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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时这些人的确是帮章传福挣进了许多银子,可后来却接连遇上几宗难事,不但有几单买卖为人所坑,折损了不少的银子,就连铺子里也出现了亏空。
这些损失原本倒也不足以撼动源生商号的根本,然而有几个半途进来的管事眼见形势不妙,卷了帐上的款子潜逃而去,这样一来,可是让源生商号的信誉大跌。
章传福也曾试图扭转乾坤,期望做几笔大买卖挽回声誉,然而这些年来,他急功好利发展的太过迅猛,原本与汉口商界一向良好的关系也出现了裂痕,还结下了不少的仇家,平日里别人拿他没辙,而今是墙倒众人推,连锁反应让看似强大的商号陡然间一蹶不振。
人的运道也是叫人不可捉摸,一顺即百顺,一旦走背字,则诸事都是事与愿违。那些有实力有信誉的大商号联合起来不肯与章传福做买卖,他顾不得那么许多,挺而走险去找那些个小商家合作,结果又为人所坑,不但没赚进银钱,还惹上了官司,最后连人也给衙门里逮了进去。
那些个衙门里的皂隶也是势利之极,平常碰上了章传福总是章老板前章老板后,好不亲热,现下瞧着他倒瓦了,也犯不着为日后打算了,诈出一千是一千,诈出一百是一百,将章传福好一阵折腾。
蒋善本等一拨铺子里的老人变卖了各式产业,筹措了一大笔银子才将东家给赎出来,等到章传福出狱之日,源生商号也就大势已去。
章家十几代人的积淀,自己一生的心血顷刻间毁于一旦,再强势的人也承受不起这种打击,回来后,章传福便一直卧床不起,人也是时而清楚,时而糊涂。
“怎得会到了这步田地?”文定依旧是不敢相信,想当初源生商号初到汉口时,自己等人是何等辛苦方才能从无到有,一步一步开创出那欣欣向荣的局面,其间又有多少类似的商号不曾有他们这般的运气,成功来得那么的艰辛,然而败亡起来却是如此的轻而易举。
“而今源生商号,总共还能剩下几间买卖?”以文定的预计,那么庞大的生意就算是再不济,也总是能剩下一些家底的。
“哎,亏空的数目实在太大了。”周贵回想起当时的情形便是一阵绞痛,“帐面上本就周转不灵,衙门里又是一点情面也不讲,没办法,汉口那边的买卖全都转手他人,有的干脆是用来抵帐。将一切结束了后,我与蒋朝奉一同核算了一番,就只剩下这间百年老铺了。”
纵使是留下了老铺,然而这百年积累起来的声誉算是荡然无存了,若是想恢复元气,恐怕在这一代人身上是不行了。
“周贵,有客人上门吗?”就在文定为源生当的际遇扼腕痛惜时,厅门外传来一道让文定永世不会忘记的声音。
周贵赶忙起身迎了上去:“朝奉,您回来了,快来看看是谁来了?”
蒋善本年岁上虽是大上周贵许多,可眼神以及那份自信却不是周贵所能比拟的,仅仅是瞟了文定一眼,便认出了这个被狼狈扫地出门的前任朝奉。
“我说门口怎的还有两个面相陌生的小厮把门,敢情原来是柳朝奉荣归故里。”
文定生恐弟弟闹事,是以说什么也不准他跟着来,无奈下,道定也惟有退而求其次加了个条件,必须有两个伙计跟着他。文定为了安抚道定也只好依从,进门之前则嘱咐他们守着一旁不要声张,不想还是没逃过蒋善本锐利的双眼。
“蒋朝奉见笑,几年不见你也变风趣了。”
蒋善本未料到文定竟会回敬自己一句,不由得奇道:“瞧柳朝奉这一身打扮,想必近来也是风声水起,得意的很,怎得有暇来我们这个要死不活的小店转悠?不会是来瞧我等落魄之人的笑话吧!”
