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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一个冷冷的声音接口道:“是呀!这种信口雌黄,血口喷人的侮辱,是可忍?孰不可忍?若换了我瞎老人,准叫那污辱别人尊长的尝尝应得的教训。”
江瑶循声望去,却见那屋角独坐的瞎眼老人,正施施然踱过来,两只白果眼向上倒翻,一付傲然不群的神态。
罗英虽不认识那瞎眼老人,但见他竟然仗义执言,替自己说话,不禁心生感激,连忙拱手道:“老前辈,您……”
瞎子摇摇手,示意他不要说下去,然后漫不经心地,用手中竹杖轻轻一拨地上“龙须剑客”方宏的尸体,喃喃道:“真讨厌,什么东西拦在路中央!”
这一拨,看来绝未用力,然而那尸体却似被千钧力道扫中,“呼”地一声平空飞起,竟然穿墙而出,摔在屋外雪地上,将客店墙壁,撞穿一个大洞。
朔风卷着雪花,从破洞涌了进来,江瑶情不由己机伶伶打个寒噤,握着长剑,一时不知所措。
那瞎眼老人慢条斯理回过头来,对罗英淡淡一笑,道:“小哥儿,冤有头,债有主,你既有这份洗雪父耻的孝思,何不索性去寻那谣琢之源的七大门派理论,跟这种不懂事的小姑娘争辩,那会有什么结果。”
江瑶怒目道:“你不要倚老卖老自以为了不起,牛大压不死跳虱,年纪大有屁用。”
“瑶儿,不许对长辈没有礼貌!”
随着语声,店门陡然洞开,红衣老妇迎门而立,手上倒提两柄明晃晃的双刀,脸上神情,严肃而凝重。
江瑶一见大喜,叫道:“奶奶——”
红衣老妇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然后凝聚目光,怔怔直望着墙上被方宏尸体撞破的大洞,良久,才冷冷说道:“阁下这一手隔物穿石的功夫,可说到了出神入化境界。”
瞎眼老人白眼连翻,轻嗤道:“好说,好说,瞎子虽不敢自称前辈,但当年在江湖中闯荡立名的时候,你只怕还没令孙女现在这么大。”
红衣老妇笑:“人的名儿,树的影儿,阁下既是武林中高人前辈,却为什么用绒巾围面,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瞎眼老人却没有回答她的问话,竹杖一收,歪头对罗英道:“小哥儿,咱们走!”
江瑶抢先横剑拦住店门,娇叱道:“别忙,没说明白,就想走吗?”
瞎眼老人冷漠地一笑,道:“粒米之珠,也放光彩。”
“彩”字方落,手中竹杖振腕一抖,只听“嗡”地一声风鸣,杖上劲力排空横卷,猛向门上撞了过去。
江瑶娇喝一声,挥剑直追,剑杖相距尚有半尺,忽然觉得有一股无形暗劲击中剑身,手腕上一阵酸麻,长剑竟险些脱手。
她芳心骇然大震,正要撤招闪避,蓦闻金风之声疾迎过来,两柄双刀已经横格在瞎子的竹杖上。
空中暴起一声震耳巨响,易萍和江瑶祖孙二人齐被震得踉跄连退,那瞎眼老人仰天长笑,一只手拉着罗英,穿出店门,扬长而去。
江瑶提剑追出门外,放眼四望,除了昏暗的天,茫茫的雪,已不见瞎眼老人和罗英的人影,忙又折回客店,却见易萍倒垂着双刀,站在那儿怔怔地发呆。
江瑶叫道:“奶奶,那瞎子好快的身快,才出店门,便去得无影无踪了。”
易萍微微点头,叹道:“傻孩子,不用去追了,那瞎子功力远在奶奶之上,追上也是无趣。”
江瑶道:“可是,他带走那个姓罗的,却是咱们的大仇人,就这么眼睁睁让他逃走了么?”
易萍一惊,道:“你是说那衣衫褴楼的少年?”
“是啊,奶奶你不知道,他就是桃花岛罗玑的儿子——”
易萍浑身一震,急忙揽着爱孙问:“是谁告诉你的?”
