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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一睡,还睡得十分香甜。夏雪估计,就算隔壁的史御医敲穿墙壁,东方语也不会轻易醒来。
待东方语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时辰已过晌午了,但因着雨势太大,又一直连续不断在哗啦啦地下,负责这次带队的严统领便决定暂时在此再宿一日,等待暴雨停止后,再继续前往慕天村。
这场倾盆大雨就像是天上开闸的水库般,一下就下了一天一夜,天色直到傍晚时分才稍稍放晴了些。
睡得精神饱满的东方语起床后,让夏雪到街上替她买了些特别的用具回来,她还趁着大家都去用晚膳的时候,悄悄在窗户外那块开阔的空地上布置起来。
夜很快便深了,白天因为东方语都在睡觉,因此与史御医没有机会碰面,两人今天便没有什么摩擦发生。
夜深人静时,史御医早早抱着枕头做他的春秋大梦了。
而睡得精神抖擞的东方语,趁着所有人都酣睡如猪的时候,却精力充沛地从床上爬起来,拉着夏雪从窗户爬到了外面那块空地上。
借着微微的光线,少女准确地站到她悄悄布置好用具的中心点站定。
“咚——咚咚。”极具张力与穿透力的击缶声,比在极静的环境里蓦然听到万马齐奔腾的声音还要来得令人震憾。
缶声一响,尚在睡梦中的史御医立即便被惊醒过来,他方一惊醒,听着那苍劲擂动激越人心的缶声,还以为身在战场呢,当下揉着眼睛,提着裤子,就要往门口外冲。
但再一听,他停住脚步,黑着脸,猛地转身往窗户走去。
因为东方语在他窗外一共布置了八只乐缶,漆黑的夜幕下,她并没有点灯,而是利用事先洒在乐缶上的荧光粉来辨别乐缶所在的位置,她击缶的东西也很特别,不过在一根彩带两端分别兜住两只木制圆球。
彩带在她手臂随意舞动下,灵活如蛇,一声声悠远而令人心生振奋的乐音,便在她挑掠吞吐飞闪挪扫的动作间,一下下激荡开去。
沉寂至静谧的夜,在她张扬而极具穿透力的缶声里,瞬间喧嚣沸腾起来。
史御医朦胧睡意一刹烟消云散;客栈里其他人听到这种极富鼓动力的乐声,皆以为是战场上吹响的冲锋号角,也纷纷从睡梦中爬了起来,四下张望寻找声源来处。
窗户外那一块隔离性的开阔空地,少女或点足跳跃,或腾空起舞,或彩带翻飞,击缶声随着她的动作,或激越或高昂或沉压或悠远,声声如鸣,如洪钟波涛层层激荡,飞掠在沉沉夜色里,四散传播开去。
很多人挤到了史御医的房间里,欲从窗户往外一窥究竟,然窗外漆黑如墨,只闻其声,隐见其影,却难辩其形。
少女灵活舞动的彩带,灵巧纤柔的身姿,在八只乐缶中轻盈回旋,奏出声声激荡人心的乐声。
如果说史御医前天黎明前敲破铁皮的声音是令人难以忍受的噪音,那此刻少女夜半起舞击缶的声音就是美妙高昂激奋人心的鼓号,声声击缶之乐有如松涛拍岸将人带进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想像里。
被缶声吸引而起的士兵在这一刻如痴如醉,虽无人有幸窥见少女黑暗中翩翩起舞的全貎,但她手中飞掷回旋的彩带因沾上了八只乐缶上的荧光粉,也在黑暗中隐隐闪着荧荧星光。
缶声激越,不但吸引了客栈里同宿的人,也吸引了午夜从小镇匆匆过往的行人,修长优雅的年轻男子听闻这隐约缶声,也忍不住停下了匆匆脚步。
漆黑夜色中,小镇上蜿蜒如墨色的道路上,温润儒雅的少年,忽然听闻这声声击缶,本要往西而行的脚步随之一顿,便转了方向往小镇客栈而去。
夜色里,只见少年金冠玉螭,一身儒雅仙风之姿,俊美无双的脸庞上,那一双眸子在黑夜里亮如星辰,微微含笑的眼角处隐隐透出他心性聪慧绝伦。
他赶到客栈时,只来得及窥见暗夜下少女最后舞动的那一段,在他意犹未尽中,少女已收回彩带,转身翻窗而入。
