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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箫英雄榜-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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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禁脱口念道:“阿松吾兄:曾记黄鹤楼头初识,你我一见钟情,‘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流光易抛,红颜白首,痴心谁知?恐兄心中已无妹矣。昔日之事,妹不该任性刁蛮,视吾兄为路人。自吾兄入山做了道士,从此音信杳然,妹亦嫁作他人妇。所嫁非匹,终日郁郁寡欢,心中渐有悔意。奈何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覆水难收,事过不再,终于灰心世事,遁入空门。本该断绝尘缘,但心中一事耿耿,不告不快:……”少冲念信时,只觉老道白发上劲力渐渐松动,斜眼瞧向他,只见他面色阴郁,若有所思。张松溪听少冲停了下来,急道:“念下去!”少冲道:“是!……妹当日生气乃因见吾兄与表妹太过亲昵,暗生醋意。而吾兄之歉辞中,分明不知妹其所以然,以致未获小妹谅解。如今想来,吾兄肯出家为道,与表妹不过兄妹之情而已,事变皆因小妹多心,果由因生,报应也该由小妹一人承担。吾兄保重,勿自为念。妹傅氏如玉顿首。”
少冲念罢向后一挣,脱开他发丝的缠缚,退后几步,见张松溪神情沉重,口中不停的道:“如玉,你好傻啊,如玉……”
张松溪脑子里渐渐清醒,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
两人年青之时本是一对佳偶。张松溪是衡阳知县之子,傅如玉亦是当地士绅千金,两家门当户对,家人亦乐见其成。两人时常结伴出游,家人也不管束。一日遇见一靼鞑恶徒落水欲沉。张松溪救他上岸,想到国仇族恨,仍要致他死命。傅如玉力主网开一面,但张松溪还是执意杀了他。次日傅如玉突然不理张松溪,任他如何致歉亦无济于事,他以为如玉为着昨日之事生气,觉得她不可理喻,恰巧又遇云游至此的武当道士,说他根骨奇佳,愿收他为徒,从此做了道士,而他未尝不留恋如玉。一次下山寻访,获知如玉已嫁给了一个客商,去了山东,为此消沉了好一阵子。那日闭关修炼,突然耳边响起如玉咏唱昔日酬和的诗句,又说了许多难听的话,心神激荡之下走火入魔,以至四肢俱废,神智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他当下问少冲道:“八十多年没见面了,她还好吧?”少冲道:“晚辈与老师太偶然相遇,老师太为救晚辈受了伤。”当下将清水庵所遇之事略述了一遍。张松溪摇头叹息道:“原来是一场误会,不想酿成终生遗憾,岂非天意?”
少冲心想:“老前辈这会儿怎么有疯癫了?”正想至此,忽觉体内有股热流涌动,起初并没在意,不一会儿浑身躁热难当,气血翻腾如欲喷出。暗自心惊道:“哎哟,蛇毒发作了!”他不想死在老前辈练功的石室中,一边急着撕开身上衣服,一边向门外走去。但未等他走到门边,一股气血直冲脑门,眼前一花,额头撞在石壁上。
爬起来已分不清东西南北,神智九分迷糊,尚存的一分清醒只求离老前辈远远的,以免老前辈见了厌恶。他手足俱用,在地上一阵乱爬,正当他热得欲昏死过去,忽然摸到一块冰凉的石头,他本能的合身抱着。那石头实在太过冰凉,少冲一会儿便觉寒气侵体,几欲把人冻僵,但一旦他离开石头,热气复炽。逼得他在石头上颠来倒去,痛苦异常。
