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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为屿猛然打断他:“你换个工作吧。”
段杀不解:“啊?”
“回机关去,像以前那样分析分析案件,写写材料,升职快,安全,也清闲……等你有时间了,再去河内,我让你进门坐坐,免得我妈老是可怜你,说我没人性……”柏为屿脸有点热,不知道段杀身上的伤还罢了,知道了就没法不心疼对方。可恶的是,段和逼他来当说客,就是盯准了他心里还挂着段杀,这一招越想越有色 诱之嫌。
不想,段杀敛起了笑,说:“不行。”
楼上小阁楼里的冷暖双用空调是专门为泰然配备的,这朵温室里的小花到哪儿去都不让人省心,吃太饱会吐,吃不够会头晕,冷了犯哮喘,热了起疹子,故而必须给她保持泰国的温度,一日三餐吃好不消说,还得及时补充小点心。不知道柏为屿手气怎么这么差,捡到一个病秧子,这样的孩子如果是生活在普通的泰国贫民家,八成养不到周岁就会死掉,不过话说回来,这孩子真的无比健康,或许也不会被丢掉了。段和给她全身抹上润肤露,穿好衣服,瞥一眼蹲在床头柜前一个人玩得热火朝天的邱正夏,心里感叹:还是我家正夏好,聪明乖巧都是浮云,健康才是宝!咦……正夏在玩什么?
——邱正夏正在用透明胶把刚抓来的两只蟑螂的触须粘在一起,然后用根棉签挑起来,架在段和的水杯上,两只倒霉的蟑螂在开水上悬空蹬着腿,邱正夏则捧着下巴观赏得津津有味。
段和深吸一口气:忍着,忍着!等夏威下班回来,让他赶紧把这糟孩子送走!
柏为屿毫无预兆地打开门进来,埋头就收拾行李。
“咦?这么快就谈完了?”段和惊喜交加。
“嗯。”
段和完全没有察觉对方口气不善:“时间还早呢,你这么快收拾行李干什么?”
柏为屿口气冷淡:“小空过来了,陪我去看看曹老,再到工瓷坊吃个饭差不多就可以直接走了。”
邱正夏撒下他的蟑螂,扑过来拉着泰然:“泰然,你要走了吗?”
泰然点头:“嗯啊!去魏伯伯那吃饭。”
邱正夏拉着段和:“和哥哥,我也要去!”
段和还没有应,柏泰然用围巾的另一头绕到他的脖子上:“那就一起去吧,吃完饭叫七叔送你回来。”
“耶!”邱正夏摇头摆尾地缠着段和:“和哥哥,好不好咩?”
“随你随你,快去把外套穿起来。”段和没心思搭理他,随便敷衍了一句,追着柏为屿问:“我哥怎么说?”
柏为屿叠起泰然的衣服搁进行李包中,言简意赅地回答:“他不答应。”
“啊?”段和搞不清楚这是什么状况:“为什么?”
“那你去问他呗。”
段和目瞪口呆了半晌,破门而出,直冲楼下,也不顾杨小空在场,直捅捅地吼道:“哥,你为什么不答应啊?”
段杀强抑怒火:“我的工作我自己做决定,你为什么让为屿来搅这浑水?”
“都快五年了,你就不能在为屿面前低一次头吗?我快被你气死了!”段和本以为这一招一石二鸟,一方面能劝服段杀,另一方面能缓和那两个人的关系,哪想段杀根本不买账,反而使矛盾越发激化。
“别的事我可以低头,唯独这个不行。”段杀刚才没能拉住柏为屿好好解释,便抱着曲线救国的指望对段和说:“你帮我劝劝他,我放不下我的工作,况且明年还有一堆案子等着我……”
段和根本不给他面子,急赤白脸地吼道:“放不下放不下!你信不信你放下了没人会挽留你!地球没了你照样转,我拜托你别以为自己是救世主!早两、三年没人会来劝你!你自己掂量掂量自己膝盖上的伤,总有一天会拖累死你的!你还以为自己是五年前警队的武状元?你还以为出任务冲锋陷阵都离不开你是吧?现在比你能干的人多的是!你这个半伤残的人占着大队长的位置还想占多久?”
