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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一个凶险的圈套,白晃晃疏而不漏,巧妙地把月亮这只雪白“羔羊”团团围困,它恐怕是深陷囹圄无以脱逃。
月亮,孤零零,冷清清,寂寞难耐,它低低悬浮在黑漆漆的天幕上,他恍若听见它的喘息,他的呼吸也随之变得急促,他忽然听见它那轻柔的呼唤声。“来吧,吉祥?冉冉升起,犹如明月。扑火的飞蛾,到永恒中来?”它在低声呼唤他,别有用心诱惑人。吉祥慌忙后退一步,他睁大眼睛,暗自盘算那些朦胧而又挥之不去的诱惑,他以为只需伸出双手,轻易便能触摸月亮那只雪白柔软的肚皮。
他伫立在一轮明月下,触景生情,禁不住浮想联翩,他是看得出神,也伤透了心。在吉祥的身后,水手手持冲锋枪,他照应沈医生等一行人,刚刚走出厨房。他们走进景象凄惨的“战场”,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一个个摇头叹息,唏嘘不已。“走吧,走吧,请大家赶快走吧。想活命,千万别停下。”水手温和地催促大家赶快逃命。众人神情肃穆,强忍内心的伤痛,他们低头向前走,下意识地加紧步伐。一路上,餐厅服务生和人妖故意吵闹,彼此之间龃龉不休,他们好似一对顽童。
“哇啊,老天爷。多么肮脏的露天餐厅哪,啧啧。服务生,该打扫卫生了吧?你这‘懒骨头鬼’。”一个尖声嚷嚷,他嬉皮笑脸地挑弄是非。
“闭嘴,人妖。嗨,我说你,到底是人?还是妖?”另一个马上回敬,他调皮地冲着他眨巴眼睛。
瞪眼,咬牙,娇滴滴的人妖,立马耍脾气,他冲着服务生挥舞双臂,嗲声嗲气地叫骂:“‘妖’?你才妖怪哩。讨厌,没个教养的狗东西,哼。”
“呀,教养么?”餐厅服务生翻了翻白眼,他模仿人妖的神情气质,阴阳怪气地娇声骂道:“小心哦,那个妖怪吃掉你,它根本不吐骨头,它还要嫌弃你,怎么妖气比它还要重?呵呵,那是‘癞蛤蟆’没教养啦?”
“喔哟,瞧你这‘人’,说个话儿,那才叫妖气冲天呢。讨厌,讨厌,你最最讨厌嘛,看我一口吃了你!”人妖的小拳头雨点一般起伏连绵,“啪嗒啪嗒”打落在餐厅服务生的肩膀上。“哈哈!”后者夸张地放声大笑,他存心同他寻开心,他捂住肚子笑得前仰后合,乐得都快喘不过气来。
脱衣舞娘紧走几步追上他们俩,她一手挽住人妖,一手挽住餐厅服务生,温柔地责备两个淘气的家伙,好好儿地劝说道:“哦,别胡闹呀。你们两个‘小甜心’,快跟‘娘’逃命去吧?”一阵哄笑,他们三个手挽手愉快地争吵,大踏步走过狼藉的餐厅,他们昂首挺胸走出去。
水手急匆匆经过吉祥身边,轻轻拍了拍光标的肩膀,说了声“快走吧”,便尾随众人继续向前走。走着、走着,他又停下来低头观察,他伸腿从残骸当中勾出一把匕首。他握紧匕首,有模有样地挥舞几下,然后把它小心翼翼藏进鞋帮里。
林先生抱紧宝贝儿子,快步跟上来。这一路上,他伸头探脑地东张西望,满目疮痍,令他目不忍见,他也是越来越悲观失望。“吉祥哇?谢谢你,快走吧。蜃城,不是旅游区,没有风景啦。”他紧张兮兮,压低嗓门,急切地催促面前这个止步不前,只顾呆望月亮想入非非的年轻人。
快些逃命去吧!林文湛看着他,不禁在心中惊叫,他暗自替这个“天下第一号的傻孩子”操心着急。望着忐忑不安轻声嘀咕的林先生,吉祥面露微笑,回报人家的善意。吉祥的笑容呀,只能让林先生看着越来越害怕,也越来越焦急。可他也是拿他没办法,他不得不停下脚步,皱紧眉头,偷偷在一旁盯住吉祥,他预备随时随刻出手相助。
背着受伤的同学,一路上咬紧牙关坚持下去,吉祥好歹跟上了逃生队伍。可是他心里也是穷犯嘀咕,他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呢。吉祥啊,撑得住吗?当真是一条“铁血好汉”?逞能吧。怎么光标这“小家伙”,个头儿并不算大嘛,他几近瘦皮包骨,为什么他这人就越背越沉呢?难道说,一路之上,他还在不断地生长发育?想活活累死我呀,光标?不能吧。那就加油干,吉祥!
