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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卫星说:“那不是老童那个瘪三造的谣吗?我还为老徐和别人吵过架,就是为了他们说老徐和他师傅的事情。”
小林看效果达到,这才又接下去说:“小徐和他师傅嘛,确实是老童在造谣,不过呢,他造的是事实的谣,而不是心里的谣。小徐对他师傅,那是敬爱有加,心情复杂得很。小徐,”她叫一直不说话、脸色很难看的徐长卿,“你不会犯傻,为了师傅要留下来,就放弃这个名额吧?”
她这话一出,比她刚才说的徐长卿眼里只有朱紫容还让那三个惊奇。
这下是师哥舒先说话,推推身边的徐长卿,问:“真的吗?你是真的不想去,还是小林在胡说?”
刘卫星愣了一下,才说:“老徐,不叫的狗咬死人。你真沉得住气。不过,你不会真有这个想法吧?你要真是这么想的,我就没话说了。你小子是个情种,老子对你甘拜下风。”
仇封建听他们两个一来一回的话,像是徐长卿真的有这个打算,马上说:“不行不行,老徐你这样可不行。一来机会难得,二来她是你师傅,你不可以打师傅的主意。小林,虽然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我还是不同意你的说法。”
小林揉揉仇封建的头,用哄孩子的语气对他说:“你真可爱。”
仇封建听了咧嘴一笑。她在所有人面前说他可爱,那让他十分得意。虽然他不知道他哪里可爱了,哪一句话让她觉得他可爱。
小林看他的样子知道他又在犯迷糊了,为免他半夜三更一觉睡醒叫起她再来问这个问题,她特地讲给他听:“第一你很厚道,第二你很善良,第三你觉得我是正确的。”
“问题是你是正确的呀?”仇封建听她一解释,就更糊涂了。
小林在他脑门上亲一下,说:“我知道我是正确,可是要让人承认就难了。有的人就算心里承认了,嘴上也不肯说。你不单心里承认,嘴上还说,行动上还明确表示。这个就是你可爱的地方。”
仇封建被她夸得哈哈一笑,心花怒放地问:“你这件衣服要不要洗?吃完饭我帮你洗了吧。”
小林点头说:“好的,吃完饭我们去洗衣服。”转头对徐长卿说:“学到没有?心里有想法,就要用行动来表示。你光是心里喜欢你师傅有什么用?她根本不知道。你就算放弃了回上海进修的机会,她也不知道你在为她牺牲。你还是抓住这个机会,不是每个人都会有的。你看你师傅的男人就没这个机会,你看小仇,也没这个机会。不光是老叶可惜,小仇不一样也可惜了?他要是在上海,也许就进了篮球队呢?我要在还在上海,也许就进了越剧团呢?还有小刘,也许会是个好丈夫,还有老帅,也许会是个药剂师,还有你,也许是个大学生。我说徐大学生,你还想着考大学吗?我看你整天都在背英语,应该是还想的吧?趁这个机会,回去好好找个老师辅导一下功课,比在这里靠你一个人背单词有用多了。”
一屋子里所有的男人都看着她,仇封建简直要是膜拜她了。徐长卿还是沉默不语。刘卫星忽然豪气冲天地跟他拍胸脯说:“你去吧,老童有我盯着,我绝对不会让他得逞的。这个王八蛋我从来都看不顺眼,老子不会让他的日子好过。”
师哥舒忙说:“还有我,童瘪三欺负我,老子还没跟他算过账呢。下次往他饭里下巴豆,拉死他个王八蛋。小林,我为什么会是药剂师?”眼巴巴地看着小林,看她能说出什么高见来。
“因为你有奇妙的真知灼见,看问题常常一针见血。”小林半笑不笑地说,听得师哥舒和仇封建都摸不道头脑。
只有刘卫星还在和徐长卿搞脑子,“老徐,你去了帮我盯着申以澄,看她是不是在上海会交什么男朋友。说不定就搭上什么有来头的人,调回上海去了。”
徐长卿这饭终于是吃不下去了,拿起碗筷来,把饭菜都倒了,洗了碗,离开宿舍,到外面躲清静去了。
屋里仇封建在说,小林,你就是林副主席说的,一句顶一万句。我要不要拿了笔记本记下来,给你订一本《小林语录》呢?
