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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油布伞,遮挡着滴落的雨水。
当日攻下郓州之后,并无将领常住这里,看守维护的人手也只是尽力维持大面上的体面,这些僻静的地方自然忽略了。不过若非如此,她们也不会不惊动别人就在这儿呆了一个多时辰。
蕊仪摇摇头,只望着北院的方向,把守严密,即使大雨如注,兵士们也丝毫没有停下巡视的脚步。宋可卿武功平平,虽然带了几个忠心的家将,可要想带着王彦章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郓州,而不被追击堵截,是断然不可能的。
怎样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离开?除非能让王彦章有离开将军府的机会,这样才能拖延时间,哪怕只是短短的一刻。或者让嗣源离开将军府,把眼下现在这些守卫的人换走,换上一些生疏而弄不清状况的人。
假如存勖此刻来郓州,住进将军府,那这里的人就要换成从洛阳带来的捧圣左右军。可是,蕊仪迟疑了,这样以来他与宋可卿也许就要再次相遇了。
“如果王彦章死了,宋可卿会不会就此消失不见?”蕊仪无所可想,说出了一个自己都觉得荒谬的想法。
萱娘一惊,眼珠子一转,“奴婢怕她会闹的满城风雨,再说了,宋军师聪慧绝伦,要是知道是娘娘在背后推波助澜,一定会做出对娘娘不利的事。”
蕊仪颔首,雨声让她听不清自己的声音,“他们横竖都有可能见面,愁人。”
“娘娘,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萱娘笑了笑,低垂着眼,“宫里的女人什么时候不是勾心斗角的,各有各的心思打算,可是又有谁能十成十地达成心愿?各退一步,求个合适的结果也就够了。眼下娘娘退一步,帮她救出王彦章,她也得退一步啊。”
“你是说,让她答应我,宁死也不去洛阳?倒是我当局者迷了。这一两天得再见一面,一会儿你就去找她,有人问起就说我想吃外食了。”蕊仪略微定了心,她心高气傲,宋可卿也一样。一个承诺,换夫君的命,怎么看都值得。
“昭仪娘娘可在山上?”假山脚下传来魏崇城的声音。
蕊仪朝萱娘点点头,萱娘应了一声,“在,魏将军来得正好,被雨堵住了,下不了山。”
说话时,她们也没等魏崇城派人上来,不顾泥水溅湿了宫裙、绣鞋,小心翼翼地往山下走。萱娘在前,看着脚下的路,侧身伸手扶着蕊仪,饶是如此,最后一步落地时二人还是轻轻滑了一下。斜刺里伸出一双手扶了她们一把,蕊仪和萱娘都以为是魏崇城,抬头正要相谢,出现在她们眼前的却是李嗣源的脸。
“夫人想见我,怎么劳烦大将军出马了?”蕊仪身子一颤,好在反应快把话接了下来。因为刚滑了一下,萱娘也没有察觉到异样。
李嗣源笑笑,了然地道,“夫人邀娘娘茶叙,见娘娘不在东华院,就让臣来寻。”
“夫人和大将军好恩爱,奴婢都不知说什么好了。”萱娘掩饰地笑笑,看了一眼东华院的方向,半是玩笑地道,“既然将军夫人有约,那奴婢就把娘娘交给将军了。奴婢还要去问问针黹上的事,先告退了,过上一个多时辰,奴婢一定去要人。”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二人都一阵尴尬。李嗣源手中的伞只顾遮着蕊仪,自己已弄湿了半边身子。蕊仪察觉到,轻推了一下他握伞的手,“那天我也有错,是我太心急了。可是你也得明白,我步步为营,不过是为了在偌大的洛阳宫里有一席之地。”
“你……现在就不急了?”李嗣源踌躇了一下,苦笑道,“蕊仪,你真的变了。”
被他问得心凉,回想起入宫后的几次相见,蕊仪自嘲地笑笑,每一次她都像吃了火药一样。她也不想,即使面对仇雠,她也不愿变得歇斯底里。可是每一次面对他,她就宛如脱了缰的野马,还是一匹疯了的野马,完全得不到控制。
“那天晚上你没有来,那时你答应娶曹平都,你就应该想到会有今天。你一向深思远虑,你想到的我会对你做的,应该比我已经做了的更多才对。”雨中他们缓缓前行,蕊仪目不斜视,只看着前方的路。
“我不是……”李嗣源长叹了一声,没有说下去,心中的沉重已一日胜过一日,“皇上不日将派人来郓州,王彦章不能放。不过皇上似乎没有杀他的意思,也没有让人把他的家眷接来,到时我求个情,看看能不能将他流配。到时无论宋军师要寻夫还是救夫,都由得她去了。”
存勖不会放人,即使现在宋可卿在他眼中已是过去,即使他已能将她看作一个普通女子,即使他已经有了新的开始,得到了令人艳羡的如花美眷,他也不会放过他们。他要让宋可卿承认当初背弃他,是这一世最错误的决定。他要让王彦章低头,让王彦章眼睁睁地失去自己的妻子。
蕊仪默不作声,她和存勖真的很像,她如今对嗣源做的和存勖所谓没有什么区别,真被宋可卿说中了。她淡淡地一笑,轻道,“你虽伤我在先,可这次也是拿身家性命帮我,此事一过,咱们就真的互不相欠了。嗣源,这次你会尽心帮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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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九章 君子一诺
蕊仪默不作声,她和存勖真的很像,她如今对嗣源做的和存勖所谓没有什么区别,真被宋可卿说中了。她淡淡地一笑,轻道,“你虽伤我在先,可这次也是拿身家性命帮我,此事一过,咱们就真的互不相欠了。嗣源,这次你会尽心帮我么?”
