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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赢,你也只是利用我而已,你根本没动多大的力。”江晟天默默地转过头来,和他正面对视着。
“哦?”叶之杭饶有兴趣地道,“若非我出谋献策,瓜洲渡头关键一役又怎可将天风帮一击败倒?若非我让陆炽阴出言重收丁雨于门下,放出消息让川逆流的父母得知他藏身天风帮中,设计让凌小玉身负巨债,让他无地自容要离开天风帮,天风帮会那么快就颓势毕露?”
江晟天不语,冷冷地哼了一声。
叶之杭继续道:“这一场我与陈如风的比斗,斗的是智谋,出力多者反而显得其智慧拙劣,智慧上乘者是弹指间就能败敌于无形,不动声色。不过,随你怎么认为,反正最后的结果是我胜就行了。”
以叶之杭隐忍的脾性,此时也忍不住要仰天长笑数声,才转身离开。
江晟天盯着他身背,眯起双眼来。
待叶之杭完全走出了流心苑,他才重新走入房间之中。
屈指一算,二日后,他便要和李音如正式结为夫妻,相守至白头。
不消多久,天风帮也会土崩瓦解,到时候他大可巧施手段,顺理成章地接手已为风中残烛的天风帮,一人独大。
然后,他就到了人生最得意之时,既事业有成,也有佳人陪伴在侧,虽然是踩着别人的尸骨、舍弃了所谓的道德仁义攀上去的。
当初天风帮苦苦建立起如今的丰功伟绩,也不是要不顾手段,才能与三大帮平起平坐?
若然李林甫没有以“十二断魂丸”威逼,他自己会否走到今日的境地?
舍忠忘义、形如傀儡,却能得到梦寐以求的东西,心中实在难以去算定清楚,到底是值得,还是不值得。
江晟天再一次看了看床头,眼睛定在那里。
“对与错……谁人能够去辨明?”江晟天喃喃自语道,忽然心绪不宁起来。
门外依稀可听到下人们急促的脚步声,和各种大呼小叫。
他移开了枕头,将里面的账簿取出。
不知为何,往事的一幕幕,像水中流影般浮现在心头之上。
“陈如风……天风帮……”他蓦地生出一种虚浮的感觉,就如自己化作了一缕漂泊无归处的残魂,四周游荡。
如果离开天风帮之后所发生的这一切,都是一场梦,那该是多好。
他不清楚自己从哪里冒出来了这个想法,明明此刻幸福已触手可及,他却感到自己像是一个颠沛流离的异人,找不到自己的归处源地。
他怀缅起那种曾经的感觉,他和陈如风一同努力,排除万难,将天风帮从一个小小柴帮建成名彻江湖的巍巍大帮。
他有过很多兄弟朋友,关行义、胡九未、刘宏、柴元朗、傅元荆、郭通武……
如今,他又只剩下了什么?
他狠狠地挥出一拳,打在了床柱之上。
眨眼间,已至大婚之日。
但江晟天那种如梦似幻、脚步虚浮的感觉更加浓重。
他神不守舍地在一众下人的服侍下换上一身喜服,毫无喜庆的表情。
他的脸,苍白如纸,外面打锣敲鼓的声音,各种人的欢声笑语,像远在天边的渺渺尘音一样,轻轻地游进耳朵之中。
待绯红色的喜服完全穿着好,高贵沉重的腰带系在了腰上,镜子之中照着的,是一张下定了决心的脸庞。
第四十二章:最绝之痛(下)
今天的相府,鼓乐喧天,铜锣敲击,处处都是喜气洋洋的一片。
那些呆在相府里有一些年头的人看着此情此景,都不禁心中感叹,相府已有多年不见这热闹的光景了。
流心苑也被好好装饰了一番,大红彩带结在梁柱之上,房内家具焕然一新,相当整洁,显然全是为了江晟天这个新任姑爷而设的。
江晟天踏出房门的那一刻,他已清楚自己接下来仅余不长的路要怎么走。
披着一身华服,走下了台阶。