后来他以头顶在石上,四肢张开,只觉体内寒气上升,热气下沉,两气在丹田之处汇合,不瘟不火,不冷不热,全身舒服之极。他便这么立着不动,不断的发动体内快活真气,去与到达丹田的寒气调合。不知什么时候已不再觉得冷热,脑子也清醒了许多,睁开眼忽然发现面前倒悬着一个人,不禁惊叫出声,差些摔下石去。那人道:“气聚丹田,不许说话!”正是白发老道张松溪。
原来少冲自始至终都没离开过石室半步,而是迷糊间爬上了张松溪练功用的寒玉床。
大凡练内功者最易心意不专、头脑发热而走火入魔,寒玉性冷,世间少有,以之为床,可助练功者压制邪念,入物我两忘之境,练功至龙虎交关之时寒玉床尤显重要,有的人练功若干年无法打通玄关,有了寒玉床则可一日功成,以是为内家视为练功之宝。
少冲一心想走得远远的,哪知误打误撞上了寒玉床,他头下脚上导引体内真气,不觉间功力大进。本来他体内的快活功真气已有小成,只因他平常不善导引,所发挥的仅其十分之一而已。
他遵从张松溪闭上双眼,将真气会聚丹田,即入物我两忘之境。张松溪伸出二指,轻放在他胸口的气海穴上,立有丝丝真气自他指头钻入他体内,顺经脉流遍全身,带着少冲的快活真气不断的汇入他丹田之内。少冲这时已全然忘了一切,仿佛飘在大江上的一叶扁舟,随波逐流,任意东西。
不知何时张松溪收了功,少冲睁开眼,见老前辈头顶直冒氤氲紫气,额头豆大的汗珠滚落,知老前辈为自己驱毒,必费不少功力,心有歉意,下床来向他磕头道:“老前辈救命大恩,晚辈没齿难忘。”张松溪缓缓的道:“这床左首的壁上,刻着一套与此功法相应的拳法,你先熟记于心,日后勤加修习,以阴化阳,以柔克刚,方能除去你体内残存的赤阳戾气。”
少冲感激涕零,称声“是”,来到左首的壁前,见壁上刻着三四十图画,皆是同一人,各具架势,连起来是一套拳法的图示。他细看之下,不禁大为奇怪:大凡拳术皆走刚猛的路子,拳出迅捷,虎虎有声,制人要害,而壁上所刻演拳之人时如扳桨,时如推磨,慢条斯理,好整以暇,丝毫不似与人过招。当下便道:“老前辈,这拳法也能与人打架么?”张松溪微有不悦,道:“难道学了武功,便是要与人打架?”
少冲闻言,大感汗颜,心道:“是啊,他让我练拳疗毒,又不是叫我打架。”便又顺着壁上刻画从头看下去,心中存想如何抱拳,如何提腿,如何出步,如何转身,立引动体内真气从丹田发出,禁不住挥拳出腿。他照着一招一势比划,却是十分的别扭。
只听张松溪道:“此拳要义,乃是‘阴阳开合,快慢相间,虚实转换,刚柔并济’。你一心想着占人机先,总想抢在别人前头,便是与此拳法之理大悖。所谓‘进一步风急浪涌,退一步海阔天空’,凡事不妨退一步想,不与人争竞,安守自然之道。”
少冲听了大为不解,道:“什么是自然之道?倘若别人找我的岔,我也要退一步,任他欺负么?”张松溪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自然之道,顺乎自然,即一切任其自然而然。”他见少冲还是抓耳搔腮不得其解,又道:“你再往右首的石壁上看去。”
少冲来到右边的壁前,见壁上也是刻画,共有五幅。只是有的画中是一人,有的却有多人。少冲朝第一幅看去,见是一道士袖手安坐,岿然不动;第二幅中道士身旁围了一大群人,一看都是光头和尚,足有六七十人之多,个个挑眉竖眼,似对道士不满。少冲心下道:“不好,和尚以多欺少,道士要吃亏。”再往第三幅看去,只见画中一和尚跃在半空,右腿前踢,指向道士,左腿曲在胯下,隐然欲施连环脚,那道士仍纹丝未动。少冲不禁为道士担忧,忙向下一幅看去,见那和尚已过了道士头顶,却如断了线的纸鸢,正飘摇下坠,而那道士仍是坐着。最后一幅画中众和尚都向道士竖起大拇指,以示赞服。
少冲看罢,尚未明白道士如何挫败那和尚的进攻,便回过去看第四幅画,才见那道士右手微抬,捏着剑指,另四幅画却均是袖着手,可见和尚落败必是因他这一招之故,但究竟为何这么微一抬手便破解了和尚的连环脚,少冲却百思不得其解。
