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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尚,她最后一句喊的什么啊?从刚才发疯起,她就不停的念着这句。是人名吗?什么家伙欠她一屁股债?”
道曾转头望向窗外逐渐黑下来的天,良久良久,才长吐一口气:“她念的是:爹。”
正在收捡东西的小靳微微一颤,不想手在碎瓷片上一划,顿时见了红。他忿忿地含在嘴里吸血,一面道:“不就是老子吗。她有老子,就可以乱砸乱扔,我们没老子的就来收破烂。咦,有没有老子果然不同。”
话虽这么说,小靳还是有些羡慕地又往那少女脸上看了看,见她脖子上围的布遮住了口鼻,顺手一拉,突然浑身剧震,一屁股坐倒在地,脸刹时白得发青,颤声道:“和……和尚……”
道曾抢上前,扯开那少女那布料,也倒抽了一口冷气:“尸毒!”
只见少女脖子周遭一片密密麻麻猩红的疮,不少地方流出脓血,在青白的肌肤上显得份外醒目。还有一处半寸来长的口子,离喉头要害亦不过寸余,裂开的地方已开始腐烂,看样子受伤至少是在四、五日之前了。她一直用布紧裹着脖子,道曾也从未曾想过去掀开看看,没想到竟是包着伤口。
道曾凑近了那少女查看,一边小心地用手在伤口处比划比划,沉吟道:“是刀?不对。这一下势大力沉,划开皮肉,却没有通常刀口粗糙的痕迹。这姑娘身手轻盈,照理应该避得开才是,就算对手太强无法躲闪,至少可以肩头代之,断不会如此冒险……”
小靳不知何时已退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嘘得魂飞魄散,嘶声叫道:“和尚,你……你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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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见道曾伏在少女肩头,吸了满满一口脓血,转头呸地吐在地上,眉头也不皱一下,继续吸了又吐。
小靳急得跺脚,道:“和尚,你想积功德想疯了是不是?成日里烧死人埋骨灰还不够,非要自己也跟着下去才算功德圆满?那是尸毒啊,这娘们也不知道在死人堆了待了多少天了,沾上这么多,吸了真的会死人的!别管她了,她死定了!”
道曾冲耳不闻,继续一口口地吸,一口口地吐,约莫一柱香的功夫,他的脸越来越白,吐出的血却越来越红,到后来终于变成新鲜的血色。道曾再吸两口,支撑不住,扶在床头喘息,口中道:“小、小靳,快过来。”
小靳对这东西怕得要死,踮手踮脚走到道曾身后,颤声道:“怎……怎么?”
道曾一回头,小靳见他嘴唇又黑又肿,脸上更是白里发黑,吓得尖叫道:“和尚,你要死了,你要死了对不对!早叫你别干傻事了!”
道曾艰难地摇摇头,因喉头发干,勉强道:“你来……你帮她清洗一下伤口,再包起来,这、这样是不行的……咳咳……我……我上山去弄点药来……”说着用力一撑站起身。
小靳见他摇摇晃晃地往门口走去,惨叫道:“不是吧,我帮她弄?那不是也要中毒吗。和尚你皮厚肉粗尚且这模样,我小靳可经不起几折腾。为这胡人小娘皮,至于豁出小命吗?”
