“段伯伯,请您告诉我她的地址。”

“不行,孟樵,”段立森温和而固执,“除非她愿意见你的时候。”“难道她不上班?”“她已经辞职了。”“我每天都会来!”他说。掉头而去。

他确实每天都来,但是,不到一个月,他在段家门口看到了大大的喜字,宛露成了顾家的新妇。

13

深夜。孟樵坐在钢琴前面,反反覆覆的弹著同一支曲子。孟太太缩在沙发的一角,隐在灯影之中,默默的倾听著。从孟樵三四岁起,她就教他弹钢琴,但是,他对音乐的悟性虽高,耐性不够,从十几岁起,孟樵的琴已经弹得不错,他却不肯用功再进一步。自从当了记者,他的生活忙碌了,对于钢琴,他更是碰也不碰。可是,今夜,他却坐在钢琴前面,足足弹了四小时了。弹来弹去,都是同一支曲子,徐志摩的“偶然”。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更无需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不知道是弹到第几百次了,这单调重复的曲子,把那寂冷的夜,似乎已敲成了一点一滴的碎片,就像屋檐上的雨滴一般,重复又重复的滴落。孟太太下意识的看看手表,已经是凌晨三点了。难道这痴子就预备这样弹到天亮吗?难道他又准备整夜不睡吗?她注视著儿子的背影,却不敢对他说什么,从何时开始,她竟怕起孟樵来了。她自己的儿子,但是,她怕他!怕他的阴鸷,怕他的沉默,怕他那凌厉的眼神,也怕他那孤独的自我摧残。在这所有的“怕”里,她自己明白,发源却只有一个字:“爱”。她想起孟樵一个多月前对她说的话:“妈,你的爱像一张大的蜘蛛网,我都快在这网里挣扎得断气了。”现在,在那重复的琴声里,她就深深体会到他的挣扎。他不说话,不抬头,不吃,不喝,连烟都不抽,就这样弹著琴;“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他已经弹得痴了狂了。

孟樵注视著手底那些白键,和那些黑键。他熟练的让自己的手指一次又一次的滑过那些冰冷的琴键。如果说他有思想,不如说他没思想,他只是机械化的弹著这支曲子,朦胧中,唯一的意识,是在一份绞痛的思绪里,回忆起第一天见到宛露时,她那喜悦的、俏皮的、天真的声音:

“我叫一片云!”一片云!一片云!你已飘向何方?一片云!一片云!你始终高高在上!一片云!一片云!呵!我也曾拥有这片云,我也曾抱住这片云!最后,却仍然像徐志摩所说的:“我走了,……不带走一片云彩!”是的,他要被报社派到国外去,三个月!或者,在这三个月中,他会摔飞机死掉,那就名副其实的符合了徐志摩这句话:“我走了,……不带走一片云彩!”

他的琴声遽然的急骤了起来,力量也加重了,如狂风疾雨般,那琴声猛烈的敲击著夜色,敲击著黎明。他狂猛的敲打著那些琴键,手指在一种半麻木的状态中运动。似乎他敲击的不是钢琴,而是他的命运,他越弹越重,越弹越猛,他一生弹的琴没有这一夜弹的多。然后,一个音弹错了,接连,好几个音都跟著错了,曲子已经走了调。“我是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连这样的曲子,都成不了完整的,他猛烈的一拳敲击在那琴键上,钢琴发出“嗡”的一声巨响,琴声停了,他砰然阖上琴盖,把额头抵在钢琴上面。

孟太太忍无可忍的震动了,孟樵最后对钢琴所做的那一下敲击,似乎完全敲在她的心脏上,她觉得自己整个的心都被敲碎了。她震动、惊慌、恐惧,而痛楚之余,只看到孟樵那弓著的背脊,和那抵在钢琴上的后脑,那么浓黑的一头头发,像他去世的父亲。她的丈夫已经死掉了!她的儿子呢?

站起身来,她终于慢吞吞的,无声无息的走到他的身边。她凝视著他,伸出手去,她想抚摸他的头发,却又怯怯的收回手来。她不敢碰他!她竟然不敢碰他!吸了口气,她投降了,屈服了,彻彻底底的投降了。

“樵樵,”她的声音单薄而诚恳。“我明天就去段家!我亲自去看宛露,亲自去拜访她的父母,代你向她家求婚,如果时间赶得及,你还可以在去美国以前结婚。”

他仍然仆伏在那儿,动也不动。

“樵樵,你不相信我?”她轻声的。“天快亮了,我不用等明天,我今天就去。我会负责说服宛露,如果她还在生气,如果必奇书电子书要的话,我向她道歉都可以。”

孟樵终于慢慢的抬起头来了,他的脸色苍白得像白色的琴键,他的面颊已经凹进去了,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丝。但是,那眼光却仍然是阴鸷的、狂猛的、灼灼逼人的。他直视著母亲,脸上一无表情。他慢吞吞的开了口,声音里也一无感情。“太晚了!”他麻木的、疲倦的、机械化的说:“她已经在三天前结婚了。”站起身子,他头也不回的冲进了卧室,砰然一声关上了房门。孟太太楞楞的站在那儿,好久好久,她无法移动也无法思想,然后,她觉得浑身软弱而无力,身不由主的,她在孟樵刚刚坐过的凳子上坐了下来,出于本能的,她打开了琴盖,轻轻的,机械化的,她弹了两三个音符,她发现自己在重复孟樵所弹的曲子:“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更无需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眼泪终于慢慢的涌出了她的眼眶,滑落在琴键上。

一星期以后,孟樵奉派出国了。

在孟樵出国的同时,宛露和友岚正流连在日月潭的湖光山色里,度著他们的“蜜月”。

日月潭虽然是台湾最有名的名胜区,宛露却还是第一次来,只因为段家并不是经济环境很好的家庭,旅行对他们一向是十分奢侈而难得的。到了日月潭,他们住在涵碧楼,一住进那豪华的旅社,拉开窗帘,面对一窗的湖光山色,宛露就惊奇而眩惑了。“哦,友岚,你不该花这么多钱,这种旅馆的价钱一定吓死人!”“别担心钱,好吗?”友岚从她身后,抱住了她的腰,和她一块儿站在窗前,望著外面的湖与山。“我们就浪费这一次,你知道,人一生只有一次蜜月。哦……”他怔了怔。“我说错了。”“怎么?”她也微微一怔。“怎么错了?”

“我们会有许许多多的蜜月!”他在她耳边低低的说:“我们要共同在这人生的路上走几十年,这几十年,将有数不清的月份,每个月,都是我们的蜜月!等我们白发苍苍的时候,我们还要在一起度蜜月!”

她回过头来望著他,眼光清柔如水。

“说不定等到我年华老去,你就不再爱我了。”她微笑的说。“等著瞧吧!”他凝视她,深沉的说:“时间总是一天一天都会过去的,现在我们觉得年老是好遥远好遥远的事,可是,总有一天,它也会来到眼前。到了那一天,你别忘了我今天所说的话,我们会度一辈子的蜜月。”他吻了吻她那小巧的鼻尖。“宛露,”他柔声说,看进她的眼睛深处去。“嫁给我,你会后悔吗?”她定定的望著他,用手环抱住他的脖子,她用一吻代替了回答。可是,在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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