段杀被弟弟这一顿难听刺耳的训斥骂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也不想反驳,闷声说:“你够了,我现在的工作和以前不一样,不可能说走就走,我有我的原则……”
“你有原则个屁!”段和气得头脑发晕,口无遮拦地骂:“当年是哪个当警察的人被怂恿去盗墓?你的原则只是因人而异!为屿劝了没用,你是不是要让我请武甲来劝你?”
伤人一语,利如刀割!柏为屿站在楼梯口,冷然看着段杀。
柏泰然也被爸爸的脸色吓到了,笨拙地用手指挑起他的嘴角试图摆出一个笑脸:“爸爸,你怎么了?”
段杀登时慌了手脚,他几步走到柏为屿面前,满头大汗地辩白:“为屿,你听我说,我,我……”无奈他这些年工作时惜字如金,难得空闲也没有说话对象,口舌越发木讷,加之一着急,语言功能只差没退化了。柏为屿气定神闲地听他说,他倒是“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邱正夏见大人们在吵架,察言观色地跑到局外人杨小空身边,杨小空牵着他打开门,催道:“为屿,走吧。”
柏为屿绕开段杀往门外走,顺手将泰然交给杨小空,弯腰穿鞋:“段和,正夏我先带走了,你等夏威下班,也一起过来吃饭吧。”
段和喊出那句话后已后悔得想咬断自己舌头,既愧又愤,没应。
柏为屿穿好鞋,乘他人没留意,眨掉眼中一颗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泪水,这才直起腰,一脸轻松地拍拍段杀的肩,“走了,你自己保重。”
段杀徒劳地拉着对方,柏为屿挣开,他又扳住对方的肩膀,两个人像在演一出哑剧,一个人急着走,另一个怎么也舍不得。想走的那个人咬紧牙关,强装满不在乎,实则一想起往事就止不住满心愤恨,巴不得眼不见为净,怕再一开腔泪水就会无法控制;而舍不得分离的那个人有很多话想讲,却不知道讲什么更合适,怕又说错话恶化他俩的关系,他唯一挂念着的人,半年才见上一面,下一次见面或许又要半年。
他们之间有多少爱,就有多少恨与悔,无法将对方的一切全格式化,也无法说分手就分得彻彻底底,形同陌路。他们无法拥抱,无法接吻,更无法恢复情侣关系,就这么不死不活地相互牵扯,无可奈何。
最后,柏为屿奋力挣开,想在临走前给段杀一拳,终究是忍下了。
段杀靠在窗边看着对方上了车,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面无表情。心里的那一处痛,挠不到揉不到,痛得太深太持久,从未缓解,他已然麻木了。
段和不觉得自己有错,可他看着段杀的后背,心疼的很,实在没法再说狠话,示弱道:“哥,对不起。”
段杀茫然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往门外走。
段和陪着笑:“你看你那黑眼圈,呵呵,吃个饭,休息休息吧。”
段杀深叹了口气,只摇了摇头。当年他在机关里混了个文职的小干部,骨子里依然是个有型有款的富家公子爷,穿着一身警服还不知道警察是什么玩意儿,如今他的意识天翻地覆地发生了改变,他很爱自己的三队,虽然那是基层公认的敢死队,历来队长和队员都想方设法往外调,却从没人主动申请调进来,最后留下的,是十来个嫉恶如仇、又二又倔的家伙,或多或少都负过伤——他的弟兄们都看着他、服从他的命令、需要他的鼓舞,他怎么能为了个人问题影响工作?
“哥,你别生气……这就走了?”段和惴惴地问,“没必要这么赶吧?”
