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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先顾你自己好了,这些人哪个不是把这条道走上了十来遍的,就是把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丢在此地,也准保能找到回家的路。说了让你别来,你非要跟来,这会儿知道有多辛苦了吧!”
此二人正是离乡背井的柳氏兄弟,到如今兄弟俩已在云南一带混迹五年,当年本就高大的柳道定眼下长的更加壮实,而原先那脸上的稚嫩已变成了风霜过后的坚毅,这五年来他从跟着文定后面帮忙,从莽撞冲动的少年慢慢演变成能独立处事的大人,而今已成为文定不可缺少的好帮手。
而文定呢!岁月的痕迹已悄然爬上了他的脸颊,沿途的操劳让他更显憔悴。
“我不去如何能行,上次就因为你冒冒失失的开罪了土司,连货款都没收回来,这回是人家指名让我去接洽,叫我如何能推脱?”
“哥,那鲁智土司实在是欺人太甚,我们‘兴盛和’在这茶马道上做生意也有好几个年头了,谁人不说和大哥你做买卖放心,可他硬是栽赃说我们卖给他的茶叶有问题。”
“或许真是咱们疏忽也不一定。”
“没有的事,那批货又不是只卖他一家,我沿途而过,哪家不赞是好货,独独到他那儿就坏了不成,又不让我将货带走,分明是蓄意侵占。这些年我跟着哥哥在这甘肃、云南、青海一代也遇见过不少的土司,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就是那最受朝廷器重的叶土司见着我们还不是客客气气,他这么一个势力出不了一两个县城的小土司,哪里就能那么霸道?”
弟弟满腔的怒火,文定完全能够理解,然而买卖人最是忌讳冲突,文定不得不加以劝说道:“这就是道定你不清楚了,别看鲁智土司管辖的地域不广,却都乃是要冲之地,且不说他本身就乃是甘肃青海边界颇有实力的土司之一,其始祖脱欢为元世祖忽必烈之孙,官至平章政事,乃是名副其实的帝王贵胄之后,自然是自视不凡。一定是你有什么地方怠慢于他,是以才会横生枝节。”
得知货物被扣之后,文定万分焦急,四处托人打听对方的底细,所以才会知道的如此详尽,事先文定可对鲁智土司并不熟悉。以前本钱小,做的也都是些短程买卖,慢慢做大了,也有了兴盛和这么一个自己的字号,就不愿仅仅是透过中间商与草原那头交易了。
正好,道定这小子也不愿意老实待在一个地方,自告奋勇担当起了主持马帮的差使,这两年草原上的买卖大多是靠道定去完成的,是以除了几家势力特别强盛的土司外,文定基本上不认识其他人。
本来与这鲁智土司家的买卖一直是相安无事,也不知道定这混小子究竟是如何开罪于他,不过好在对方并未将话说死,只是指名让他前去接洽,事情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一路上,文定向弟弟问了好些有关与鲁智土司那次买卖的细节,可一点头绪也没有,真不知是什么地方出了纰漏。
想不清楚便索性不去想了,望着前面细长的队伍,文定好奇的问道:“老么,这队伍里怎么还有女人和孩子呀?”
“哦,你说这个呀!这条道上的人家都是这样,不分男女老弱,只要还背的动东西都出来挣口嚼谷。”
“那孩子才多大呀!背的动吗?”望着那瘦小的背架子弯的就像条蚯蚓般,文定实在是心有不忍。
“咳,那是巴颜,别看他年纪只有十一二岁,却是个老背童了,别的孩子背三十斤茶就吃不住,他已经能背上六十斤了。”
文定一脸诧异的望着他,仿佛已经不太认识这个一直跟着自己长大的弟弟似的,沉默了半晌的工夫,忽然张嘴道:“道定,你几时变得如此冷漠,靠这些孩子来做买卖,岂不是让别人戳我们兄弟的脊梁骨?”
