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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昏乱的目光渐渐明晰,看着他幽兰般洁净的脸颊,似有细细的琴弦轻柔地撩拨着我的心。
忽然觉得自己疯狂而痴惘,可我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亲人,只有他啊!
哪怕这是迷途而不知返的愚蠢,我也不管不顾了!我不能让他离开我,无论如何都不能!
我抬起头,目光坚定,一字一句地对他说:“谅,让我做你的女人吧!”
第六卷,泽之卷:以色祸国 (八)夜色缠绵
月光已为秋夜布下迤逦的罗帷,陈友谅眸里的莹光却比夜色更撩人。
他神息微滞,爱怜地捧起我的青发亲吻着,哑声道:“你会的。”
昏红的烛火沿着飘飞的纱帐燃烧着,直燃尽他秋水般动人的瞳子里,寸寸微芒将他的容颜染作海棠的玉蕊,令我目眩神迷。我彷徨而羞赧地垂下头,他的唇齿一如紫藤萝的柔瓣,轻缓地坠往我微颤的tongti。
“不要哭,”陈友谅停下来,亲吻着我上下摆动的睫毛,轻轻道,“做我的女人有这么委屈吗?”
我迅速抹去脸上的泪水,勇敢地抬起头,仰视着他近乎完美的面庞报以甜甜的浅笑:“我不哭。”
陈友谅俯身沉醉在我的笑涡中,目光却清澈如凝冽的山泉,仿佛这是神圣庄严的仪式。我伸出双手解开他身上残余的桎梏,触手是一汪明媚的春水。我失神于那令人惊叹的分分寸寸,又怜惜于那些纵横交错的疤痕。我就像凡人,张大了出神的眸子,在幽光明灭的黑暗中瞻仰着那高不可测的天神,骑着青云做的飞马缓缓地驰往广寒的月宫。
没错,他是我的神,否则怎会拥有这玉石般完美的躯体,怎会给我山岳般沉稳的依靠;可他又是我的男人,神没有这般怵目惊心的伤痕,神不会引领凡间的女子随他一同飞往圣洁的天堂。
他轻抚着我的腰间,哑然失笑道:“这是胎记吗?”
我下意识地看下去,那是一个新月般的红印,我困惑地摇摇头,轻声道:“我不知道。”
他俯身亲吻着那个小小的月牙,抬起眸子注视着我,重瞳中投射出狡黠的光亮:“我的夫人原是月神呢!”
我羞涩地浅笑,无怨无悔地向他打开自己最幽深的秘密,仿佛又回到了那日秋草迷蒙的山间,雅态妍姿正欢洽,落花流水忽西东。我变成了撒欢的脱缰野马,他则是穿林打叶的落落风声,我逆着他的吹拂欢沁地踏过幽洁的浅溪、浓香的稻田、荼靡的花海、绯瑶的枫林,最终无比安详地卧倒在如茵的青青绿草间。任迟来的月光把我的心事流泻入来日的春泉……
金炉麝袅袅,拥香衾,欢心称。
缠绵过后,双足纠绕,发丝交结,陈友谅的手轻撩着我铺满胸怀的黑发,好似调皮的鱼梭子,穿梭于夏日起伏的海浪。
我醉意深浓,幸福而欢畅地靠着他的臂膀,在他如水的温存中战栗着舞蹈。
“谅……”我轻声呢喃。
“疼吗?”陈友谅忽然坐起来,全神贯注地俯视着我,我迷惘而坚决的摇头。
他的目光有瞬息的凝滞,似是一个我读不懂的谜语,接着,他霍然掀开绵软的衾被,盯着某处呆立在那里。
我“呀”地一声跳起来,攀上他坚阔的肩,咬啮着那上面由我酿造的齿痕,轻轻笑道:“怎么啦?”
陈友谅沉默无语,晶亮的汗珠挂在他的脸上犹若雪作的露水,清绮而幽洁。我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淡香的床铺上皱起雪白无暇的波痕,恰如他此刻深锁的眉头。
我讶然而不解地想:难道非要在上面缀上点点红梅才算迤逦的雪国吗?