“蒋朝奉说哪里话?柳朝奉与我们共事那么些年,绝对不会是这种人的。”周贵赶忙出来打圆场。
“哼,那李福翔难道就不是与你我一个锅里吃过饭,挤到一张床上睡过觉的吗?到头来又怎么样了呢?还不是见利忘义,落井下石。”说到激动处,蒋善本将身旁的桌子拍的声声作响。
这里面还有那个记忆中的二掌柜什么事,而后周贵向他解释了一番,方才消除文定的一头雾水。
原来那李福翔自打被章传福扫地出门之后,竟真的就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很快也在别的当铺闯出了名堂,经过十几年的打拼,也俨然成就了个人物,他后来那位东家全权将当铺的买卖交与他打理,汉口的那间源生当铺分号便是让他给收了去。
真不知该说是源生当里调教出来的人才非同凡响,还是源生当那段刻骨铭心的经历让他们自强不息,这两个为铺子所遗弃之人的事业,竟可以比他们这些留下的人还要来得成功,口目那心胸本就狭窄的蒋善本如何能心平气和。
“李福翔那厮实在是忘恩负义,也不想想他之所以能有这一身本事,还不是亏得源生当多年的培养。当年他犯下那么重的罪孽,若不是东家仁慈,早就下了大牢,现今却恩将仇报,反过来坑害我们。”说起李福翔的所作所为,周贵也是一肚子的怨气。
“还说什么?总归是我们欠了银子,他依律办事也说的过去。”
文定是首次从蒋善本的脸上瞧见沧桑与无奈,这次打击不但击倒了源生当的东家,也叫这个一辈子心思缜密的老掌柜体味到了岁月的无情。以前为他所掌控、任他摆布的后生晚辈,却已在风浪中成长起来,一个两个反倒是超越了他这个高明的长者。
“他哪里是依规矩来?我们与他何曾有过银钱往来?原本汉口那边拖欠的银子大多与物主谈妥,可以延一延的,可他呢!处心积虑的吸纳我们的债务,然后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不将债务结清便要去衙门告官,将东家再弄进去。”
如此一来,又给了衙门里那些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皂隶以藉口,再想把东家弄出来又得大费周折,蒋善本与周贵别无它法,只好割肉用汉口分铺抵偿了他手上那些债务。
李福翔便是这样用低于市面六成的价钱,吃进了那间早年他费尽心思也不曾到手的铺子,一偿多年来的夙愿。
文定本来想见老东家一面,被蒋善本断然拒绝,想要给源生当施以援手,却又始终张不开口。不论以前究竟谁是谁非,眼前这两位老人还有那卧倒在病榻上的章传福,都与这间百年老店一样,正在用自己的凄凉捍卫着那份最后的尊严。
文定深知老东家与燕嫣父亲等人往日的交情,就算他走之后,他们的关系再是如何交恶,凭着以往的情分,若是老东家肯张口,汉口分铺就绝计用不着转手。既然老东家宁可舍弃辛苦半生赚来的财富,也不愿拉下自己仅有的颜面,文定又何必枉作小人呢?
没有待上很久,文定便告辞而出,源生当所带给他的那些美好早已深深藏在他心底,而眼前的沧桑只能使他倍感压抑。
如果没有蒋善本的设计,自己或许这一生也就是终老于此,与八年前去世的师傅刘选福一样,如何还会有而后那么些曲折而精彩的经历?从迈出大门的这一刻起,文定暗自告诫自己,他与蒋善本之间的恩怨两清了,剩下的只是供他日后追思的回忆片段。
“柳朝奉走好,有空再回来瞧瞧。”
文定感慨的思绪为人所打破,乃是方才那位接待他的伙计,青涩的脸上布满了稚嫩,却又是夹杂着青春的活力。
“你如何知道我的姓氏的?”