“原本我也是不收这些孩子,可耐不住他们死缠乱打的恳求。哥,你是不清楚,这条道上的好些商队都乐意用着他们,三个背童干的活就可以抵一个成年背工,然而工钱却是五个抵一个。”
不论是哪里,总是会有这样亏心短行,泯灭良知的黑心商人,文定愤然道:“这些人丧了良心,总有一天会自食其果,可你也这样做,是要你哥我也跟着他们一样同流合污,一样赚这种黑心钱吗?道定呀!你如何变得如此不堪,他朝返乡叫我如何向叔父、娘交代呀!”
“哥你别忙呀!听我慢慢给你说嘛!弟弟这样做全是在同情他们,你没见着这几个孩子在别的商队时的情形,不但是工钱呀吃食呀要比其他背夫少,还总被工头打骂,小小的年纪被折磨的不成人样。我看不过眼便让他们全都跟了过来,如今他们每个人都可以拿到青壮背夫一半的工钱。”
原来如此,文定暗自放宽了心,别人如何他不能掌控,然而这个从小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弟弟,他是决计不会让其变成昧着良心做事的奸人。
“如此说来,那一两个女背夫也是如此咯。”
“是呀!她们的夫家也都是这道上的背夫,后来死在这路上,为了一家生计不得不出门谋生。”
这条架连着中土与蛮荒的驿道呀!在其繁荣的背后不知还藏匿着多少辛酸,一个山谷翻越到另一个山谷,一个村寨走到另一个村寨,常年奔波跋涉,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下,天不生路我开路,用血肉之躯楞是踩出一条生存之路来,这就是一代又一代背夫的命运。
文定心中感慨万分。
“道定,那两个女背夫一人拿片大阔叶子作甚?又不见她们用来遮阳。”
“咳咳咳!”道定随着哥哥的询问望过去后,顿时咳嗽连连,劝道:“哥,这个你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背夫用布带子将茶叶拴捆好,一上背就是一整天,沿途是决计不能卸下休息。女背夫们由于不能蹲下小解,只能是站立着用这种大阔叶子遮羞。
文定初一开始不知道此项,还奇怪弟弟为何不告诉自己,待知道实情之后,羞臊的一连好几日都是脸颊绯红。
文定此行是应连城土司之邀前来交涉,也随便来游历观察青海甘肃之地,这几年虽然兴盛和的买卖延伸到了青海草原,可重点仍旧是云贵之地,对这一带的情形,文定并不熟悉。
一路过来,文定随着弟弟走访过好几家土司,这里的百姓与滇贵一带的比起来更添几分野性,这也是源自它地处蛮荒,朝廷的力量在此处较为薄弱,不似云南还有沐公府的数万兵将在镇守。
不过,对于他们这些商人,百姓们却还是十分欢迎的,有一两位土司甚至还派出自己的家兵,保护他们走过那些匪患横行的地域。
仅是从这些土司的态度上,文定已能猜想这青海草原对于茶叶的稀缺程度,只是那连城土司为何却要与众人背道而驰来为难自己呢?
带着一肚子的疑问,文定他们来到了地处青海甘肃边界的连城。
经过好一阵时间的等待,土兵终于带来了回信,连城土司吩咐让他们进去相见。文定一面理了理自己的衣冠,一面又吩咐弟弟也整理一番,随着引路的土兵往土司的官寨走去。
鲁智土司的官寨是建在山上,依山傍水,景色十分优美,层次分明,布局严谨,显出一种宏伟壮观的气魄来。府内雕梁画栋,富丽堂皇,楼台高峻,庭院清幽,这般的华丽,即使是在中原之地,也算得上是户公侯之家。
宽大的照壁,高耸的牌坊,还有大门、仪门、大堂、燕喜堂、祖先堂一栋栋建筑,无不像征着主人家显赫的身分。
“堂下站着的是何人呀?”让他们在书房内干等了老半天,连杯凉水也无人奉上,土司老爷才从内堂走了出来,一张嘴却又拿足了架子。
“鲁智土司你装什么蒜呀!几个月前就在这里,不是你叫人把我赶了出去,还让我把大哥请来的吗?这么③üww。сōm快便不记得了。”道定憋了一肚子的气,一张嘴也好不到哪去。
“道定你给我闭嘴。”文定转而向堂上的土司道:“土司大人,上次舍弟不知什么地方得罪了您,您大人有大量,还望不要和他一般见识,柳某在这里替舍弟向您赔不是了。”
“嗯,你这话说的还是挺顺耳,想必就是那个几年内将买卖做遍滇、贵,再到我们这青海高原的柳老板吧!”