这一天,阳光明媚,配着欢欢喜气,确实是一个难得的好日子。
李音如的厢房之中,艳丽的可人儿脂红粉黛,细眉缀画,嘴角微弯,含蓄地露着女儿家的羞美。凤冠霞帔,珠链轻垂,萍姐在她身旁噙着泪花,感动得就像自己嫁女儿一样,细心地为她作装扮,一笔一画,都那么地认真细致。
李音如满心是期盼、紧张,镜中人如玉,又不停地安慰着萍姐,说自己又不是嫁出去多远,只是东边厢和西边厢的距离而已,萍姐慌慌地擦去眼角的泪珠,说她只不过是喜极而泣而已。
她憧憬,向往,穿上金玉耳环,一身丽气逼人,要在自己人生之中最隆重的日子里,以最完美无瑕的形象示人。
一切的热闹,一切的吵杂,吹得通天的锣鼓,就像一阵阵不入耳际的轻烟,淡淡地飘过。他在一众下人的陪伴下完成了一堆繁缛的礼节。今天的来宾非富则贵,都是长安城中有头有面的人物,他自然也要逐一道谢,客人们先恭贺了李林甫,才走来了江晟天这边。江晟天面上客气地笑着,丝毫看不出有一点异样。
如同置身在一场梦中那般,蒙蒙糊糊地行动着。
不由自主,在一个找不到方向的地方无助地徘徊着。
一幕一幕,就像是迅速闪入记忆之中的浮光掠影,并非是实在的。
那些欢庆的人,还有各种通红高挂的灯笼,他只觉得是一片片的红影晃过自己的眼前。
其他人让他做什么,他就乖乖地听从着做什么,虽然从外表上看他正常如旧,内里直如行尸走肉,毫无踏实。
直到见到藏在红帘之后的李音如,他才恍恍然有点清醒之感,随即又涌上深深的悔责内疚。
虽然看不清背后的那张脸,但他可以感觉得到,她的期待,她羞涩而又欢欣的笑容。
他瞪着她良久,直到媒婆高喊,他才开始行三拜之礼。
两旁宾客满席,堂上分坐着叶之杭、李林甫二人,叶之杭算是暂代着江晟天的高堂。
江晟天、李音如二人双双跪下。
江晟天瞥了她一眼,眉毛微颤,隐有犹豫之意。
一拜天地。
他心里开始了激烈的挣扎,还是在不由自主之下开始了仪式。
周围尽是欢声笑语,言语不绝地在大赞这一对璧人。
二拜高堂!
二人转向叶之杭和李林甫,开始第二个跪拜礼。
眼看就要礼成,江晟天深深吸了一口气,合了合眼。
夫妻交拜!
“音如,对不起了。”江晟天心中默念,与红布掩面的李音如互相对拜了一下,立刻就有掌声雷动,人人站起来道贺祝福,人声交织,在江晟天耳边只是化作阵阵的杂音而已。
翠华山,一轮明月悄然升起,宛如黑夜之中的玉镜,熠熠生辉之余,又映着山间林野的苍茫深邃。
微风起,陈如风踏着长草翩然而至,此处林木森然,石壁高挺,后背峻山,前望阔野,目之所及远处便是天风帮旧日主坛所在,今日却成了分坛。
再往高处看去,千剑门正像一头不可侵扰的巨兽般潜伏在最深之处,俯瞰着整个翠华山。
陈如风今日到来,就连他自己也不知是因何,似乎是要响应着心中的某一种呼召,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来了旧地。
遥望曾经最为天风帮最初的起源之地,小小柴帮开始,历了多少变迁,终究只是辉煌一霎,经不住风浪吹摇,如一座迅速拔起的山峰,未过几旬又俄顷塌摧。
风静夜寂,胸臆却烦闷燥意生,沙沙草音,陈如风的身子似是受风牵引,不由自主地动弹了起来。
怒风剑锵然出鞘,剑身碧光挟月色流动,剑尖处似摘下点滴星光,一时间寸草掠起,仿佛受惊折腰,只不过是剑风吹拂,力度刚劲所引致。
月下,繁星点缀的夜空,剑如风转,人若疾影,在广阔无垠的天地之间,将剑法铺展开来。
那是一种充满着宣泄的剑意。
绿波青涛,浪浪相叠,连绵不绝,犹如绿龙游舞,狂风卷席,在漫山遍野之间绽放出一朵旋动的风舞之花。