再下一刻,他的目光更炙热,清风亦变作疾雨,攻城略地般将懵懂的我埋葬……
岁月青葱,十里红荷,都融化在瑞脑香消的梦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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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枕边微皱的地方空空如也,唯有淡淡的男人气息。
我皱着眉头支起酸痛的身体,手臂上还有点点淤青,昨夜的他……
昨夜的他,为什么会忽然如此疯狂?
直觉告诉我,那并不是甜蜜的延伸、而是另一种无端端的愤怒。他在恼什么呢?是我让他失望了吗?
一定有什么隐秘而令他生气的事情发生了,虽然我对此一无所知。
即使气郁难舒,我却不想拉下脸去找他,只是忧愁地在回廊上散步,任开到衰败的残花划过双颊,滚落我同样衰败的心事。
鸢儿见我苦大仇深的模样,亦不禁替我忧心如焚:“夫人,你和元帅究竟是怎么了?那天夜里,不还是……好好的?”
我望着头顶酥柔的秋阳,懒懒的说:“我不知道,他……他盯着床上的素锦看,然后就……就这样了?”
鸢儿水灵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转,猛地拍额叫道:“我知道了!”
我欣喜地抓住她的手臂,急问道:“你知道什么了?”
鸢儿明亮的眼眸却瞬息暗了下去,揉着头不好意思地笑着:“不会不会。您已经是夫人,又怎么会……是奴婢瞎想啦。”
我不依不饶地扯着她的襟袖,央求道:“好鸢儿,不管是什么先说出来听听。兴许……兴许有用呢!”
鸢儿笑盈盈地,摇头道:“方才我想起从前村子里的老婆婆说,女人在洞房夜里床上要铺一段白锦,若是第二日早上那白锦上落了红,就会夫妻恩爱一辈子;若是那白锦上干干净净的,可是要出大事的。夫人和元帅又不是新婚夫妇,又怎么会在意这个呢?”
心似被细韧的丝线拉扯着,格生生的疼,我心虚道:“出什么大事?”
鸢儿斜着脑袋似是在思索,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吐了吐舌头道:“浸猪笼呗!”
“猪笼?”我迷茫地注视着她,不解道,“什么叫浸猪笼,又什么要浸猪笼?”
鸢儿似是很兴奋,说得绘声绘色:“听婆婆说,村里若是谁家的女人做了不贞不洁之事,就会被装进猪笼丢到江里去呢!”
我面色渐渐沉冷下去,陈友谅曾说我在还没有过门之时就被人掳走,既然如此,我必定还没和他入过洞房,那白锦又怎么会是新雪一般干净?难道说,我曾经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还是那掳走我的人夺走了我的清白?
天啊,我竟是个不贞不洁的女人!
我倒吸一口冷气,颓然地靠在回廊上,心里像住着千山暮雪,冰寒彻骨。
鸢儿瞧出不对,不由慌了神,忙扶住我惶恐道:“夫人……夫人你怎么了?是不是奴婢说错话了?”
我亦抿唇不语,只觉气血上涌,在胸口翻涌不止,费了好大气力才勉强露出一个惨淡的微笑:“没有,你说的很对,亦很好。”
两行清泪却溪水般流下,逆入我强作欢欣的笑涡。
事实无比真实地证明了我的猜测,因为接连三天,他都没有再来看我。
我整日坐在秋千上静数风声,沉默不语,我还能奢求什么呢?像我这样的女子,他没有把我浸猪笼已经是作为一个男人莫大的宽容了。
赵普胜偶尔会来看看我,我亦不知说什么好,时光仿佛又倒流入我刚刚失忆的日子,唯一不同的是,我的生命早已攥满了刻骨的铭记。
“阿棠,我知道你整日一个人闷的晃,我带宁凝来给你作伴。”赵普胜拉着一个身穿鹅黄襦衫的女子遥遥地向我招手。
宁凝,是他的妻子,一个黄莺般娇俏的女子。若说她的特点,就是笑,她爱笑,笑起来一双新月般皎洁的眸子凑在一起,让人忍不住跟着她欢欣。
我以为日子会这样不悲不喜地进行下去,直到有一天……
“阿棠,瞧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宁凝提着两坛酒,侧着头笑嘻嘻地说。
我好奇地接过她手里的珍宝,笑容也有些促狭了:“有酒就应该早点来!”
