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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麻理子能感觉到尿液正从自己的身体里流出。因为导管尚未拆除,所以不仅膀胱有胀满感,而且排尿时依然会有痛感。然而,即便如此,还是可以体会到尿道变暖的感觉。麻理子意识到,现在是自己在排尿了。哪怕仅仅是一丁点尿液,只要自己觉得就快要排尿的时候,麻理子马上就会集中身上所有的注意力。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整整一年半,麻理子还没有从自己的体内排出过一次尿,代替它的是每周三次的透析。在厕所里自己是怎么解小便的呢?以前,想尿尿的时候又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呢?这些问题,麻理子一时半会儿还答不上来。
时断时续地,麻理子进入了梦境。梦中的她依然躺在医院的病房里,房间里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病房的门紧关着,也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只是从下面的门缝里透来一缕淡淡的蓝白色的光。那是走廊上电灯的光线。麻理子不住地问着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哦,想起来了,明天要接受移植手术!虽然不能翻身,但双手还是可以活动的。麻理子轻轻地把手移到了自己的小腹部。突然,麻理子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体内怦怦直跳!这绝不是自己的心跳,而是另一个独立的生命正在反复地跳动!麻理子把手放在远处,集中精神想要弄清楚它到底是什么。它在自己的体内狂躁不安,拼命地想要冲出来!
这时,“啪嗒”一下,不知从哪里传来一种似有似无的声响。
庥理子睁开眼睛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任何变化。正当她怀疑自己产生了幻听的时候,“啪嗒”,再次响起了怪声。
这声音是从走廊那边传来的。是穿塑料拖鞋走路时产生的微小的回音。原来是有人在外面走动,麻理子松了口气。可紧接着一想,又觉得不对,麻理子顿感毛骨悚然。
如果是人在走路的话,这样的步调也太慢了!
“啪嗒”,又响了一下。
麻理子一边按住怦怦直跳的小腹,一边凝视着房门。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的关系,她觉得体内的异物跳得更快了。
“啪嗒”。这声音越来越近,麻理子倒吸了一口凉气。风声、摩托和汽车的噪声全都消失了,只剩下脚步声和麻理子体内的跳动。脚步声马上就要到了。
“啪嗒”!
这时,麻理子醒了。
护士连忙担心地问她怎么了,并帮她擦去了额头的汗水。从梦甲回到现实之后,麻理子不由得有些后怕,大声地哭了起来。半夜里,麻理子的体温超过了三十八度。这天晚上,发着高烧的麻理子又多次梦到了相同的情景。
第二天,麻理子已经可以稍稍坐起来了。病床下面好像安装有调节器,可以调整床板的倾斜度。床板由前后两截组成,结合处位于腰郎。麻理子上半身下的床板被调整为三十度。—大早,护士和吉住就进来采集尿和血液。父亲也来了。
“昨晚怎么了?做噩梦了?”
吉住一面测量着脉搏,一面笑着询问道。他那张笑脸就仿佛是粘在皮肤上似的,看了叫人很不舒服。麻理子心想,这个医生还没原谅我呢!她把脸背了过去。
“好了好了,小妹妹,你说说话不行吗?算我求你了!”
吉住一个劲儿地上前搭话。听他管自己叫“小妹妹”,麻理子更是觉得恶心。两年前,他也是这么叫的。当时自己还在上小学,倒也无所谓,可现在,自己已经是初中二年级的学生了,这个医生居然没有注意到!
“还有一点发烧。”吉住似乎已经不再指望麻理子的回答了,开始自言自语起来,“小便里混有血液。而且,昨天一天的尿液里共检测出蛋白质二点七克。这种状况如果持续下去的话,当然不好。不过,很快就会没事的。移植以后,短时间内普遍都会出现血液和蛋白质溶入尿液的情况。我估计明天体温就能降下来。你现在已经可以小便了,由此看来手术效果相当不错。目前电没有出现感染,你放心好了。”
吉住的声音在麻理子的脑袋里嗡嗡作响。
麻理子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两年前的情景。满脸狐疑的吉住的表情。还有父亲的目光。麻理子闭着眼睛,使劲地摇头。然而,两人的面容却总是挥之不去。麻理子实在是无法忍受,终于大叫起来:“医生,这次移植又失败了你才高兴吧!”
吉住吓了—跳,前倾的身体一下子退了回来。后面的父亲和护士瞪大了眼睛,一时都愣住了。
“你,你说什么……”
“你就是这么想的!”麻理子大声地吼了起来,音量之大,竟盖住了吉住的声音,显然是感情失控了,“你觉得上次的失败都怨我,你觉得我是个坏女孩,所以希望这次也失败了才好!”
“麻理子,别说了!”
父亲觉得尴尬,赶紧插了一句。可是,麻理子已经不能控制自己了。她打开了话匣子,毫无停下来的意思,吉住想用手把麻理子稳住,正要上前,麻理子见状立即大哭大闹,就是不让他靠近,护士慌慌张张地跑来帮忙,想要让麻理子好好躺在床上,麻理子则奋力挣脱。
这时,插在麻理子腹部一侧的导管被压得扭曲变形。说时迟,那时快,立刻有一阵剧痛从体内向麻理子袭来。麻理子惨叫—声,猛然把脸扑到枕上。她这才发现自己正在做傻事,终于冷静下来。
只躺了一小会儿,麻理子的背部和腰就开始隐隐作痛。护士知道后,马上给麻理子调整了卧姿,然而痛感却没有消退。高热和疼痛使麻理子变得神志不清,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这天晚上,麻理子又做梦了,她躺在黑暗的病房里,不一会儿,耳边就传来了那种“啪嗒啪嗒”的脚步声。缓慢的步伐一步步地朝麻理子的房间逼近。麻理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从门下的缝隙处透过来的光线。
不知为何,那声音让麻理子十分恐惧。
一定是护士过来查房吧,麻理子这样自我安慰着。然而内心深处的不安却无法抹去。她满脑子都在想,是谁要到这病房里来?
