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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讨嫌无力地叹了一声:“小讨嫌,我头痛得很,不要吵我。”
见他确无传授“骇狗绝技”的意思,小讨嫌也不在乎,为消磨漫漫长夜,又道:“大讨嫌,你老家在哪儿?怎么我听你的口音不像本地人?唉!你倒是吭声气呀!”
“汴梁!”
小讨嫌立刻惊叫:“哎呀,那么远?你爹妈都死了?所以你只好出来要饭吗?”
大讨嫌答:“没!”
“那……”小讨嫌颇为奇怪,“你怎么没让他们养你,倒混成这种样子?”
大讨嫌苦笑一声:“我太讨嫌了。”
“哈,难怪你叫大讨嫌,就像老子一样,老子从小就讨人嫌,所以个个都叫老子小讨嫌。唉,老子也是没办法,如果老子有爹有妈,才不会跟你一样的,跑出来当花子,就是赖也要赖在家里。你说,老子的死爹死妈烦不烦,居然给老子起个‘袜子打烂’的鬼名字,这是个哪样鬼名字?咒老子是袜子?还要打烂?嗯,还是小讨嫌这个名字好……”他絮絮地说着,抬头看了看头顶那一轮皎洁的明月和几颗稀疏的星星,向往地道,“以后等哪天,老子大发了,捡着个金元宝,就……”
大讨嫌头脑剧痛。以后,自己早就没有以后了!有的,只是过去!
在过去,有许多的云、许多的风,更有许多的花和许多的梦,许多轻灵的舞姿和曼妙的歌声,在那云、风、花、梦中袅袅升起……
在那至渺至茫、早已逝去的岁月里,曾经有过那么多的欢笑,也有过那么多空灵蕴藉的梦想……而此刻,再回想起来,那些都只不过是一个个的梦吧?一个个飘飘忽忽、捉摸不定的春梦,在春日里、广殿中、华檐下、绣榻上,引人情思,令人追想!
“他妈的,老子这几天是怎么啦,动不动就会饿!真他妈的被人讲对了,老子是越吃越馋,你是越睡越懒!”小讨嫌从怀中掏出一只烧鸡腿,放在鼻尖前一阵猛嗅,不吃,却递到了大讨嫌眼面前,“哎呀,油汪汪的烧鸡腿,香得很哦,怎么样?来一个吧?”大讨嫌答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轻轻摇了摇头。
小讨嫌眼珠子一转,又掏出一个荷叶包:“烧饵块呢?老子让卖饵块的老倌抹了好多的甜酱,还热乎得很呢!”
大讨嫌摇头:“你自己吃吧。”
小讨嫌似乎不放弃:“你是想吃点带汤水的?焖肉米线行不?老子去给你端一个来?”
大讨嫌仍摇头:“不!”
“那……那……”小讨嫌一咬牙,豁出去了,“老子去给你炒一个‘大救驾’来,那个东西贵得很哦!十文大钱才能要一个,老子也就是这两天,才敢隔一天去吃上一个!”
大讨嫌微觉诧异:“你这几天遇到好心人了?讨到很多钱吗?”
“哼!这世上的人,都是他妈的铁公鸡,有几个好得跟你一样?”小讨嫌诡秘地笑了,“不过,憨包倒有,还是个老憨包。前些天,老子屎急了,顺手拿个黄裱纸要擦屁股,就是那个你拿烧剩的木炭在上面画了些符的那个破纸。刚要去一棵树后面,这个时候,路边上一个老憨包骑个毛驴,带个小子,刚好路过,他一看见那个纸,突然就从毛驴上跳下来,才一下,就从那么远的地方冲到老子面前,倒骇了老子一大跳。他两只眼睛都盯着那个纸,那样子,倒好像前些天老子盯着那白花花的大米饭一样。老憨包才看了一眼那个纸,口水就要淌出来了,他全身都在抖,就跟打摆子一样:‘这……张字帖小哥是从哪里得来的?’哈哈,这个老憨包居然叫老子小哥,大讨嫌,你说这个事情好不好笑?”