“早就听铺子里的老人提起过您,不但是识货的本领深厚,且场面上又是处处吃得开,年纪轻轻便能独挑大梁,铺子里里外外都对您服气。就在刚才我听见了您与周掌柜的对话,原来您竟真的这样年轻。”
这般的年轻,谨慎中又略带点羞涩,与十几年前的自己相差无几。文定淡然一笑,临别赠言道:“小伙子,好生跟蒋朝奉、周掌柜学吧!他们身上的本领可以让你终生受益。”
留下那一脸沉思的伙计,文定领着祖个渐渐远去。
“东家,原来您就是在这间当铺里出来的呀!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跟咱们的铺子完全不能比。”祖个忍不住试探着向文定询问。
“你知道个什么呀!”文定闻言随即便斥责了自己的伙计,曾几何时他也是为了这块招牌而不懈奋斗,不能容忍旁人对它肆意低毁。
“记住了,做买卖与做人一样,千万不可贸然下断语,一间老字号的生存力不仅仅是你目力所及,许多优秀传统是人眼所不能触及的,那些才是商铺生存的基石。”
是的,文定相信凭借他们不屈不挠的坚贞,再经过数代人的积淀,终有一日,源生当必将厚积薄发,再次绽放它眩目的光彩。
第五章隔世故人
文定辗转从庙山回到汉口,源生当自己是帮不上忙只能作罢,现下摆在眼前的事才是叫他头疼,他曾许诺去拜访燕嫣与雨烟,然而真到了汉口却又踌躇不前。
以何种身分拜访,去了后又要说些什么让他很是为难,然而这种事他又是责无旁贷,惟有硬着头皮上门拜访。
去思雨楼还好说,除了几个雨烟的姐妹外就没有旁的人打扰,在一群唧唧喳喳的女子面前,文定尽可能保持沉默。
燕府的情形就大不相同了,除了文定熟识的燕老板外,竟然还有燕嫣的奶奶,老人家希奇的打量着文定,一会儿询问文定家庭的情况,一会儿又询问兴盛和买卖上的事。
文定谨慎的应对着老人家的刨根问底,又与燕行舟交换各处买卖上的资讯。对于源生当的事,燕行舟也是烯嘘不已,然而在一点上他们却是英雄所见略同,都认定那间百年历史的当铺绝不会就此没落,积累到一定的时期必将再次崛起。
上次在杭州,雨烟之所以会不辞而别,乃是因为紫鹃从汉口给她带回文定已然娶亲的消息,就这么一个阴差阳错的误会,让他们错过了十年的光阴。若不是道定不厌其烦的替文定解释,雨烟恐怕到现在还不会解开心结。
经过这十数年的朝思暮想,雨烟业已感到了疲惫,这次回来便是抛开一切牵挂,实心做柳家妇,燕嫣的出现也让她压力倍增。
从上次柳父做寿,文定便隐约感到两名女子之间的不谐,然而他也在为该如何应对他们三人间的关系而烦恼,恩量了好些日子也想不出头绪来。
两位女子对自己都是有情有义,自己欠她们的太多,不论是选择哪一位,都必将伤害另一位,最后只能是无奈的听之任之。
若是说文定对两位女子的情感,都是不分伯仲,可麻烦的也就是如此,从寿宴之后他就一直为此烦恼,取舍不得,不忍伤害任何人,却又实是在伤害彼此。
这些烦恼又不能对人言及,燕嫣与雨烟二人不论是嘴上还是举止间皆没有丝毫的表示,反而对文定格外的亲昵,越是这样,文定越是感觉到她们也是不好过,委屈自己的真实性情,只是为了比对方表现的更好。
苦恼中的文定,也为两位女子间暗潮汹涌的战斗而感到一丝丝的暖意。江湖上有多少人为她们疯狂,文定却能独自得到她们二人的垂怜,这乃是何等令人羡慕之事,然而他如今非但感受不到福气,精神上反倒是感到不堪重荷。
或许是幸福来的太快,既排山倒海又太过突然,让毫无准备的他招架不及。
就仿如今日,雨烟与他约好申时见面,临出门,燕府的家人又传来讯息,燕嫣的奶奶召唤他过府用晚宴。老人家那里自然是不容许有推托,而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