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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堂中唯听一片长吁短叹。
赵长安一笑:“各位前辈何必如此?我们现与敌军才堪堪战成了个平手,不必沮丧!”
众人皆莫名所以,不知他在说什么,还没开战,怎么双方就已战成了平手?
他好整以暇,用茶盖拂了拂盏中飘浮的茶叶,方道:“孙子兵法《谋攻篇》有云:‘知彼知己者,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
这文绉绉的一番子曰诗云,使大半豪杰皱起了眉头,幸亏众人既为一派掌门,多少都还识文断字,而孙子的这几句话,开头两句倒也曾听说过,但后几句,就有许多人不懂了。
赵长安亦不理会,径道:“现我们已然知己,是以我才说,我们已有与敌军战平之可能,如若再能知彼,那岂不就是胜算在握了吗?”
章强东反唇相讥:“兰公子此言差矣……”他一大老粗突然也转起文来,旁人倒也罢了,宁致远等人是素知他的,无不暗暗好笑,“这敌军的‘彼’我们也早‘知’矣,他们一共有四万多人,领头的熊人是没藏乞逋,而‘己’方才有区区八百人,倒要请问兰公子,我们的这个胜算,却是握在哪里?”
“错了,章老英雄,你既未知己,更未知彼,所以才会说出这等丧气话来。”
“那就请兰公子给大伙儿说一说这‘己彼’!”
“好!我且先来说说‘己’!现城中可守之兵虽仅八百人,但‘己’方却有一极有利处,能令这八百人,有三千二百人之力。”
众人无不讶异,都盯着他,到底什么有利之处,能让区区八百人变成三千二百人?
“静塞城东西两面是绝壁,南临深涧,城外大路一旦被封,城即被围,这固然是个极大的弊端,但于守城而言,却是大大有利的!”
众人均一头雾水:他这是在胡诌什么?诸人均觉得,这个静塞城建得实在没有水准,而最没水准的,便是城外的这条大路!只要此路一被封,城内人便是插翅也难逃出。赵长安却说,这个要命的缺陷,竟成了个大大的好处,众人大眼瞪小眼,均觉他的话太过玄奥。
只宁致远一怔之下,随即露出了会意的笑容。而李隆注视赵长安片刻后,目光也渐渐明亮起来,显然,他也明了赵长安话中的深意了。
赵长安将茶盏放在面前茶几一角:“这是此城的方位,两边就是深涧、绝壁,只这里是一片开阔处,”点了点茶盏前,“也就是现在城外敌兵安营扎寨之所。己方固然无法自这三面越城而出,”比划了一下茶盏的三面,“但没藏乞逋也无法派兵来攻击这三面城墙。是以,我方无须分散兵力,四门皆守,只须倾尽八百人,看好这前面的一道城墙即可,这岂不就是将四门的守城之士尽聚一处,使得一人之力,作四人用的道理吗?”
