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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恨他,我也恨许至君,我更恨我自己。
我恨得想要杀死我自己。
我出门的时候没有看到许至君,我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也好,他也不会知道我到哪里去了。
事实上,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要去哪里。
我要去哪里杀死我自己呢?
我茫然地在路上走着,我踉踉跄跄,也跌跌撞撞,我的视线很清晰,可是我的心里很糊涂。
我去文具店买了一把美工刀,很精致,一看就知道很锋利,我想这样很好,越快越好,这样我就不会太痛。
不知不觉我走到了江边,天色渐渐晚了。在血色的夕阳之中,我坐在石阶上抽了支烟。
身旁是不知名的白色小花,绿色高草,泥土的芳香此刻显得那么真实。
我脱下脚上白色的匡威,拾阶梯而下,光着脚去天堂的话会比较轻松一点吧?
我一步一步在暗蓝幽深的水里艰难地、缓慢地前行。
黄昏的天空,夕阳瑰丽逶迤,光线如同一只温柔的手掌。
我的喉咙里好像落满灰尘,江水温柔地包裹我,像是迎接远归孩子的母亲。
我全身沉浮于水里,脚下渐渐失去了依托,用那把美工刀划开手腕的时候,我不觉得疼。
鲜红的血液在水里一圈一圈地洇开,像盛开在水里的蔷薇。
我的头终于也埋在水中,江水灌入我的眼耳口鼻。
在水中起伏之间,我恍惚地看到,记忆里所有人的面孔重叠起来。
所有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巨大的轰鸣声在我的头顶炸开,最后一丝光线也消失的时候,我闭上眼睛,无声地说一声,再见。
再见,那些回不去的过去。
再见,那些不可预知的未来。
再见,那些匆忙路过我薄凉的生命,斑驳的青春,却留下那么多印记的,人们。
在幽深暗蓝的水底,消失了的最后一线光芒。
当我再睁开眼睛,看到的是许至君临窗而立的落寞背影。
★'5'给我戴过绿帽子的女人,你是唯一的一个,你不要以为事情就这么完了。
从林逸舟的葬礼回来之后,我整天就在昏沉暗淡的房间里与我的回忆作斗争,不用任何人提醒我,我已经明白了一个事实。
他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无论我去到何处寻找他,全世界再也没有第二个他了。
许至君放下他所有的事情陪着我,他还特意去买了一套Bose音响回来放轻音乐和爵士乐给我听,这个牌子的音响特点是高音清亮纯净,音质细腻。
可是我记得林逸舟用的不是这个牌子,他用的是Boss,浑厚有力的低音效果最适合用来听流行音乐和重金属摇滚。
当时年少春衫薄,我永远记得我们背靠着背一起听Linkin Park的那些日子,它们在我这断壁残垣的生命之中闪闪发光。
许至君说他那天把我带回来,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给我幸福。
哦闹革命如他总认为人的一生一定不会缺乏幸福的机缘,可是他不明白,如果我过得不幸福,不快乐,并不是他给不了我这些,而是我不要。
我曾经以为幸福的标准都是一样的,可是当我被命运一次又一次拿走对我来说至关重要的东西之后,我对这个词语的理解已经变得十分模糊。
对于明天,我已经丧失了一切憧憬。
许至君有一天忽然间同我说:“你做一下这份测试。”
那是一份明尼苏达人格测试,其实很早以前我自己就说过了,那还是我跟周暮晨分手之后不久,当我发现自己总是用自残来发泄内心阴郁的时候,我就意识到有什么问题了。
我不知道怎么向那些觉得我有神经病的人解释,我的自残,其实是为了疗伤。
许至君正色:“落薰,我觉得你有抑郁症。”
我拒绝他带我去医院检查的要求,我又哭又闹,这种歇斯底里的状态让他疲惫不堪,有好几次我看到他憔悴的样子,我都后悔我为什么没有彻底杀死自己。
或许,我的一生,就是这个样子了。
可是他那么好的一个人,他应该值得更好的爱与被爱。
做人其实不应该太自私吧,不应该像林逸舟那样,用最霸道的方式——死亡占据着我的余生,用最决绝的方式赢得我的爱与怀念。
我是不是应该安静地离开,还给许至君一片安宁的空白?
在我还沉浸在悲伤之中没有自拔也不愿自拔的时候,另外一件让我措手不及的意外又发生了。
许至君接到康婕的电话,阴沉着脸色走过来,对我说:“我们一起去看看珊珊。”
我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会让他的脸色变得这么难看,他帮我披上外套,不容拒绝地握住我的手,那双手那么温暖,曾经给过我那么多的力量。
可是那个夜晚是一个分水岭,从那天晚上开始,我对他的感情变得复杂起来,很多次我都想,如果他没有摁掉那电话,我也许还能听见林逸舟对我说些什么。
不管他会说些什么,我会开心还是难过,起码我还能再听一次他的声音。
许至君深深地看着我,他变得越来越不爱说话了,他把自己脖子上那枚翡翠,戴在了我的脖子上。
他说:“程落薰,拿出你以前的勇气来。”
我浑浑噩噩地跟着他下楼,上车,开了很远很远,我才轻轻地吐出一句话:“我的勇气,用光了。”
是不是人越长大,阅历越丰富,受过的伤害越沉重,勇气就会慢慢地,慢慢地消失殆尽呢?
当初死皮赖脸央求周暮晨跟我重新开始的的那个我到哪里去了?
当初怀着矛盾而忐忑的心情去看望亲生父亲的那个我到哪里去了?