大讨嫌不睡了,吃惊地望着小讨嫌。小讨嫌见他愿意听自己讲话了,大为高兴:“老子说:你管老子是从哪儿拿来的?这跟你有哪样相干?老憨包的两个眼睛好像都长在那个纸上了,他抖着问:‘这张纸小哥卖不卖?’卖?有毛病啊?半个擦屁股的黄裱纸也可以卖?看他那么喜欢这纸,老子一伸手,就给了他。老憨包可高兴坏了,一边忙着把纸接过去,一边掏了坨银子递给老子。娘哎!老子打小长这么大,从来也没见过这么大的一坨银子,后来拿到城里面去问老憨贼跟小腌榨,他们俩掂了半天,也搞不清这坨银子到底有多重。管他妈的,反正从那天起,老子就发财了,马上就买个烧鸡,鸡头、鸡屁股、鸡脚杆给老憨贼跟小腌榨,其他的老子都带回来给你,可你不肯吃。老子只好自己来,今天一个鸡翅膀,明天一个鸡翅膀;今天一个鸡脯子,明天一个鸡大腿……”
他正闭着眼,陶醉地哼哼,“小讨嫌,”一直懒得连话都不想听的大讨嫌忽然开口,“你总不成一辈子就要饭吧?有没有想过要做点别的什么?”
“老子天生就是要饭的命!”被打断美梦的小讨嫌沮丧地垂下了头,“不然的话,老子的死爹死妈,又咋个会给老子起个‘袜子打烂’的鬼名字?”
大讨嫌又问:“你想不想识字念书?”
“不想不想!”看小讨嫌的样,就好像大讨嫌要让他去吃屎,“哪样纸糊遮烟、甜的嫌酸?老子听听都烦,不学!”
大讨嫌一怔,立刻明白,他将“之乎者也,天地玄黄”说成了这样,叹一声:“还是你聪明,人生烦恼识字始,不学也好!那你就喜欢要饭?”
“他妈的,老子又不是生得贱,会喜欢天天看人家的嘴脸,遭人家的狗咬?可就凭老子这个样子,除了要饭,还能整哪样?”
“如果让你挑的话,你想干什么?”
小讨嫌又挠了两下肚皮,偏头:“真有那种好事的话,老子……嘿嘿,老子最想做的,就是城里衙门里的捕快!”说出梦想,他不好意思地笑了。
“哦?捕快!”大讨嫌沉吟。
小讨嫌看他好像对捕快差使并不怎么感兴趣:“当捕快好呀!天天可以去抓人,抓着了铁链子往脖子上一套,拉着就走,啧啧啧!”嘬了嘬牙花子,“想想看,有多威风?而且,捕快进茶楼酒馆,吃喝从来不给钱,街边上那些卖的东西,看上哪样拿了就走,也没人敢跟他们要钱。唉,我爹上辈子冤孽事情做多啦,没积德,生了老子做叫花子,他如果多敲两个木鱼,老子不就当捕快了?”
大讨嫌问:“那小讨嫌,现在让你去做捕快,你去不去?”
“不去!”
大讨嫌一怔:“为什么?”
“你都饿成这个样子了,还有力气拿老子开玩笑?你说让老子当捕快,老子就能当捕快?你是皇帝老倌啊,说哪样就是哪样?”
大讨嫌苦笑:“左右你闲着也没事,明日一早,你帮我个忙吧!”
“哪样忙?”
“城中太守府里的一个人,欠了我一吊大钱,待会儿我写张字据,你拿去找这个人,替我把钱要回来。”大讨嫌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只觉声促气短,两眼发黑。
小讨嫌惊异得瞪大了眼睛:“你穷得连虱子都不来你身上下蛋,居然还会有人欠你钱?”伸手一探大讨嫌前额,“你没发烧吧?”
“你就帮了我这个忙吧!”