道曾突然脸一沉,转头怒目而视,道:“混帐!再多一句废话,立……立时给我滚他妈的!”一抹嘴边残血,大步出门。
小靳自跟了道曾以来,还从未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一时惊疑得不知所措,当下老老实实在门口烧了热水,用干净的布浸湿了,战战兢兢为那少女抹去脖子周围的血渍。这时候,平日里掉根针都要掘地三尺的小靳再不敢提节俭二字,每用完一块布,直接丢进火盆烧去。小靳就这么僵着手清洗,一边心虚,一边心痛。
待他抹到那伤口时,少女虽在昏迷中,仍痛得浑身一颤,挣扎呻吟起来。小靳不敢碰她肩头,只得按住她的小臂,叫道:“别、别动,胡小娘皮,我小靳来帮你疗伤,你好了之后可、可记得要感恩戴德,有多远走多远。”
但那少女挣扎得越来越厉害,脸上冷汗淋漓,似乎疼痛难忍。小靳渐渐按不住她,好几次险些被那少女挣脱。他见腐败的伤口就在眼前晃来晃去,说不出的害怕——要真给蹭到,那可冤大了——终于一狠心,倾身压在她胸腹上,咬牙道:“再动,老子黑了你!”使劲一抹,不料拉下老大一块皮,露出血肉来。
那少女大叫一声,手臂猛挥,小靳面门中招,耳中钟鼓齐鸣,眼前金星乱冒,跌落下地。
这一记老拳着实厉害,他在地上摸了半天,方颤巍巍地爬起来,心中只想:“妈的,打死老子了,这胡小娘皮好大的蛮力!大和尚是疯的,惯会卖我小靳做好事,我跟他久了也疯了,竟会把这种扫帚星救回来。本想拣个人就当拣个长工回来,没想到是个娘们,没想到还这么肝火旺。踢老子、砸东西、拆房子……这不是倒贴屁股的买卖吗?现在又惹一身尸毒,再这样下去,小命都得搭进去。不行,得想法子让她早日滚蛋!”
他摇摇脑袋定定神,想:“反正她这样子也捱不过两日了,以前那些人比她中的毒还轻也没挺过三天。干脆……干脆现在就把她背出去丢山沟里,和尚回来找不到人,顶多打骂我一顿,也好过大家伙一道拼光。对,就这么办!咦,怎么没声音了?”
转身一看,那少女头歪在一旁,黑发散乱在脸上,一动不动。小靳又惊又喜,心道:“难道这娘们耐不住,已经挂了?”
走上两步,却又见她胸口仍在微微起伏,不仅略感失望。当下也不多想,用布将少女脖子小心地包了,一躬身抱她起来,只觉她身子又轻又软,冷得象冰。小靳心中一软,旋又坚定,低声道:“胡小娘皮,反正你中了尸毒,估计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了。那个和尚念起经来又慢又罗嗦,不听也罢。我这就帮你解脱罢。”
他明知道此地远离市集,人迹罕至,但毕竟做贼心虚,还是用被子将少女紧紧裹起,出了房门,辩明后山小路,发足奔去。
这山说高不高,但是林深树茂,藤蔓纵横,平常白日里一个人走都嫌困难,更别说手里抱着人摸黑赶路。小靳走了小半个时辰,也不知摔了多少交,手上腿上到处青肿,才爬了两、三里路。他痛得眼泪花花,咬着牙,只道是上天给的惩罚,不住安慰自己:“跌两交算什么,去了这么个霉星,怎么看也是赚。”
忽听下面道曾的声音远远传来,正在呼唤自己。小靳吓了一跳,伏身草丛。他探头望去,山腰间一点幽幽光亮的地方就是庙门,道曾立在那里纵声呼喊,灌注内力,吼得远远近近的山头都是回响。
小靳听他声音中带着惊慌,心道:“大和尚把别人的命看得比自己还重,我小靳可不吃这一套。性命大事,这次就算被他重重责罚,也顾不得了。”是以屏声静气地躲着不动。
道曾叫了一阵,声音渐渐往南山方向远去,似乎绕到另一个山头去了。小靳待他声音完全消失,忙从藏身的草丛中钻出来,扛起少女,加快脚步奔跑起来。看看就要跑到山崖,忽地一脚踏空,往下跌落,他还来不及出声,“砰”的一下已结结实实摔在地上,顿时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小靳一蹬腿,醒了过来。首先映入眼的是天穹上的一颗小星,望着他,眨呀眨的。
他呆呆地看了一阵,觉得胸前什么沉沉地压着,略动眼睛往下看,那少女躺在他身上,脑袋正好歪在他胸口,仍紧闭着眼睛。她长长的吸着气,又长长的呼出来,微微的热气喷在小靳脸上,感觉不是昏迷,倒是甜甜地睡着了一般。风轻轻地吹着,不时带得她额前的碎发纷乱地动。
这星光,这夜风,这呼吸,让小靳一时间忘了身在何处,只觉全身空空荡荡,什么感觉也没有,好似浮在空中,懒洋洋的也跟着星星眨巴眼睛……
突然之间,一切回到现实,小靳身子一动,“哇啊”一声惨叫,但觉身上无一处不剧痛,好象每一块骨头都碎了,这才记起自己刚才摔了一交,掉进坑里。
他痛得好半天才透过气,勉强活动活动四肢,还好,还没断。那少女摔在他身上,大概更没有摔伤。妈的,胡小娘皮的命还真是够硬。
小靳侧耳凝神听去,并未听见道曾的声音,松了一口气。他刚要推开少女,却突地一怔——那少女长长的睫毛一颤,似乎正要醒转。小靳吓了一跳,屏气半响,少女却并无任何动静,这才偷偷吐了口气。
不过这一来,小靳倒是第一次近在咫尺地将那少女的脸仔打量了一遍,只觉她长得不太象平日所见过的胡人女子,倒有几分江南水乡女子的风姿。
他注视着少女苍白的脸、微张的小嘴、长长的睫毛……过了好一阵,提起手来劈面给自己一巴掌,方咬牙推开她,撑起身子。
忽然身旁传来一阵响动,小靳吓了老大一跳,一反手抽出腰间的匕首,喝道:“谁!”