“不敢,不敢,柳某只是有幸走过几个地方而已,小本买卖如何经受的起大人的抬举?”
“没什么。”连城土司道:“我也是偶尔闻之,姑且言之罢了,可这一回跟你们兴盛和做的买卖却让我大失所望,你且说说如何给我个交代吧!”
“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兴盛和出售的茶叶一向无不是正宗的云南普洱,都是选自澜沧江畔的普洱县,收茶制茶的整套过程全都是由熟练的老茶工完成,由柳某亲自把关,绝不会有什么问题。这几年来承蒙各位土司大人抬爱,也称得上小有薄名。”
“哼,别人如何说我管不着,我的眼里可揉不得半点沙子。”不知怎地,听过文定的辩解后,鲁智土司的火气非但未曾缓解,反倒是愈发的强烈,冷冷地道:“我知道你与叶土司、桑伦土司关系都不错,可也不能就因此看轻了旁人,好货就只管送给他们,我这里就拿些次品来搪塞。”
“误会,误会。”越是这种没落的家族,越是会在意别人的目光,一旦记下仇,心结是很难打开的。文定赶忙解释道:“土司大人您这是误会了,我们兴盛和开门做买卖,买卖人讲究和气生财,哪有自己坏自己名声,将到手的银子往外推的道理。不论是卖给您的货,还是卖给任何人的货,只要是兴盛和出品,一定不会有次品。”
“是吗?”不论文定如何解释,连城土司仍然是半信半疑。
文定让他说出上批货的不妥之处,又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副模样让道定几次想上前教训他,还好有文定在一旁守着,才没使局面发展到不可收拾。
文定耐心的回覆着土司提出的一个个问题,叫他找不出一丝藉口。
连城土司沉吟半晌,不得不使出预留招数,道:“我让你们见一人,让他来与你们对质,一切也就随之明朗了。来人呀!将李总管给我叫来。”
“哦呀!”
片刻工夫后,仆人从内堂引出一人,此人一经露面,顿时让柳氏兄弟吃了一惊,惊讶过后又随即分化成两副面容,一是惊异中带着一丝惊喜,一则是有种豁然开朗的顿悟。
“参见土司老爷。”
“李二桂你来了就好,你们这些汉人天生就跟草原上的狐狸似的,每一个都是整天算计,稍不注意,老爷就会被你们给骗住了。你去跟他们谈。”
“是。”
此人正是引领着文定兄弟进入云南境内的永安堡人氏李二桂,自从五年前僰人村寨一别,他们已是整整五年不曾碰过面。
五年前的那场混乱也成了文定与他二人的分水岭,一方面自打与他李二桂分道扬镳之后,文定靠黄清草赚进了一笔数目不菲的银子,又藉着它的余威进入了云南商界的视野,加上有僰人巫师的支持,楞是在短短的数年之内开创了自己的字号,有了一番不小的成就。
而另一方面呢!当日李二桂虽然逃出僰人包围,顺利到达大理城,谁知天意弄人,正好赶上那场瘟疫。省外行商纷纷避而远之,城内百姓更是全力应对病魔,谁也无暇去关心新上市的木耳。
任凭他机关算尽,没想到仍旧是躲不过老天的眼睛,不但未靠那车木耳赚到预期的银两,更是连老本也折损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