冷不防,一个黑不溜秋的小东西,猛地从污水里高高蹦起,发出“嗖”一声异响。它好似迎面而来,吓得吉祥打了个激灵,慌乱之中他跌倒了,单腿跪在地上。光标也跟着跌倒在冰冷的污水中,好在人家倒是一声没吭。走在前面的水手,听见身后动静不妙,猛然回头。冲锋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那条黑色的影子,它在月光下轻盈地蹦跳,“啪嗒啪嗒”响。
哦?一只牛蛙。
好险。水手差一点就扣动了扳机,枪口下后果不堪设想。想想真是后怕,吉祥脸色煞白,他慌里慌张爬起来,飞起一脚踢开牛蛙。略微定了定心神,他索性自问自答地说起话来,以此为虚惊一场的朋友们鼓劲。他对自己说:“我是一匹好马,不是吗?是的,吉祥,你天生就是一匹千里马,举世无双。加油啊。”
意识到自己险些闯祸,水手急忙把冲锋枪斜挎到身上,他折返回来援助哥儿们。他伸手搀扶光标,没料到这位同学忽然长了脾气,他使劲儿甩手摆脱他。光标他可不答应啦,一张脸立时阴沉,他简直冷若冰霜。他紧紧拽住一辆破烂的餐车,摆明了抵御别人的帮助,他和水手兄弟唱起了对台戏。水手原以为是他胆小,害怕再次跌倒,他就从身后抱住他,一边还温和地连声安慰,说:“没事的,有我呢。嗨,光标老弟,你倒是松手啊?”
光标就是不肯松手,他瞪眼瞧着水手小顺子,一言不发。他铆足劲头儿,摆出死不松手的拼命架势,他认真和这位水手较劲。这下子弄得水手啼笑皆非,他尴尬地瞧着他,一时间无言以对。水手心想:这“小子”他到底想干吗?!
“你想干啥?‘阿拉’是要帮你嘛。”吉祥一看光标他这样,忍不住大声埋怨他。情急之下,他露出一些上海口音,这情形更加显得滑稽。
“就这儿了。我不走了。把我留下。”三句话,光标同学说得平心静气,干净有力。说罢,他抬起头,仰望漆黑天幕上的那一轮明月,这一刻他犹如超凡脱俗哩。
明月皎洁,那么样动人心魄。
“啊?”吉祥一听他这话,慌忙深吸一口气,他还以为是他自己没弄明白呢。怎么,光标同学肚子受到枪击,脑子也传染,坏掉啦?现在是逃难,开什么玩笑?他那死沉、死沉的“亲骨肉”,好大的包袱,那么沉重的累赘,自己任是扛在身上,多么不容易呀,他倒也不体谅人家?想到这儿,吉祥气呼呼地瞧着他,听他要怎么样说话。
光标平静地对他说:“请你冷静,好好想一想,吉祥?戎蓉走了,因为她不肯拖累人。她把生存的机会,留给她所爱的人。她的死,犹如永生。刚才,在船尾,我却丢下你,自己抢先逃跑了。吉祥啊,我真的很惭愧。我是个男子汉,总不能不如一个女人吧。”
戎蓉走了?戎蓉走了。是的,戎蓉她真的已经走了……眼中没有泪,吉祥久久地失神呆望光标。
光标的一席话,刚好撞在人心坎上。吉祥仿佛听见,灵魂被重重撞击以后,耳畔那些“嗡嗡嗡”的回响,在他心上缭绕飘荡。此时此刻,他再度重温了似水柔情,故人成梦,追忆往事,依旧缠绵悱恻,他只觉得荡气回肠。
永别?戎蓉没了?他不必再为她苦苦追逐?他不会再同她邂逅重逢?他不能再和她爱恨情仇?无论是在上海,在三亚,还是在海上,彼此永不再见?惨剧发生以后,他一直都不曾正视?他不曾相信,也不曾思考,更不曾接受那个严酷的事实,戎蓉冰冷的身体,已然沉没在深深的海底,慢慢化作永恒尘埃?他还不曾真正领悟永别的含意,却已然深切感受永别的沉痛?沉痛彻骨,反倒令人漠然?他为何如此迷惑?