众人恍然,继之大喜,看来,己方还真有一线固守的希望了。
“说过了‘己’,现再来说说‘彼’。西夏军自立国初,就由李元吴分为左右厢监军司,左厢监军司下设神勇、嘉宁、静塞、保泰、和南、祥佑六司,右厢监军司下有朝顺、甘肃、西平、镇燕、强镇、威福六司。每司最高统帅为都统军,之下是统领、总管、佐官。另据各军的职司不同,又分为卫戍军、侍卫军,或称御围六班直、擒生军。其中,以卫戍军军力最强,而在所有卫戍军中,又以现在围困我们的祥佑军最为凶悍。”
他这一番娓娓道来,众人无不听得暗暗心服。
“西夏全国皆兵,士兵蛮狠凶残,最善攻城掠地。”赵长安环视群雄,目光在遇到宁致远的炯炯清眸时稍作停留,微笑示意,“以前,西夏军在攻城时,深以城前宽且深的壕沟为苦,后制造了一种战车,名唤‘对垒’,攻击时,每出数十上百辆车,每车载兵士十多人,推车手十人,将车推到壕沟前,然后车上兵士跃下,众人合力一推,将翻入深壕,无论多宽多深的沟堑,顷刻便被填平,这时众兵士再越壕沟,如履平地。接着,弓弩手持神臂弓,发射夺命箭。此箭非同一般,箭杆长逾一尺,上铸倒钩铁刺,中者伤处立时爆出海碗大的裂口,血涌如泉,片刻即死。而此箭一发,少则万余,多则百万,故又名飞蝗箭,这样疾风暴雨样的一轮猛射,城墙上几无生还者。”
众人不寒而栗,深为西夏军的强悍凶暴而心惊。
赵长安眼中则流露出了痛楚:“这时复冲出步跋子,人人左手持三钩长铁链,右手握番刀,这些士卒久经战阵,上下城墙,出入沟堑,逾高超远,行动迅疾,一扬手,链钩咬进城墙垛口,只须三两下,人已跃上了城头,打开城门。接着再派铁鹞子,即如女真人的拐子马,穿戴重甲,刺斫难入,冲入城内。这样,城就被攻破了。这种进攻,前后耗时不过一刻。据说,最快的一次,是攻克南朝的东境军事重镇抚宁砦,仅半盏茶的工夫,抚宁砦的城门已被洞开。那一次攻城的,便是现在城外的祥佑军!”
众人均木然呆坐,只宁致远镇定自若:“兰公子既知彼,也知己,想来胸中已有守城的方略了?”。
赵长安庄容道:“不,守城的方略,我没有。”
“啊?”有人失声惊呼。
杨利用才平复下来的心,顿时又悬起来了:“你,你……”若非对方是太后近侍,他真想骂娘了。
赵长安浅浅一笑:“攻敌的法子,我倒有一个!”
“攻?”厅中上百双眼都直了。
“不知诸位想过没有,敌军何以不在今日攻城?那是因大军长途奔袭至此,已人困马乏,故而要休整一日。但更为重要的,却是他压根儿就没把我们这个城防空虚的边隅小城放在眼中,也不认为我们有还击的能力,是以才托大轻敌。但他这样一来,倒为我们的攻击留出了充裕的准备时间。”
“我们这么点儿人,怎么去攻?”苗夫人大惑不解,“我觉得,现如今,只有守城,才是最好的法子!”
“守?”赵长安失笑,“请问夫人,我们怎么守?自古至今,守城者,必须兵精粮足,现城中兵少将无,且无水源,守城二字就连想都不用去想。唯有进攻,且速战速决,才是我们最好的出路。”
“那怎么攻呢?”
“如何进攻,待会儿我自会告知。但两军对决,变数极多,且我方兵缺将寡,殊为可虑,是以虽作攻击的准备,援兵仍是要去求的。”
一听,众人又犯难了:出城的唯一通道已被敌军掌控,便是个一流高手,也难神不知、鬼不觉地穿越那十里连营,即便是过去了,尚有几百里的戈壁沙漠要走。一时间,却到哪儿去找这么一个武功、轻功、胆识、机智、耐力俱是一流的高手求取援兵?
宁致远沉吟了一下:“兰公子,莫如我去燕京走一趟?”
“不成,宁少掌门须留在这里,我的攻敌之计,离了宁少掌门,便不灵了。”
“这求援之人,当然非属下莫属了。”冯由缓缓起身。
“这一趟燕京之行,还真非樊先生不可。”赵长安歉然,“杨大人,可否请你修书一封,陈明情由,另再派一名熟悉道路的兵士,陪樊先生同往燕京?”
“不必了,”专注地听赵长安侃侃而谈的李隆开口,“这个带路的人我派。”从怀中取出一支铁函,递给身后一名彪悍魁梧的随从,“你跟这位前辈回燕京去,求见太后,火速调请援兵来。”
“是!”随从接过铁函,躬身听命。
冯由对赵长安一拱手:“公子保重,遇事千万多留点儿神。”随即一托那名随从的手臂,也不见如何动作,众人只觉眼前阳光似乎晃了一晃,一阵清风掠过,再看时,冯由与随从俱已没了踪影!