当初为了要给林逸舟一个惊喜咬着牙让文身工具的针头扎进胸口的那个我到哪里去了?
形还在,神已碎。
我是一片渐渐凋零的梧桐树叶,虽然茎脉依然清晰可见,但我知道已暮气沉沉走向了枯萎。
就像此刻我眼里的长沙,它还是那么喧嚣,这么嘈杂,可是为什么,我觉得它成为了一座荒芜的城?
许至君到康婕家门口接了她之后,她含混不清地向我们说了一下大概的状况,其实她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事,她就知道宋远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我看着窗外苍茫的夜色,这天,怎么越来越凉了,这座城市,怎么越来越陌生了?
对于很多人来说,它是希望之城,但是对于我来说,它是绝望之城。
我得到的都是侥幸,我失去的却是人生。
第一次看见孔颜的时候,我和康婕双双怔住,当然,孔颜的反应跟我们也是如出一辙。
忽然间我有一种错觉,好像时光倒退,我们依然是年轻而倔犟的一群孩子,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感情问题摆出了一副誓死也不能退却的姿态。
加深尴尬的是周暮晨的到来,他气喘吁吁地从楼梯口跑上来,看到面前这三个沉默者,目光里却充满了敌视的女生,一时间竟然有些手足无措。
许至君停好车上来的时候,我们四个人还僵持着没有动,最后还是他先上前去敲门,宋远打开门的时候,我差点惊叫出来。
这个形容憔悴双目无神的男孩子是宋远吗?他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他抬起头来看着我,忽然紧紧握住我的手,面孔有些扭曲,好像是在强忍着什么。
我不会说话了,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过了好久,我听见康婕轻声问他:“出了什么事?”
就是在许至君把我从湘江里捞回来的那天晚上,我昏迷着的时候,李珊珊来看过我之后就回家了。
李总收回了那套公寓,他最后跟李珊珊说:“给我戴过绿帽子的女人,你是唯一的一个,你不要以为事情就这么完了。”
她苦笑着问他:“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你还能把我怎么样?”
她没有意识到,她还有一张漂亮得像洋娃娃一样的脸。
那天晚上她和宋远一起回他们租的那间小房子,在楼下的时候,宋远想买点水果,她就一个人先上去了。
那是一间破旧的老房子,自从他们两个人都失去经济来源之后,便只能住在这种连楼道里都没有灯的地方。
她摸黑把钥匙插进锁孔,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她,就在她回头的那一刻,一种本能的直觉让她不由自主地用手挡住了迎面泼来的那些液体,可是仍然有一部分泼在了她的脸上。
剧烈的疼痛伴随着皮肤被烧焦的气味,她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稍后赶来的宋远在楼梯口被那个仓皇逃窜的男人撞倒,太黑了,他没有看清楚那个男人的长相,只隐约看到了那个男人的手臂上有一条很大的文身。
文身的形状,很像是一条龙。
宋远他哆嗦着嘴唇,无限哀伤地看着我,说:“珊珊,被毁容了。”
我从他的瞳孔里看到同样无限哀伤的我自己,我想起那次喝了酒,李珊珊抱着我跳舞的时候,嘟嘟囔囔地说:“我知道我要付出代价的,但是我觉得值得”,顷刻间,我忍不住落下泪来。
我紧紧地抱住宋远,任何语言的安慰在此时都是匮乏的,我想一个拥抱的力量也许强过一万句苍白的宽慰的话语。
康婕在他身边坐下来,她也开始流泪,许至君呆呆地站在旁边,也忘记了言语。
我的余光之中看见站在客厅里的孔颜和周暮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孔颜会出现在这里了,她毕竟还是李珊珊的姐姐。
他们在一旁静静地注视着我们,我没有去看他们的表情,到了这个时刻,我什么都不想计较了。
我只祈祷那个躺在卧室里的女孩子,她以后的人生,再也不要有任何的波澜。
孔颜忽然轻声说:“男人最大的幸福是肉体有时可以和感情彻底分开,女人最大的不幸是肉体有时可以和金钱联系起来。”
在寂然无声的房间里,再轻的声音都显得尖锐和突兀,我们都将目光投向她,她脸上是一抹凄厉的笑。谁没有开口之前,我走上前,一个耳光扇到她的脸上。
我清清楚楚地说:“这个耳光不是为了珊珊,是为了我自己,几年前你扇我的,我现在还给你。”
孔颜捂着脸,怔怔地看着我,周暮晨去拉她,她一把甩开他的手,指着我和康婕,忽然笑了。
我知道她要说什么,就是那件成功离间了我和康婕的往事,在这个时候,又成为了她的武器。
康婕走过来扶住我,她现在总是经常皱着眉头,好像再也没有什么能够让她开开心心大笑的事情了。
消失的不仅是曾经一腔孤勇的程落薰,消失的还有曾经神经大条的康婕,曾经洒脱率性的罗素然们曾经刻薄毒舌的李珊珊,当然……还有曾经风流倜傥的林逸舟。
孔颜指着我们,摇摇头,轻蔑地笑着说:“真是姐妹感情好啊,啧啧。”
一直没有说话的周暮晨,终于忍无可忍地把她从地上拖起来,恶狠狠地说:“孔颜,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你能不能不要再提了,今天我们是来看你妹妹的,你搞清楚状况好吗!”
我说过,孔颜跟我有一些相似的地方,比如我们的不识时务,就像这一刻,她明明应该静默,可是她没有,她嘴角那丝轻蔑的笑始终没有消除,她逼视着周暮晨:“你心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