不是医生,也不是护士,是某种可怕的东西!它正朝这儿走来。
麻理子觉得身体里有两样东西以难以承受的速度飞快地跳动着。
—个是她的心脏“啪嗒”,“啪嗒”,伴随着声音的接近,极度的恐惧使得心跳剧烈地加速,另一个是钻进麻理子小腹里的异物。每听到一次“啪嗒”的声响,它就会快活地跳动一番。这两种跳动的声音在头部和耳朵里回荡,麻理子感到浑身发热。疯狂的跳动分别在胸部和小腹内持续。
麻理子的身体就快要裂成两半了。
“啪嗒”。'
门下的缝隙里,倏地冒出个人影。麻理子吓得屏住了呼吸。人影没动,它就站在麻理子的房门前。
影子改变了方向,它正在转向麻理子的病房这边,转向的时候发出一阵轻微的“啪嗒”声。
麻理子的心脏都快要蹦出来了。与之相反,寄宿在小腹里的东西倒是欣喜若狂,在麻理子体内来回地转圈。腰在颤,床在摇麻理子汗湿了后背。
紧盯着房门的麻理子惊呆子。
门上的把手一点点、一点点地在旋转。悄无声息地、缓慢地在旋转。慢得几乎让人察觉不到。可是,它的确在旋转。门外的东西想进来。
“砰”、“砰”!
麻理子的小腹猛地鼓了起来。一瞬间,病床的反弹力把麻理子的身体微微地抛向空中。
是肾脏!
麻理子觉得植入体内的肾脏想要出来。就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可麻理子仍然死死地盯着门把。
渐渐地,她终于猜到了究竟是谁想要进来。
麻理子绝望了剧烈的心跳戛然而止。
静静地,门开了。光线照进屋里。
麻理子发出—声尖叫,醒了。
4
利明处理完圣美的丧事,第二天就到学校上班来了,与往常一样,他八点二十把车停在药学系的停车场,八点半来到自己的研究室。
其他人还没有来。利明打开电灯,坐到自己的桌前。
从圣美遭遇车祸到现在已经一周了,利明的桌上摆满了经销商们送来的各种新产品的宣传资料。要是平时的话,利明会简单浏览一下有关新型克隆载体或细胞因子的英文介绍。不过,他现在可没有这个心情,随手就把它们统统放到旁边的架子上去了。
这时,“咯吱”一声,研究室的门打开了。利明抬起头向后望去。
“………”
浅仓佐知子右手捂着嘴,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满脸惊讶地望着利明。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一时间,双方都觉得似乎有些尴尬。浅仓的嘴唇嚅动着,可就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东瞧瞧西看看,把目光从利明身上移开。
利明慌忙笑了笑,把手一举。
“……早!”
浅仓这才缓过一口气,总算消除了紧张。
“……早上好!”浅仓笑眯眯地微微点了一下头。
屋里的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首先,利明对自己由于长时间没来上班而给大家带来的麻烦表示抱歉,接着他又对葬礼时给予热心帮忙的浅仓表示感谢。
“这点小事,请您千万别放在心上!”浅仓露出了微笑。
“你把最近的研究数据拿给我看看。”
浅仓高兴地点了点头。
一般来说,在大学的理工学系里,都由研究员来带学生。学生通常是根据负责指导自己的研究员的研究课题来决定自己的实验内容。在药学系也是一样。利明所在的生理机能药学讲座每年都要指导十名本科四年级学生,利明的讲座里除教授以外,还有副教授,讲师各一名,以及两名助手,他们分别承担指导四年级学生的任务。今年,利明负责指导两名四年级学生。现在,四年级的学生已经完成了前期测验,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地做实验了。不过,利明手下的两名学生都想考研,所以他们八月份就不能来了。硕士研究生的入学考试是在八月的最后一天进行。
浅仓就是通过这样的考试来到研究生部的。她因为大四的时候经常受到利明的指导,所以现在读研究生也继续做着相同的课题。如今已经是研究生二年级的浅仓,今年就要毕业了。她已内定到—家大型制药企业工作,当前的任务就是为撰写硕士论文搜集数据。
“看来MOM19的指标果然上升了。”
浅仓一面把打印出的资料递给利明,—面向他汇报这一周的实验结果。浅仓在大四和研—的时候,对于如何做实验还不够熟悉,不过最近,她的直觉和应用能力都表现得很不错,报告结果也是有条有理、简单明快。这样一来,利明立刻就把实验的情况了解得一清二楚了。
“另外,上次您做过转染的那些细胞现在已经大量繁殖。我已经给它们做了继代培养——就是添加了类维生素A受体的那些。”
浅仓随口而出的这句话,着实让利明吓了一跳。
莫非浅仓已经注意到了那种细胞?
利明顺势瞟了一眼浅仓的表情。可就在这时,实验室的门突然开了。是四年级的学生。他们看到利明,一个个都愣住了。
“你们早!”利明不紧不慢地打了个招呼,之后便和他们聊了起来,利明错过了一次就细胞的事情打探浅仓虚实的机会。
也许是刚才和浅仓见面时开了个好头吧,一会儿工夫,利明的同事们陆陆续续全来了,大家都鞠躬行礼。说了些节哀之类的话,还好,没有弄得泪流满面的。
“你这么早来干吗?应该多休息休息嘛!”
说这话的是利明所属讲座的教授石原陆男。利明对他的关心虽然表示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