星光下,有个矮小的身影从黑暗中慢慢步出来,看着小靳,开口。
“咩——”
竟是一只小羊!
小靳脑中飞速转动,一瞬间,已明白自己掉到什么地方来了。
这山上原是有家猎户的,后来战乱一起就回南方避祸去了,这坑就是那猎户挖的狩猎陷阱之一。小靳以前常常借卖兵刃的机会,跟他学习捕猎、网鸟的技巧,说起来这坑也曾帮着挖过,没想到慌不择路之下,竟掉进自己弄的陷阱里。
小靳脑中闪过道曾常挂在嘴边的“善恶有报”一词。“呸!”他死命拍拍头,心道:“什么善恶有报,要发善心收留这瘟神,死得更快!”
他在坑边摸索了一阵,找准最矮的地方,弯腰扛起那少女,使尽浑身力气想将她托出陷阱。但那陷阱有一人半高,少女在昏迷中又是全身软得似没有骨头,弄了半天终究不成。小靳只好先将那少女倚在土壁上,拼出老命爬上去,再探进身子扯住被子往上拉。
那少女毫无知觉,好几次等小靳爬上土坑时已倒卧下来,小靳只好又辛苦地跳下重来。直折腾了两三次,终于将少女拉扯出来。
他做完这一切,已累出一身的汗,趴在坑边大口喘气。歇了一小会儿,正待继续背那少女走,眼角一瞥,瞥到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
小羊站在坑底,水汪汪地看着小靳,发出虚弱的叫声。
小靳厌恶地转过头去。妈的,自己都顾不过来了,还管什么鸡屁股羊毛的呢。他站起身,弯要去扛少女,坑里“咕咚”一声,那小羊再也支持不住,倒在地上。
小靳疲惫地叹了口气。
“你的软毛蹄子倒是蹬一脚啊!”他大声骂道,踮起脚,脖子伸起老高,把小羊往上顶着。小羊跌落坑中不知多久了,饿得全无力气,前蹄死命乱刨,除了刨得小靳一头一脸的泥灰外没有半点帮助,始终离坑口有一段距离。小靳脑袋上被羊蹄子蹬来蹬去,鼻子里闻到羊骚气,熏得几乎背过气,心中更是对自己莫名其妙又跳进坑里来救小羊大是恼怒,不住咒骂。
忽然间头顶一轻,小羊放声尖叫,小靳抬头一看,见那小羊竟然凭空飞起来,跃上坑口。黑暗里,坑顶有个虚弱但温柔的声音轻声哼着什么,惊慌的小羊挣扎了一阵,渐渐平静下来,也跟着咩咩地叫。
不知为何,小靳心中突然浮现出早已去世的娘亲的声音,也是这般轻的,温柔的声音……他一阵天旋地转,扶着坑壁慢慢蹲下,脑袋深深埋进臂弯里,心中翻来覆去地只是想:“不要听,不要听!”
良久,小靳迷茫地抬起头来。小羊的声音已听不到了,那温柔的声音也消失了,只有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