诸人全大吃一惊:兰塘秋这个貌不起眼的仆从,轻功竟如此了得!
宁致远一怔之余,心中有数了:昨天救贾人星的,就是这位樊先生!
“杨大人,现请你通令全城,征召三百青壮男子、三百勤快妇人,再要棉被五百床、菜油五万升,瓦罐、瓦坛、陶罐、陶坛,越多越好。”
杨利用现已对赵长安佩服得五体投地,也不问他要这些东西的用途,当即下堂办理。
赵长安又邀请宁致远、李隆到厅后一叙。
二人知他必有深意,遂对诸雄团团一揖。然后三人到厅后一间小阁,掩上门,也不知都说了些什么。一会儿三人复到中厅,只见宁致远、李隆俱双眼发亮,神采飞扬,与之前的愁眉深锁、面色沉重相比,迥然不同。
赵长安一正脸色,对厅内众人深深一揖:“明日一战,敝人尚有一事拜托各位,明日只以退敌为第一要务,若是天佑我等,敌军溃逃,请各位切切不可滥杀败兵降卒。先圣有云: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杀人太多,伤生害命,实在不祥。此一点,望诸位英雄前辈们谨记!”
众人并不以为然,此时言之未免尚早,却也打个哈哈同意了。
该说的都已说了,该做的也都做了,赵长安便想告辞回客栈。宁致远劝留:“公子就在这府中稍歇吧,这样,我们要遇到什么疑难不明的地方,也好就近向你请教。”杨利用亦同声附和。
“既如此,那就请杨大人派个人去悦来客栈招呼一声我二弟,我和樊先生今晚就不回去了,让他一个人小心些。”
“行,下官马上派人去。”
杨利用令人引赵长安到厅后的一间偏房休憩,而他和宁致远、李隆及群雄却都忙乱起来了。依据赵长安的计策,宁致远口说指画,交给各门派帮会各种匪夷所思的差事。而李隆也将自己的二百骑兵作了相应的布置。杨利用则督促手下,将征募来的青壮男子、妇人分派了棉被、菜油、坛、罐,然后各司其职。
这一通忙乱,至戌时三刻都未就绪,中饭、晚饭时,赵长安被请到中厅用饭,竟只他一人据桌而坐。
饭罢回房,夜色虽降,归寝却尚早。赵长安见书架上除几本卦书,再无别物,正不知如何打发长夜时,宁致远翩然来访。正好,他心中有许多疑问,要一探究竟,于是与之一边闲聊,一边将话头引到了宁致远何以会在这个时候来到静塞。
宁致远不疑有他,开诚布公地道,他与众江湖人来此,是为了追查赵长安。
“赵长安?西夏军追他,宁少掌门你们也找他,他做了什么,倒令这么多的人都欲得之而心甘?”
“呵,兰公子,原来你还不知道,西夏军并不是真的要追拿他,之所以这样说,不过是一个攻城掠财的借口罢了。但我们的确是在找他。”说到这儿,宁致远蹙眉,“不知兰公子是否听说过一个叫尹延年的人?”
“嗯……约略听说过几句,好像江湖传言,他骗取了传世玉章,还残杀了几名无辜妇幼。”
“现整个中原都传遍了,尹延年就是赵长安,而且,他还是金龙会的主人。”
赵长安又一怔:“金龙会的主人?”不禁摇头,“宁少掌门,传言真真假假,岂可尽信?”
“兰公子说的是,但这次传闻的来源极其可靠,不由得你不信。”
传言竟然来自于皇室,这是赵长安万万没想到的。再听宁致远剖析其中的缘由:赵长安本为皇族一员,此等不利于他的事,于情于理,皇家只会包庇,断无构陷他的道理。但现在这种话却传出来了,且赵长安也的确曾在兴庆,更证实了传言不假。
赵长安只得点头:“嗯……不错,照这样说,尹延年的确就是赵长安了,那传世玉章也一定在他身上了。”轻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