遍地英雄下夕烟
对于小林的话,徐长卿并没有听进去。小林的作风在他看来很有问题,一个姑娘家,时不时的在男青年宿舍里留宿,完全不顾他们的感觉,常常搞得他不知怎么面对她。好比说,说话时是看她呢好呢,还是不看她为好?说话不看对方的脸吧不礼貌,可是在晚上听他们发出的那些声音后,白天在看着她的脸跟她说闲话,也很让他难堪。他不像刘卫星那样脸皮厚,有一次他被吵醒,骂他们说你们再来闹醒老子,老子就睡到你们床上来了。他也不像师哥舒那样没开窍,会对仇封建说女人有什么好,你这么听她的话,你算个屁的男子汉。
他当然知道女人的好,女人的手温柔地触到他的手上时,血液都会倒流。女人的关切像春风拂着他的脸。当然这个女人要是这个男人在乎的那个女人。像老叶的朱紫容,像仇封建的小林,像刘卫星的申以澄。
他亲眼看见刘卫星在骂粗话唱黄色小调时只要看见申以澄的一片衣角就噤声的情景;也看见小林的手在抚摸仇封建的头发时仇封建陶醉的脸,那就像他小时候养的猫在他挠它的耳朵后面时发出呼噜噜的声音;他更时常看到朱紫容在对老叶微笑时老叶回护呵爱的神情。他也希望他能得到同样的关心,那关心出自他在乎的也在乎他的女人。但是在他,已经不那么有奢望了。他的女神高高在云端,不会落下来。他也没幻想过她会落下来。他只要她过得好,不受流氓无赖的欺辱就行了,他从来没想过要对她说什么。
徐长卿心里敬重师傅朱紫容,更敬重老叶。老叶大笑着脱光衣服走进雪地里的情景,在他心里无数次地回放,像电影一样。那形象是高大英雄的。就像手托炸药包勇敢地喊“为了新中国前进”的董存瑞,就像头戴无线话筒,手握爆破筒无畏地高喊“为了胜利,向我开炮”的王成,就像在烈火中永生的许云峰江姐,不受敌人的□,昂头赴死。这样的人怎么能不让他心折?徐长卿是受英雄主义电影熏陶长大的一代人,骨子里是有英雄情结的。在这个没有战争的年代,要成为英雄是一件困难的事,雷锋是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的事业中去成为的英雄,而老叶,则是为了他的人格成为了英雄。朱紫容,则是因为沉默地反抗,在他心里也是英雄。毛主席他老人家曾写过一句词,叫“遍地英雄下夕烟”,当时不过是歌颂农民高产增产,但现在,在经过文化大革命之后,倒是可以用来形容那些扛过各种风浪,仍然活着的人,那真是“遍地英雄”。
所以小林的话他不会听得进去。
徐长卿闷闷地离开兄弟楼,往六车间深处走去。去年老叶曾说要带他们来六车间这边打枪,后来没有成行。六车间这里再往里走,就是没有人住的深山沟了,山脚有大片的竹林,春天有本地人来挖竹笋。山上有大片的野生百合,夏天有村民来挖百合。徐长卿去年无事可做的时候,周围的山都转遍了,哪里有柿子树哪里有板粟树他都知道。他进山一般只带两个馒头,肚子饿的时候就摘果子吃,六车间后面的山上的百合他也挖了不少。
这时已经是六月了,百合开得正好,他先采了一大把百合花,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光明日报卷了,在地上找了根木棍掘泥土刨百合。作为从中医家里长大的孩子,自然知道一些常见药物的知识。百合是地面上一株如果开了三朵以上的花,就表示地下的鳞状茎有足够大了,可以挖出来吃了。有些女青工在他们的男友陪同下也曾到这后面来过,在开花的时节,也采边一些百合回去插在花瓶里,但像徐长卿这样还知道可以挖百合吃的人就没有了。去年他就挖了好些送到老叶家,和朱紫容坐在桌子边上剥了半天的百合,剥得两只手上全是黏乎乎的沾液和泥土,剥出来一洗脸盆,煮了一大锅,三个人吃百合就吃了个饱。剩下的朱紫容用来煮绿豆汤,煮糯米粥,徐长卿天天上他们家去吃。