却听张松溪道:“世人皆知先发制人,后发而制于人,却不知后发也有后发的好处。先动者破绽根底皆为我所窥,而我可从容破解。当然,看清敌人破绽之后,出招须快且制人要害,使敌再无还手之力。”
少冲听了,不住点头道:“原来也不是任人欺负,逆来顺受,只是别人太过穷凶霸道,我不得已才还手。”他口上虽这么说,心下却未真正领会。他所学武家剑法第一招“望眼欲穿”便是先发制人的招术,“流星惊鸿步法”也是以“以动带动,敌动则乱,乱则为我所趁”为旨,如今要他明白后发制人之理,当真难极。
张松溪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一犯我,我必犯人。我派武功不主攻亦不可侵犯,犯者立仆。嘿,这还只是‘以静制动,以慢击快,以短胜长’,你已如聆玄言,恐怕这‘以阴化阳,以柔克刚’你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少冲听老前辈语有轻视之意,心下不服,道:“‘以柔克刚’这句话晚辈倒是听过的,只是晚辈一直不信,譬如鸡蛋是柔,石头是刚,脖子是柔,刀子是刚,鸡蛋碰石头,脖子挨刀子莫非还有胜算么?若是有道理不用说也会明白,若是没道理说什么也不会明白。”说了这席话似觉对前辈有所不敬,又说了一句道:“请恕晚辈直言。”
张松溪哈哈一笑,道:“疑而不受,直言无忌,孺子可教也!你过来,瞧我嘴里!”说罢张开嘴巴。少冲不知何故,走上前瞧了瞧,道:“前辈要晚辈瞧什么?”张松溪道:“我的牙齿是不是掉光了?”少冲道:“是。”心下想:人老脱牙事属寻常,又有什么奇怪?
张松溪道:“何以牙先亡而舌尚存,是柔弱能胜刚强者也。以刀劈水,刀去而水不留痕,是柔弱能胜刚强者也。矛易断而鞭耐折,冰有形而水无棱,此类例子随处可见,而世人不察,堪为叹也!”
少冲听他一番“之乎者也”,虽未全懂,却也有所领会,心道:“鸡蛋碰不过石头,脖子挨不过刀子,难道是鸡蛋脖子不够柔弱之故?”
又听张松溪道:“明白了‘以柔克刚’,还须明白‘阴阳互化’之理。你定是见过太极图的……”少冲问道:“什么太极图?”张松溪道:“便是一个大圈,内中一黑一白两团互抱,状如两鱼首尾交游,有运转之貌,俗称‘阴阳鱼’。”少冲道:“啊,我知道了,道士衣背上便有。”张松溪点头道:“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八六十四,遂成万物。两仪出阴阳,阴阳变化,彼此消长,至极而反,生生不息,离而复合,合而复离,是谓天常;万物所出,肇于太极,化为阴阳。故柔毋须一味柔,刚毋须一味刚,阴阳开合,刚柔并济,方能合乎天道,顺乎自然。可要达到这等境界,却非常人所能及。”说罢摇了摇头。
少冲知他摇头之意,乃是认为自己不能做到,这一回他不得不服,觉得老前辈之言已如此玄奥难懂,做到当然更难,便道:“晚辈笨得紧,自是做不到了。”张松溪道:“说难也不难,倘若你能忘掉以前学过的武功,心无外想,随意所至,便能做到了。”
少冲心想:“‘随意所至’这句倒是与‘随心所欲掌法’的‘如意所之,率性而为’相契合,只是老前辈要我忘掉以前所学,是不是连‘随心所欲掌’也一并忘了?”他自幼好强,越是难做之事他越想做到,况且还须驱除体内余毒,心想不妨一试,便道:“便是什么也不想,这个容易之极。”当下闭了双目,屏弃杂念,可他越想屏弃,越是杂念纷呈,一会儿是苏姑娘与武名扬成了亲,一会儿是师父含冤屈死,一个念头压下去,另一个念头又冒上来,他睁开眼大叫道:“不行,不行!”才知这“什么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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