永别。生死相隔,逝者不会再回头了。天涯海角,海角天涯,彼此永不再见,唯有无尽的思念,超越时空,超越生死,超越永恒离别本身。
永别!为爱牺牲的母亲啊,她舍身而去的一瞬间,灵魂升华,灿烂宛若日月星辰!她在他的心中,永生!
他深深地低下头,他仿佛正望着内心深处的另一个自我,“他”对吉祥小声说道:“她总是说,我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她在我心上如此美丽,我崇拜她。”
“吉祥?”光标一声温柔呼唤,哽咽时候,他已然泪眼朦胧,他心里莫名慌张。吉祥的模样,宛如一片冰冷的白雾,白雾茫茫,多么让人担心害怕呀,他对此真是后悔莫及。
真不应该,贸然提起这件永别的事情,难道还嫌他不够悲惨?但是确确实实,月色如此皎洁,动人心魄,怎不令人倍感伤怀?在这同一轮明月下,自己同样面临生死抉择。吉祥么,他看我光标是个“大傻瓜”吗?
吉祥望着那轮明月,语气平和地对他说:“戎蓉她,是一个伟大的母亲。人生,好比一次长跑,只有勇敢的人,才会赢。看看邪教是怎样奴役那些胆小鬼的?当人们觉醒成为战士的时候,邪教,它只不过是一只纸糊的老虎。光标,我的好同学,我们要携手并肩跑完全程,决不放弃,并且还要跑得出色,因为我们相信未来。”
听了吉祥的这番话,光标心里暖意融融,泪水扑簌簌滚落。他连忙摘下眼镜子,用力抹眼泪,专心擦拭玻璃镜片,他是在私底下迅速思考。当他重新戴上眼镜,那种焕发光彩的神情,就像是他要重新做人。
“小顺子兄弟啊?”光标伸出双手,一把紧紧抓住他的胳膊,他态度坚决地对水手大声说:“请帮助我。”他那么紧紧地拉住水手,自始至终,他都是一个好演员,他把“求生存”这一幕演绎得真切感人。如今,匆忙醒悟的他,要反过来言传身教地鼓励吉祥。他深知,在情感方面,吉祥如水,可以迅即传导,根本用不上他的大脑。
噙着热泪,他几度欲言又止,林文湛默默地站在那儿,他可是听了好半天,看了好半天,也想了好半天。就在这同一轮明月下,生命同等珍贵,他们共同面临生死抉择,他仿佛手捧自己鲜活跳动的心,刹那间被月光普照得明光大亮。
他匆忙抹干眼泪,同时也暗暗下定决心。林先生疾步走上前去,他二话没说,伸出双手紧紧抱住光标同学。如此举动真是出乎意料,光标反倒是被他吓一跳,他眨巴眼睛,有些不知所措,他望着冒失而又鲁莽的林先生哑口无言。
林先生一反常态地激动,深情而且热烈地嚷道:“我不会丢下你的,光标先生。我们一起走,平平安安离开蜃城。相信未来,请相信未来吧。吉祥啊,谢谢你们所说的这些。戎蓉她,不是选择死,她是牺牲,她选择了爱,爱啊!她是永生。”热泪盈眶的家伙情不自禁,激情的如潮宣泄,立刻独占鳌头,再度把两个孩子的伤感镇压下去,他又赢下一场重头戏。
万分理解,万分同情,也是万分地体谅,面对痛失至爱亲人的林先生,他们表现得缩手缩脚,真不知如何是好。尤其吉祥,他是自顾不及,究竟无能为力的。多亏水手兄弟善解人意,他温和有理地劝说这些伤心人,他及时插话对他们说:“OK,OK,没问题。先生们,生命才是第一位的。务必请大家赶快行动,带上孩子逃命,不要辜负了,一位伟大母亲的爱。”
“对呀,水手说得很对呀,赶快逃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