想起老叶,徐长卿忽然想朱紫容是有理由恨老叶的。有他在,朱紫容的世界就是完整的,不是一定要老叶有男人的功能才是男人,老叶在精神上和生活上给朱紫容的空间,就足以让他成为一个男人了。可是老叶身在其中,反而忽视了这个,他的病成了他的盲点,让他视而不见,他深深的自卑一手导致了这个悲剧的发生,如今没有老叶瘦弱的身躯作为朱紫容的依靠,朱紫容才是真正的身在悲剧之中。
徐长卿拿着木棍狠狠地掘着土,把一大株百合的根部都刨了出来,刨出老大一个百合,他拣出来,接着再挖。直到天色昏暗了,他才收拾了挖好的百合,用报纸包了,往回走。下山走到溪边洗了手脚,再洗一把脸,也不回兄弟楼,直接去了老叶家。
他知道朱紫容为了避免有人捣乱,下班回家后都不出来,别人敲门也不应门,便敲了两下之后就大声说:“师傅,是我,小徐。”
朱紫容过了一会才来开门,放他进去后,马上把门关了。徐长卿把花亮一亮,也不交给她,而是自己在五斗橱柜上拿了个花瓶,去厨房接了水,把百合花□去,放在桌子中央。又拿了一个淘箩来,把百合摊开在报纸上,在桌子边上拖出一张方凳,坐下剥起百合来,剥好的扔进淘箩里。
朱紫容也坐下来,拿起一个百合来剥。把鳞片先一瓣一瓣分开,再摘下瓣尖上焦掉的一点,轻轻向下一撕,就把内膜一层像竹衣一样的薄膜撕下来了。撕的时候会听见微弱的一声“咝”的一声轻响,有时会撕下一大片内膜,那让人有一种快活感。徐长卿分瓣,朱紫容撕膜,两人配合得很好,就像是在车间小组的流水线上,一个人完成一道工序,再传给下一个人,比一个人做完所有的程序要多快好省。徐长卿和朱紫容在工作流程上合作得很好,在这里也是一样默契。
徐长卿没话找话说:“其实百合的这层薄膜用不着去的。”
朱紫容“哦”一声,“是吗?可是我从小跟我外婆剥百合,从来都是要剥这个的,外婆说这层衣衣最苦了,还是去了的好。”
“是啊,是苦。”徐长卿同意她的说话。
两个人又一言不发了,剥了一个来钟头的百合,听到五斗橱上的钟打了八下,过了一会儿又打了一下,徐长卿停了手,心里知道是几点了,仍然转头看看钟,说:“师傅,那我走了。”
明明有很多话想跟朱紫容说,面对着她,却一句也说不出。从来都只有朱紫容教他、指导他、提点他,他不可能转换得过角色来。
朱紫容把剥下的内膜和根块泥土用报纸裹了,说:“你等一下。”剥好的一瓣瓣雪白的百合在淘箩里装着,端到厨房去,洗了手,用一块干毛巾擦干手,对徐长卿说:“你也把手洗了吧,我有东西给你。”转身进了卧室。
徐长卿听话去洗了手,回来朱紫容已经从卧室里出来,手里是一个小小的长方形的盒子。这盒子的大小样式一看就知道是一块手表,他们厂里有一部分原是从手表厂出来的,徐长卿这次要去的也是钟厂,自然是一看就知道。朱紫容这个时候拿出一块手表来,肯定不会是好事。
果然朱紫容说:“你这次回去,帮我把这块表带回去放在寄卖商店卖了吧,上次回去葬老叶,走得匆忙,没有带上。”
徐长卿打开盒子,那进口机簧仍然十分有力地弹开,里面衬着珍珠色的丝绸,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