段杀没有和弟弟生气,他知道段和是关心他,他受伤时弟弟哭得比谁都伤心,忙里忙外照顾他。可惜他装不出笑脸,那份欢喜和期待落空后,他蓬勃着的精气神全散了,疲倦和劳累一起涌上来,觉得说话都费力气,故而什么也没解释,拍门走了。上级派他们警队到邻市支援侦破特大持枪抢劫案,埋伏犯罪团伙快半个月了,他趁换班休息的时间赶回来,只为见柏为屿一面,接下来,又要马不停蹄赶回去。
他还是抹一把脸,强打精神,日子该怎么过继续过。
泰国生活
临近四月,泰国最炎热的天气到了,所幸柏为屿支教的山区小村常年温度都较低,气候也很宜人,可惜物资极度匮乏,离小村最近的大城市是清莱,柏为屿每个月会去一、两趟,给泰然买些必需的药物和生活用品。他在村子里教小学生汉语、绘画和书法之类不算最重要的课程,故而比较悠闲,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搞创作,漆板自己做,大漆也不难买,倒是金箔银箔以及螺钿等材料不知去哪买,头一年是杨小空给他寄去的,直到他自己在清莱找到了购买渠道,就叫杨小空不要再寄了。大多数村民只知道用大漆做家具,很少见过漆画,柏为屿在家后院搭了了个棚子充当漆画工作室,刚开始有不少好奇的村民钻进去东看西看,左摸右摸,后来就见惯不怪了,再后来有很多感兴趣的孩子向他学习,然而坚持下来的少之又少,只有一个少年学的很不错,去年到清莱念高中,每次回来还带稿子给他看。
柏为屿做漆画时,把泰然搁在门边的竹床上,泰然就乖乖地趴在那儿看画册——画册多数是柏为屿画的。村里没有书店,哪怕清莱也很难买到大量优秀的儿童画册,柏为屿只好自己画,这对他来说不难,随手一勾便是夸张幽默的简笔画形象,像小人书一样,配上一两句简单的旁白,中泰双语对照,他常常边和女儿聊天边找灵感,两个小时就可以画一本,太精致没有,应付小孩子绰绰有余,长年累月囤积下来有几百本,故而柏老师家有个小型的图书馆,村里的小学生常跑来借画册,甚至有识字不多的大人也看得津津有味。
小学的泰语老师兼校长是曼谷人,在西欧念了硕士,英文说得一级棒,回国后一头扎进教育业,他和柏为屿同岁,眼睛奇大无比,名字也奇长无比,发音古怪,叫什么什么弄?秧什么什么,本地人叫着挺顺口,柏为屿怎么也叫不准,干脆砍头去尾留中间,直接叫“弄秧”,这是中国南方某地区的方言,翻译过来就是“傻瓜”,柏为屿念大学时从同学那学来的。
弄秧汉语都说不利索,更别提方言了,想必一辈子也不会明白这名字的深意,一听柏为屿喊“弄秧!”,校长同志就笑容满面连连点头,搞得柏为屿有点内疚乃至同情这位国际友人——不过柏为屿的内疚和同情是有限的,因为弄秧常搜罗柏为屿的画册,用红笔圈出拼错的泰国字,大肆嘲笑他连小泰然都不如。
柏为屿确实不如泰然,泰然比一般孩子聪明,她没有体力和别的孩子玩耍打闹,时间都花在看书上,两岁多就能流利地说泰语和汉语,同时开始认字,如今已经能辨认简单的汉语字句,泰国字认得比柏为屿还多。造物主是很公平的,取走你身上的一样东西,自然会赋予你另一样东西。
柏为屿这个大话痨,就是养只鹦鹉也会养出一只小话痨,养人就更别提了,父女俩整天有说不完的话。柏为屿上完课把半成品的漆画从屋里搬出来,浇上水修修磨磨,泰然照旧趴在竹床上看画册,嘴里念念有词:“爸爸,这只兔子的耳朵不够长,像老鼠。”
柏为屿手上的活不停,嘴里狡辩:“我画的是老鼠兔。”
“那是什么?”
“就是像老鼠的兔子。”
柏泰然追问:“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