李嗣源颔首,他欠她的岂是这一次就能还清,把伞塞在她手里,他转身离去,“尽快为皇上生个皇子,好生教养,以后我……”
他刚说了个头,蕊仪就猜到了他后面的话,没等他说完,他也转了身,拎起宫裙大步离去,不理会泥水灌进了绣鞋里。他想让她早日有个依靠,可是曾经他才是她的依靠。他如今这样说是因为内疚么?本来男人就可以三妻四妾,背弃她并不比休离一个妾侍难。他会内疚,也是难得了。
第二日一早,蕊仪梳洗停当,用了早膳,起身时忽然觉得头晕,就又歪到了榻上。萱娘找府里的郎中拿了药,说蕊仪要静心休养,把其他人都退到了外面。
萱娘拿出准备好的衣裳,那是几天前她才穿过的:“娘娘快换上,从后角门出去。”
蕊仪和萱娘互换了衣裳配饰,萱娘背对着门口卧在榻上,蕊仪把药碗倒空了,低着头,端着漆盘,轻手轻脚地离开。她绕到角门,四下看了看,一阵小跑绕到另一条街上,雇了马车。
车夫是个老实巴交的汉子,见她出手大方,也不多话,直接抄了近道送她过去。蕊仪微微撩开粗布幕帘,留意着马车后的动静,不见有异样,她反而有些不放心,过了一会儿冷静下来,又开始暗骂自己疑神疑鬼。
“过半个时辰,到那边找我。”蕊仪指了指对面的胭脂店,又塞了二十文给他。
车夫千恩万谢地走了,蕊仪推开不远处虚掩着的木门,侧身闪入。庭院不大,甚是萧索,到处铺散着沙子。
“来了?进来。”宋可卿的声音响起。
蕊仪环视四周,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听到树尖上有声响,似是有人故意拨弄。她顺着声音抬头细看,原来苍天古木掩映着一座小楼,阁楼正被树尖掩住。她深吸了口气,依言上去,“没想到短短几日,你就能找到这么隐秘的地方。”
“我小时候就住在这里。”宋可卿目光柔和,指了指屏风后的走马灯,“后面有个暗门,要是有人来了,就从那儿离开。说吧,你来,一定是有办法了。”
蕊仪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最后道,“眼下将军府里的势力太过复杂,除了李嗣源的人,还有申王和夏将军的人。除非皇上的捧圣军接掌这里,捧圣军没来过郓州,趁着他们立足未稳,也许可以想些办法。”
“可是他不会来郓州。”宋可卿沉思道,她了解李存勖,此时他也许已经在前往大梁的路上了。她深深地看了蕊仪一眼,“没有攻破大梁,他不会回来。”
“如果他来郓州,就能见到你呢?”蕊仪苦涩地道,有了前车之鉴,她尽量就事论事,“没错,他做梦都想生擒朱友贞,可是看看如今的大梁,不光是李嗣源,就是郭崇韬,也一样能替他办到。他如今是皇上了,自然明白,臣子的功劳也是他的。而你只有一个,别人都代替不了他,你说他会不会来?”
“你愿意让我见他?”宋可卿惊讶地看着她。
蕊仪笑了笑,继续压抑着心底的不愿,“如果你肯答应我一个要求,我甚至可以安排你们见面。”袖下,她一双小手不禁攥得紧紧的,“他如果要接你去洛阳,甚至以后位相许,你会怎么做?”她目光陡然一紧。
“抵死不从。”宋可卿淡定从容地道,世间的事大体如此,不是每个人都能等到柳暗花明。
想起她与存勖的过往,蕊仪挑眉,轻笑,“存勖总是提起你,答应得这么干脆,太伤他的心了。”
“他带我走的那天跟我说,如果被抓回去了,我就给他一刀,洗脱自己。而我们成亲的那一天我告诉他,如果他战死,我就为他守一辈子。现在,无论是李嗣源杀了他,还是李存勖杀了他,他都是宁死不降的梁将。”宋可卿笑道,她和李存勖不能相知相许,她和贤明(王彦章字贤明)相知相许,却未必能相守,大体这就是造化弄人吧。
“你最好能信守承诺。”蕊仪有些好奇,按理说宋可卿和王彦章相识的时候,还在存勖身边。面对一个会亲手为她栽一池青荷的男人,她难道就没有过一丝迟疑,“你当初……为什么要离开?王将军真有那么好?你们相识应该还不到一年。”
“李存勖,存勖,晋王……他对我很好,我也曾对他……”宋可卿讳莫如深地笑笑,说话时脸上有些疑惑,似是久思不得其解,“可是他身上有太多的谜,他会整整一夜望着一个破败的宅院,他提到大……有些人的时候,会莫名其妙地生气,恨不得将牙根咬碎。还有一次,我发现他的随侍一夜之间都换了,后来才知道他们都死了,只因为他们可能听到了他前一晚说的梦话。这些我都问过他为什么,可是他从来都没有回答过。”
“宅子,魏州的宅子?那些人是谁?”蕊仪疑道,她不知道这些事,可是这些情景似曾相识。那天在宗祠,还有每一次提起李嗣源的时候,存勖的神情、举动都与宋可卿所说有着某种相似,“也许是他肩上的担子太重了。”
“魏州的韩宅在城东,那座宅子是正对着的城西。至于那些人,有李嗣源,也有你姐姐。李嗣源是他的义兄,那么多年的生死与共,早应当比亲兄弟还亲。你姐姐是他的结发妻子,端庄貌美,又是他恩师的爱女,可是他提到他们的时候只有恨。更可怕的是,他面对他们的时候竟是满心满眼的笑意。”宋可卿叹道,自嘲地勾起嘴角,他们看似知己,却也有着这么多的不能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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