看着对方气息奄奄的样子,小讨嫌心一酸:大讨嫌快翘脚死了!他曾不止一次见过大小乞丐饿毙在街头山沟,他们死之前,也都是这副有气没力、头脑不清的样子。可那些乞丐是因要不到吃的饿死的,大讨嫌却是有东西不吃,自己要活活饿死自己。这是个什么样的怪人?唉!说不定明天他就死了,算了,自己明天就去一趟城里的“鸡脚汤”(济救堂)吧,那里面的人倒还好心,专管收埋没人管的野尸。
打定主意,他慨然答允:“你写吧,明天天一亮,老子就进城去帮你讨钱。嗳,大讨嫌,你就吃点东西嘛,你晓不晓得,你这副样子,搞得老子都没胃口,就有哪样好东西都吃不下去。”
游凡凤、晏荷影在臧伯蕴贴身书僮的陪伴下,日夜兼程赶到了昆明东郊的黑龙潭,气都不喘一口,就往那天臧伯蕴遇见了小乞丐的松树林奔。但未过去多远就没法再走了,上千衙役捕快把整座山都围死了,禁绝所有人等出入。才开口问一句,那胖衙役就横眉愣眼:“走走走!这里没你的事,少来添乱!”
游凡凤的脸立刻拉了下来,一报名号,从怀里掏出块玉牌一亮,几名衙役顿时吓走了三魂七魄,急忙点头哈腰,高一脚低一脚地把三人领到昆明太守何直望面前。待何直望大礼参拜过后,游凡凤问他是怎么回事。
“回大人话,今天一早,济救堂派人陪着这位小爷,”何直望一指坐在旁边一块大石上,惊疑不定的小讨嫌,“来见下官,说是这位小爷手上有封写给下官的信。”
小讨嫌似乎明白了什么:“哦;原来,欠大讨嫌一吊钱的人,就是你呀!”
何直望不接他的话:“下官接过来一看,这哪是一封信,竟是宸王世子殿下千岁的一道手谕。世子殿下千岁要下官马上安排这位小爷做我太守府里的一名捕快,上面还有世子殿下千岁的钤印。”说着,何直望已将那道“手谕”递给了游凡凤。游、晏二人一看,确是赵长安的字,所钤的印文,正是那方小金印:宸王世子。不过印文黑色,似是用沾了水的烟灰将就的。
何直望道:“下官一看,天哪!殿下千岁的王驾竟已到了下官的地界上,急忙就传齐了全城的人,赶来这伺候,可……”
游凡凤、晏荷影看了看这间逼仄肮脏、没有屋顶、塌了半边的士坯房,杂草丛生的泥地上,除了两堆黑乎乎、气味熏人的破棉絮外,再没有别的了。晏荷影泪不能禁:他居然睡在这种地方!
何直望接着道:“下官现已把所有的人都派出去了,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把世子殿下千岁他老人家找到。”
小讨嫌又插嘴了:“你们这忙进忙出的是在找虱子?这虱子还用得着找?老子身上就多得很……”
游凡凤看了看这个云天雾地的小乞丐,走过去,蹲下身,和颜悦色地道:“这位小兄弟,你今早是什么时候和大讨嫌分手的?”
“什么时候?”小讨嫌一挠后脑勺,“天一亮,大讨嫌就催老子快点去讨钱。走时,老子还把这个鸡腿留了给他,可他又把它搁这儿了。”众人这才发现,黑棉絮上,放着一只黑褐色、异臭刺鼻的烧鸡腿。
游凡凤又问:“他的身子好不好?”
“好个屁!快咽气了,所以老子才会去鸡脚汤找人收尸。没想到,这个大老爷……”小讨嫌望着何直望,“还真的欠了他一吊钱,老子先还以为,大讨嫌饿得快死了,在说胡话!”
游凡凤目光闪烁:“小兄弟,这个大老爷的确是欠了大讨嫌一吊钱,还不出来,现在让你做捕快,顶那一吊钱的账。你别哭,我们一定能找到他,不会让他死了没人收尸的!”游凡凤起身,问何直望,附近有没有荒弃无人的破寺庙、道观或者类似的地方。
何直望颇感茫然,还是一个老差役答应说,离此不远的山头上有个白莲观,因为闹鬼,早就没人了。
游凡凤远望山头:“好,我们现在就先去那儿看看!”但众人赶到白莲观里一看,什么都没有!
一天之内,他们在何直望的陪同下,把黑龙潭方圆二十里内所有可让人栖身的破庙、道观、山洞、废亭全找了个遍,什么都没找到。以赵长安已极度虚弱的身子,决计不可能走出去多远的,可怎么就是找不到他的半分人影呢?
待天色将暮,游凡凤沮丧地叹了口气,让早已疲累不堪的何直望带着手下先回城歇息。何直望小心翼翼地问:“二位今晚不回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