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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就此扼住了我的呼吸。
第七卷,雷之卷:美人江山 (五)请君入瓮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柔软舒适的大床上,而不是军营大帐的硬塌。被子上略带着梅雨季节特有的湿潮霉味,这里绝不是滁州,滁州并不多雨。这是哪里?那天陈友谅究竟给我喝了什么竟让我一睡不起?
想到这里,我猛地起身,不知是因为头晕,还是别的什么,我总觉得地面在晃动,四肢更似春日里新抽的绵软枝条,不堪受力地倒下去。
我定下心神,吸气聚力,勉强坐起来,打量着四周,这是一个简小而又雅致的房间,房中每一个物件都十分考究。
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我扶着床缓缓站起来,走向窗子。天空黑压压的,仿佛近黄昏,缠绵的雨色令世界都笼罩于一种深广乃至凄凉的薄雾中,朦朦胧胧的可以看出浩瀚起伏的波涛。
这竟然是一艘巨舰!
外面传来脚步声,接着门被打开,我神情紧张起来,却没有马上回头,悄然在掌心攒聚真力。
耳后有碟碗相撞的叮叮声,熟悉的味道弥漫在四周,是鸢儿,我放下心,徐徐松开手掌,转身。
“王妃,”鸢儿见了我,急忙放下手中的饭菜,行礼道,“您醒了?”
我摆摆手,扶着头问道:“这里是哪?我怎么会睡得这么久?”
鸢儿垂眸,递给我盥具,柔声道:“船已行到采石,您可能是太累了,所以睡得久些。春困秋乏嘛,王爷吩咐奴婢不必叫醒您,让您多休息会儿。”
采石!不是要到滁州,怎么会来了采石?采石与太平襟带相连,莫不是……
我眉心直跳,表面上却波澜不惊地端起瓷具,盥洗后,我漫不经心地问着:“王爷呢?”
鸢儿觑着我的脸色,大大的水瞳闪动着光泽,缓缓道:“汉王正领军攻打太平,想必很快就会回来。”
心随着窗外不断打落的雨声、直沉水底,我心神不宁地握紧桌子上的茶杯,太平,糟了,谁会想到陈友谅突袭的竟是太平!
那陈友谅为什么要告诉我他要攻打滁州,难道他早已经怀疑我,故意设下这么一个圈套让我跳吗?
我霍然站起来,推开窗子,大雨瞬时侵入船舱内,湿凉的水滴扑到我脸上。江水迅疾,混着雨水不断向上冒着,明显正在涨潮。太平是江中低矮的小城,这样高伟的巨舰,在涨潮时行到太平,只怕船身会与城墙持平,到时候士兵们蜂拥而至,登城攻城简直易如反掌。
但不知太平城里的守将是谁,又有多少人马在,此刻我突然开始希望春儿并没能将消息传递给朱元璋。
正在忧心,甲板上吹起嘹亮的号角声,鸢儿神色一凛,俯身道:“奴婢出去看看。”
我拉住她,三步并作两步往外走着,边走边说:“我亲自去。”
“王妃!王妃!”鸢儿轻唤了我两声,转身拿了把伞疾步追上我。
这艘战舰气势恢宏,甲板上楼起五层,高达十四丈,又有两舰在左右两侧护航,每舰可容纳**百名战士。
此刻,士兵们不顾寒冷的风雨,整齐列队,神情肃穆地朝向南方,好像在迎接什么。我极目望去,隔着重重江雾,依旧能看到前方黑影幢幢的五艘巨舰,巨舰旁还密密麻麻的散落着不少小型战艇,规模浩大而巍峨。五艘巨舰中,有一艘明显个头比旁的更高些,舰上插着一面迎风招展的五彩大旗,“天完”二字在风雨中洗练。
两方的号角声交相辉映,我喃喃问向望台上举目眺望年轻军官:“发生什么事了?”
“启禀王妃,汉王得胜了,正兴师而返,接您前往太平!”军官单膝跪地,恭谨道。
我沉默无语,牢牢盯住渐行渐近的军舰,心底冷得发毛。
陈友谅颀长俊伟的身影无比清晰的跃入我的眼眸,他的眼神冷若寒潭,面容却难掩凯旋归来的兴奋。那种自信和傲然更加刺痛我,只因在他身旁,正绑着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花云。
花云,镇守太平的竟然是花云!