蓦然睁开眼睛,空气之中还弥留着烛火的残香,墙上挂着的那个大红“囍”字已被黑夜涂上了一层漆暗。
这一天,好像过得十分飞快,让江晟天错觉只是做了一场绵长的梦一般。
当他看到正酣甜地谁在自己旁边的李音如之时,才确信这是真真正正的现实。
李音如似在美梦之中,虽在熟睡,嘴角也不自主地微微扬起,含笑而眠。
江晟天的眼神凝在了她的脸上,又转过头去看了看桌子上摆着的两个酒杯。
“现在还有后悔的余地。”他心中再生踌躇,却像触碰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物一样,惶惶地张开了眼睛。
既然早已决定走上这一条路,便义无反顾。
但唯一放不下的……
他心中一绞,无法言喻的疼意涌来,淹没了他的思绪。
他轻轻地、难以割舍地在李音如的额上轻轻一吻,然后,悄悄下床。
天尚未明,繁星依旧。
他已换上一身便装,相府也在白日热闹喧杂之中彻底地宁静了下来,只有几声草木深处的虫鸣,似是在应和着星辰闪烁。
关上房门,重重地吸了一口气,终究还是狠然转身,带着决断与痛苦,又似有一点释然,离开了流心苑。
长安城门,一个鬼祟的黑色人影走到了城门之下。
“谁?”这个人影甫一靠近,立刻就招来了卫兵的警惕。
“奉丞相之命,有要事需连夜出城!”那人影应道,从城门上的火把之中可映出他手上正举着一面令牌。
一个卫兵匆匆从梯阶上走下来,细细地辨认了一番,向城楼上汇报道:“确实是相府的令牌!”
城楼上的那个总责的卫兵虽然有点奇怪,现在三更已过将近天明,为何要在此时出城,不过既然是丞相差遣,他也不敢阻挠,连忙开了城门,让那人出去。
江晟天整了整肩上沉沉的包袱,似是要刻意避开火把上的光照,低着头走出城门。
城门在背后吱呀沉声关上,面前便是昏黑无光的道路。
他的身在半空幻化成各种虚影,剑早就变成了不可捉摸的绿光碧芒,只是每一下的剑斩,都会带动凌空裂荡,又有滚滚暴风横肆碰撞。
陈如风蓦地一抓紧剑柄,跃空疾进,闪到了一石壁之前,怒风剑再现浩荡剑芒,犹如猛兽爪刃,剑过之处,剑痕残留半空聚而不散,石壁上火花激射四溅,仿佛书画名家单手执笔即兴挥毫,意趣大发,不羁狂放,石壁之上也发出哧哧的硬物受损之音。
剑痕浮淡,陈如风霍然收剑入鞘,双脚平稳下地,高有十人的石壁上,已刻有入石两寸的大字:天风。
二字每一笔画都如长剑方出,一竖一横一撇最后之处都尖锐明显,跟剑锋无异,气势具足,但整体却透着一点落寞无奈之意。
陈如风苦苦地笑出一声:“天风帮,江晟天的天,陈如风的风……”
黎明将至,星月尚未落。
他躺在草上,双手架在脑勺后,看着远处的天风帮,双眼迷离,隐隐现笑。
缓缓地闭上眼睛,沙沙的声响不断地回荡在耳边,宛若一支天然的曲调,催人入眠。
“今天大喜日子,我这个做兄弟的不能来恭贺你。不过,迟点怕是你就直接来跟我要贺礼了吧?”陈如风笑着自言自语道,笑得如此自然大方。
沙沙的声音愈来愈响。
里面还混杂着脚步声。
是什么人,会在这个时候来这种地方呢?
陈如风心生警觉,已翻过身来,探出半边身,看到了一个人正呆呆地望着天风帮的方向,不知所想。
黑夜之中,辨不清他的脸庞。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怒风剑,眉目一凝,“是谁?”
那人似乎也没料到这里居然会有人在,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