江瑶便把罗英跟自己交谈的经过,大略述了一遍,并且道:“他还说昨天在一片林子前,见过滚堂刀李叔叔也遭了毒手,罗家跟咱们这份深仇永世难以化解,奶奶,咱们寻不到罗玑,就拿他替爹爹他们报仇!”
谁知易萍却茫然摇摇头,道:“唉!可怜的孩子,咱们回去吧!奶奶看这桩血仇,已经不能报复了。”
江瑶惊异道:“为什么,奶奶!”
“你知道方才奶奶追去,见到了什么?”
“瑶儿不知道。”
“孩子,告诉你吧!就在距离此地三里外,奶奶又找到你杨叔叔的尸体……”
“什么?铁剑书生杨叔叔也——”
“你杨叔叔倒毙在一处雪堆后面,铁剑落在五丈以外,背心上,也是一个乌黑的掌印。”
“啊——”
“从伤痕看,他和你方叔叔不过先后之别,都遭了对头的毒手。”
“又是罗玑?”
“也许是,也许不是,不过,唉——如果凶手果真是他,这份血仇,恐怕就永难报复。”
“不,奶奶,罗家虽然势大,但杀父辱母之仇,岂能不报?”
“瑶儿,你不知道,三十五年以前,奶奶和你公公,甚至你曾师祖,都曾经和陶羽陶大侠掬诚结交,彼此倾心相与,冲着陶大侠,咱们怎能对他的后人报复。”
“那么,爹和娘就这样含恨九泉?云梦三杰三位叔叔,也白死了?”
易萍长叹一声,道:“奶奶起初不知那凶手究竟是不是罗家的人,但如今却已确定,打伤你方叔叔的掌印,分明正是桃花岛独门武功。”
江瑶低垂粉颈,眼中泪光莹莹,喃喃自语道:“不,我一定要替爹和娘报仇,替云梦三杰报仇……”
易萍颓然道:“孩子,你虽然有些孝心壮志,但咱们勾漏山罗阳岭一门武功,在当今世上,何异沧海一粟,报仇二字,谈何容易——”
她说这些话时,显得颓废消沉,已不复有凌云壮志,顿了顿,又道:“就拿方才那瞎眼老人来说,以奶奶的修为,尚且挡不住人家竹杖一招挥洒,孩子,你跟你奶奶比起来,又算得什么?”
江瑶道:“奶奶,你看刚才那瞎子,也是桃花岛的人不是?”
易萍摇头道:“武功路数,迥然不同……”
说到这里,忽然心中一动,一个影子,从脑中迅速地掠过,连忙以刀代杖,学着那瞎眼老人的身法手式,虚拟一遍,口里沉吟道:“奇怪,难道是‘破云三式’?”
蓦地神色立变,肩头一晃,掠出了客店——
江瑶跟踪奔出,却见易萍正俯身在雪地上,细细分辨着方才那瞎眼老人和罗英离去时留下的足迹。
那些足印一重一轻,重的一行,显然是罗英所遗,轻的一行,早已模糊难以分辨,但是她发现了一点,那就是瞎眼老人着脚之处,左脚几乎不留痕印,能看得出来,全是右脚脚尖浅印。
这个发现,使她脸色顿时太变,激动而惊恐地低语道:“‘点萍无波’,是他!是他!”
江瑶感到一阵迷惘,忍不住轻声问:“奶奶,他是谁?”
易萍恍如未闻,猛可一顿脚,击掌道:“不对,他跟陶大侠仇深似海,怎会故作此态,带走陶大侠的孙子?莫非其中怀着甚么诡谋?”
她越想越觉可疑布怖,无暇跟江瑶多作解说,匆匆奔回客店,丢下一锭银子,便亲自从屋后将马车牵了出来。
江瑶问道:“奶奶,咱们现在往那儿去?”
易萍扬鞭一卷,叱喝一声,漫应道:“你先别问,跟奶奶去就是了!”