“陈友谅,你这狡猾的贼人!你现在屈辱于我,日后我家主公必定会为我报仇,将你碎尸万段、万箭射死!”眼看两舰即将交接,花云突然大喝一声,挣开绳索,反手抄起身旁一名士兵的大刀,纵身跃起,猛虎般扑向陈友谅。
我神息皆滞,忽然觉得恐惧,所有人都紧张地盯着眼前这一幕,没有人敢妄动,也没有人敢出声。
这实在是个很惊人的变化,而且快得令人预料不及。
陈友谅仿佛也没有准备来应付这种变化,他一直站在那里,动都没有动,嘴角却泛起冷酷而又不屑的笑意。
花云扑过来的时候,陈友谅的身子突然下滑,游鱼般穿过慑人的刀影翻到花云身后,蓦地寒光一闪,他的手已拔出自己的佩剑乌衣。
花云一刀未中,反身又是凛冽的一刀,陈友谅眼中寒芒骤涨,他冷哼一声:“自不量力。”
说话间,陈友谅的左手鬼爪般向前探去,精准的捉住花云执刀的手腕,向外一翻。
“嘭——”,大刀应声而落。
长刀脱手,花云依旧毫不瞬目,双拳出击,迅疾如虹,穿梭于寒星般的闪烁的乌衣中,甚至更快于寒星。
我禁不住深吸一口气,这已经算是花云的致命一击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致命一击。
然而,陈友谅完全不给他这个机会,乌衣在腕中灵巧的翻转,转瞬间就封去他的所有去路。但陈友谅却不用乌衣刺进他的血肉一分一毫,只是密不透风的粘在他周身,仿佛沾上他的血是对乌衣的一种亵渎。
陈友谅居然这样自负,又不让周围的人帮手,这说明他对付起花云确是游刃有余。看清楚出二人的实力悬殊后,我的心渐渐沉下去。
紧接着陈友谅右脚踢向花云的膝盖,花云狂呼一声,双腿跪下,冷汗顺着雨水滑落。此生,他都无法再站起来了。
然而,他这样刚烈勇猛的汉子,只怕是宁愿死也不愿这样屈辱的活着的。
“恶贼!你不得好死!”花云被迫匍匐在地上,口中的怒骂声却不断。
“万箭射死吗?很多人这样诅咒过我,可惜他们都死了,”陈友谅眼中炽云环绕,有意无意地瞥了我一眼,转而气定神闲地将乌衣归入剑鞘,随口吩咐道,“将他绑在桅杆上,万箭射死!”
我蓦然后退,倒吸一口冷气,接着陈友谅已经踏入这边的战舰,众兵凝神屏气,拉弓在弦。
我忍住泪水,猛然侧过头去,不敢再看,陈友谅却紧紧握住我的手,扳过我的头,目光阴诡地看着花云。
“吴国公会为我报仇的!吴国公会为报仇的!恶贼!”被牢牢绑在桅杆中央的花云,瞪着铜铃般的大眼睛,怒火在密集的江雨间吞吐。
“咻、咻、咻——”无数利箭飞蝗般直射向花云的血肉之躯上,我再也无法不颤抖,双眼空洞地望着已然被射成刺猬的花云。
“看清了吗?这就是忤逆我的下场。”陈友谅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语气冰冷,若近若远,像是说给众人听,又像是说给我听。
我忽然觉得自己的胃在不住地收缩痉挛,身子也软了,陈友谅稳稳扶住我,声音寒凉:“怎么?王妃有什么不适吗?”