夜深,我与宁凝促膝月下,她春花般的面目有了一丝浅淡的愁容。我不禁怀疑,她这样终日欢笑的人,也会有忧愁吗?
我端着酒坛,凝眉饮了一小口,愁未能消,心中的悲伤却更甚。
宁凝则执起酒坛子仰口灌下,我瞧她喝得这样急,连忙拦住,柔声道:“阿凝,慢慢喝,你会醉的。”
她的星眸更亮,闪着狡黠的光彩,她笑道:“我会醉吗?我们苗女,从小就是在酒罐子里长大的,喝多少酒都不会醉!”
我听得惊奇,不禁道:“阿凝,原来你是苗人呀。我听闻苗族寨子里铁规森严,是不能和外族人通婚的。你又是怎么嫁给赵大哥的呢?”
宁凝歪着臻首,直勾勾地盯着我看,奇道:“你不是失忆了吗?怎么会知道这些呢?”
我有些茫然地摇摇头,不好意思道:“我也不知道,就是脱口而出,好像我曾经到过那里一样。”
宁凝眸子里的星光不易察觉地闪动了下,遂即笑道:“我和那老赵……哎,怎么说呢!他是个好人,是个好人……”
我迷惑地看着她,却见她目光渐渐飘往远方,神情黯然道:“我是个私生女,见光死,从小被人藏着掖着。我爹是那一代颇有权势的人家,而我娘……我娘则丢下我不管,我爹怕事情暴露,影响他的声誉,就把我寄养在一个朋友家。那人是卖风裘的,养了许许多多的兔子。小时候,我没有伙伴,兔子就是我唯一的朋友。可是有一天,我发现原有的兔子都不见了,但每天又会运来新的。我十分好奇,就在晚上躲在他的窗前看,结果……你听过兔子的叫声吗?凄厉的、惊恐的、像个三四岁的小孩子!眼看着他把那些兔子的皮生生剥下来,我这才明白原来风裘是要这么做的!我好害怕,就偷偷把兔子都放走,可它们却贪恋于笼中的美食,怎么也不肯离开。我忽然发现,我自己就像那兔子,任由命运的屠戮,却无动于衷的受死。所以,所以我跑了,离开滇南,来到中原。”
第六卷,泽之卷:以色祸国 (九)戏说衷肠
我紧紧握住她的手,以安抚她不住颤抖的娇躯,轻声道:“后来呢?”
她转向我微笑,继续道:“后来……后来我遇到一个模样俊俏的男人,与他一见钟情,并就此定了亲事。却不料新婚之夜,闯进来一批凶神恶煞的蒙古人。他们竟然要夺走我的清白,可恨我那夫君,竟然对我不管不问,卑躬屈膝地退出房门,任那群人百般作践我。我含羞欲死,老赵却出现了,他操起两把大刀,把那群鞑子杀得干干净净,他还告诉我,要勇敢地活下来,身子虽脏了,心却是干净的,这比什么都重要。”
身子虽脏了,心却是干净的,这比什么都重要。陈友谅会否也这样想呢?
我无限悲凉地凝望着她,只觉自己和她同病相怜,心中怜惜之意更甚,不由道:“那你的夫君呢?”
宁凝的目光愈发深邃,探不出任何情感,她幽幽道:“那天,我从屋里狂奔出来,看到瑟缩在地上的他,只觉羞愤难当!我不恨那些蒙古人,我只恨自己有眼无珠,竟嫁给这样的男人!所以我想也不想地抽出老赵的长刀,刺进了他的心窝。”
我听得毛骨悚然,讶然道:“你杀了他?”
宁凝神色激动,字字清晰道:“对!我杀了他!我杀了他!”
她说着,瑟缩成一团,抱头痛哭,像只受惊的小鹿,惹人心怜。
那是我今生唯一一次见到她哭,这个苦命的女人,永远将最绚丽的笑靥绽放给别人,心底又流淌着多少辛酸的泪水呢?
我不动声色地拥住她,想到自己可能也遭受过同样的灾难,越发悲痛欲绝,泪水亦随之滚落。
哭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