蹄声如骤雨敲窗,向西狂奔而行,雪地上,留下两行清晰的轮痕。
轮印之间,足迹隐约,正是罗英和瞎老人所去的方向。彤云低压的天际,不久又飘舞起团团雪花,那消片刻,足迹轮印,都在弥天大雪掩遮之下,渐渐模糊,终至无法觅见。
朔风怒吼,大地仍然卷伏在黑暗中。
西行小道上,积雪没膝。
那瞎眼老人一只手牵着罗英,迈步如飞向前疾奔,另一只手绰着竹杖,却并未用竹仗探路,乍见之下,简直令人难以相信是个双目俱盲的瞎子。
逆风而行,速度丝毫不减,只见他衣衫猎猎,脚不点地,竟如御风飞行一般。
罗英使出吃奶的力气,又得他挽臂之助,虽然勉强没有落后,但张望所去的方向,却是越行越荒凉,满目一片白茫茫大雪,连天地也有些叫人分辨不出来。
他渐渐感到十分诧异,忍不住问道:“老前辈,你要带我到那儿去?”
瞎眼老人并不回头,如飞奔到一棵光秃的大树前,忽然身形一顿,停住脚步,凝神倾听了片刻,沉声道:“这儿是不是有株三丈高的大树?”
罗英被他问得茫然不解,点头道:“不错,是有一株大树——”
瞎眼老人又问:“你看看树干上,可有什么记号之类?”
罗英更是如堕五里雾中,定神一望,心里不禁一震,脱口道:“有一条蛇形样的图案—
—”
瞎眼老人白果眼连翻,道:“蛇头朝那个方向?”
罗英道:“向西北。”
“毁了它!”瞎眼老人说着,松开五指,递给他一柄锋利无比的金色匕首。
罗英接过匕首,依言走到树下,将那蛇形图案割去。
瞎眼老人不再言语,拉着罗英的手臂,运步如飞,直向西北奔去。
疾行了盏茶工夫,道旁又发现同样的蛇形图案,刻划在一块岩石上,瞎眼老人问明蛇头所指方向,仍叫罗英用匕首割去,但却带着他依照所指方向,发步疾奔。
那些蛇形图所指方向,每次均不相同,二人足足奔了半夜,已置身在一处毫无人迹的荒野,罗英似乎有些明白,那蛇形图案,必是瞎眼老人约晤同伴的一种暗号,但他总猜不透。
瞎眼老人是谁,他把自己带到这儿来,为了什么目的?
他几次想把心里的疑问说出来,可是那瞎眼老人讳莫如深的表情,使他无法冒然开口。
这时,夜色正浓,荒野间暗得伸手难辨五指,罗英渐渐泛起一丝恐怖之感,正脑中寻思脱身之法,瞎眼老人忽然在一块小丘之上停住身形,仰天发出一声饿狼般的曝叫。
那曝叫在荒野中听来,令人毛骨惊然,奇怪的是,叫声甫落,却见一条其快无比的黑影,划过雪地,眨眼已登上土丘。
那人约莫也有七八十岁高龄,生得矮小丑陋,其貌可怖,但从他身法看来,其所负武功,竟然不在瞎眼老人之下。
他一闪上了土丘,首先打量了罗英一眼,笑道:“老二辛苦了,就是这孩子么?”
瞎眼老人冷笑道:“现在你服了吗?瞎子虽然目不能见,自信却不输于你们有眼睛的人,老大因何不在?”
矮老头轻叹一声,道:“他等不及,已经先走了。嘱咐咱们也休耽误。”
瞎眼老人道:“急也不在一进,瞎子费了半月多时间,直到今夜,才遇机缘,方才险些遭鬼师董武那女徒识破身份,咱们先寻个地方略作休息,明早上路。”
矮老头惊问道:“你是说那叫做紫薇女侠的?她怎么样了?”
瞎眼老人冷哼一声,道:“看样子,她对罗家旧情未忘。似乎仍有些怀疑十五年前那桩血案的真凶。”
矮老头愤愤地道:“真是冥顽不化,杀子奸妇深仇,不思报仇,还怀疑个什么鸟!”
罗英听得他们这番谈话,心中忐忑,暗忖道:“先前这瞎眼老人尚在帮我分辨,如今这矮老头的口气,又像跟罗家有着深仇远恨,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思忖未已,瞎眼老人已握着他的手臂,作势要向土丘下奔去。
罗英猛可用力一挣,摆脱他的握持,大声道:“你们是谁,要带我去那儿?”
瞎眼老人措手未防,被他挣脱掌握,神情微变,沉声道:“你不是跟七大门派有仇吗?
咱们带你报仇去。”
罗英一愣,道:“七大门派?我跟七大门派有什么仇?”
那矮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