我努力睁大双眼,好让险些夺眶而出的泪水倒流回去,然后一头攮进陈友谅怀里:“我害怕,我从没有……从没有见过这般场面。”
“王妃受惊了,”陈友谅摸摸我的头发,拉上我的手向船舱里走去,船已缓缓开向太平与徐寿辉接应。
昏暗的船舱隔离了外间的凄风苦雨,静谧得过分,却没有点燃一盏灯,但那双慑人心魂的狐狸眼睛里正迸发出比星月更明亮的光芒。
陈友谅将我按进紫檀木的椅子里,接着坐在我旁边亲自倒了杯茶,漫不经心道:“你知道吗?太平守军居然只有数千人,你说这奇怪不奇怪。”
“你既然是突击,他们自然没有防备。”我放在膝盖上的手捏成了拳,控制着自己的呼吸。
“哦?”陈友谅俊眉上挑,递给我一杯茶水,“我还猜想是朱元璋以为我要攻打滁州,将兵力都调往滁州去了呢!看来是我多想了。”
我接过茶杯,却发现他用力箍着那杯子,根本不想让我拿走,我索性抬眼注视着他,不卑不亢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怀疑我吗?从什么时候起,你变得如此阴郁多疑!你先是杀了赵普胜,现在居然连我也怀疑!”
陈友谅眼中怒火中烧,上好的白瓷茶杯瞬间被捏碎,无数苍白的粉末潇潇落下:“那是因为,你们一个个都想要背叛我。”
“你居然这样想我,你……”我将心一横,抓起桌子上破碎的瓷片横在自己脖子上,绝望地看向他。
陈友谅大惊失色,他霍然而起,怒喝道:“你放下瓷片!”
“如果死能证明我的忠诚,驱散你的怀疑,我必然欣然往之,”我凄然一笑,目光忧伤而纯良,“只可怜我那年幼的善儿,答应我,一定要好好待他。”
我说着阖上眸子,眼看那尖利的瓷片就要抹上我雪白的肌肤。千钧一发之际,“叮——”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打向我的手腕,瓷片脱手而落,我整个人也落入陈友谅的怀抱中。
我睁开眼,陈友谅紧张的捉住我的手,语气温柔而略带责怪:“傻丫头,我只不过随便问你两句,跟我较深什么真!”
我牢牢注视着他,眸子里升满水雾:“你还怀疑我吗?”
陈友谅紧紧拥住我,在我的耳鬓厮磨着:“不会,我从没有怀疑过你,下次别再做这样的傻事了。”
“只要你相信我,我什么都听你的。”我伐在他肩头,柔声喃喃,嘴角却泛起冷笑。
看来,他也只是怀疑我而已,并没有确认是我的做的。
第七卷,雷之卷:美人江山 (六)借刀杀人
第二日黄昏,陈友谅在太平设下庆功宴,名义上徐寿辉仍是皇帝,所以对外他仍是东道主的身份。
酒筵摆在水阁中,四面的荷塘一碧如洗,九曲回环的桥栏却是鲜红的,鲜红的好似人血。
五月份的天气倒也还清爽,为免妨碍观景,侍从们收起湘妃竹帘,鹅黄色的珍珠罗被勾在四围的金钩上,只余一层薄如蝉翼的雪白纱帷松垮垮地垂落于亭台楼阁之间,清新而雅致。
凉风徐徐,送来怡人的荷叶清香,那些含苞欲放、嫩白如玉的花蕊在重重碧绿间摇曳,好似婉转而舞的凌波仙子。
烟笼寒水月笼沙,天渐渐暗了,彼时华灯初上,明灿灿的灯火朦胧在江雾中,晕出一种令人心碎的柔美。
我静静的坐着,领略着这种江南权贵人家特有的附庸风雅,心里却腻烦的紧。
徐寿辉喝了不少酒,满面红光闪烁,左右各拥一位巧笑嫣然的妙龄少女,一双炙热的眸子却时不时地瞟向我,愁得我浑身上下不自在,只得懒懒地斜眼望向场中。
阁楼中央有一位千娇百媚的歌女正踏歌而唱,唱得是一首《上邪》: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虽然这歌女的技巧远不如当日的如烟,但胜在真挚出尘。这歌声荡漾在这些利欲熏心的权臣大将的耳畔,恰似那满池摇曳的白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年少无知之时,我也曾将这首歌唱与某人听,却终于落得个事与愿违的结局。
想到这里,我不禁黯然神伤,陈友谅回首注视着我,明眸灿烂,他拍手叫来一个手托玉盘的侍从,执起盘上的酒杯道:“王妃,这是本王特意为你准备的菊花酿,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