少年托着下巴,两眼闪动着灿亮星芒,看着她瞬间消失的身影,有些遗憾地怔了半晌,他想不到无意窥见这一段暗夜缶舞的少女,会在他以后的人生里留下永难磨灭的烙印。
他沉吟了半晌,对着那扇半掩的轩窗落下长长一瞥,随即掉头,继续赶路。
此后,史御医对东方语挑刺抬杠的行为似乎少了些,唯独一点,他仍旧对东方语非常不满,那就是东方语坐的马车一直走在他前面,让他一路吃足了灰尘。
如此行了七八天之后,开阔的道路渐渐越来越狭窄,越来越崎岖,因为他们要去的慕天村,只有那么一条羊肠小道可通行,又在偏僻的山区里,行进的速度便变得更加慢了。
东方语挑起车帘,望了望前面要爬坡的险峻山道,低低和夏雪说了几句。
少女朝夏雪眨眨眼睛,视线往遥不知名的地方瞟去,倏然愉快地笑了起来。
他们一行人在进入山区前,停在原地休憩了一小会,起程时,东方语吩咐车夫道:“大叔,让后面那辆马车先过去,我们落一段路,跟在他们后面走。”
车夫有些诧异地回头看了看笑微微的少女,见她点头示意,车夫只好恭敬称“是”。
看着史御医那辆马车远远越过他们走在前面,夏雪瞥了眼从前面马车伸出半个头,露出带着得意讽刺笑容嘴脸的史御医。
她扭头,瞟了眼车内懒洋洋的少女,不免有些奇怪问:“语姑娘,你不是一直不肯让史御医走前面的,为什么现在忽然又让走前面?”
东方语靠着软垫,撇了撇嘴,悠悠笑道:“没什么,我就是不耐烦被他一路唠叨;其实我刚刚觉得吧,史御医他年纪挺大的,突然就良心发现,觉着对他确实应该尊重一点,他那么喜欢走前面,那就让他走好了。”
夏雪垂下眼眸,嘴角微微抽了抽,她才不相信语姑娘这套说辞,什么良心发现什么应该尊重他。她看语姑娘这一路逗史御医逗得乐着呢,那会真心让道不和史御医抬杠,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阴谋。
但究竟有什么阴谋呢?夏雪侧着头眯起双眼,看了看笑意晏晏的少女,安静地沉思起来。
他们一行人很快便进入两旁峭壁耸立的崎岖山道,这段山道前段是缓坡,后面是下坡,也就是说,走在最前面的,上了坡进入山道之后,由于地势的关系,是看不到后面情况的。
走在最前面的一百名士兵负责开道,中间有两百人保护马车与从帝都运载的药材,后面留有两百人断后。
那一段峭壁耸立的山道不算太长,他们大约走了一刻钟,前面的人便通过了,就在队伍中间的马车也要走出那段山道时,山里无端刮起了大风,风势猛烈,吹得两旁崖壁上的树木呼呼作响,崖壁上松动的碎石随着狂风簌簌滚落。
被风卷起的风沙迷乱人眼,就连行人在这阵势猛甚烈的狂风里,也被吹得身体摇晃,脚步东倒西歪的,难以平稳站定。
就在人人都忍不住以手捂眼以阻挡风沙迷眼的时候,几只清一色蒙头蒙脸的黑衣人仿佛从天而降,在狂风卷起的飞沙走石里,闪电般跃入人群中间。
但,不是袭向他们中任何一个人,而是将人手各举着火把,冲到士兵押运的药材旁,举手就将火把往车上的药材掷去。
药材是干枯的,一遇火便立即烧了起来,再加上大风助火势,转瞬,那些药材就变成了火海里的鱼虾,任烧任烤。
负责保护药材的士兵看着大火汹汹如潮,霎时全都傻眼,不会反应了。
不知是谁首先回过神来,高声喊了一句:“大家快将火扑灭啊,这些药材可是百姓们救命的药啊。”
这一喊,士兵们只有少数人去追截放了火就跑的黑衣人,大部份人则留在原地手忙脚乱去扑灭药材的火苗。
在这混乱一片的时刻,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前面已走到山道出口的马车。
黑衣人似乎存心要将士兵们都引去救火,并将他们借火势拖在山道里一般,待前头的士兵调过头再冲入山道里之后,隐在暗处的黑衣人又以眨眼的速度在山道口外连续放了好几把火,彻底将士兵们都堵在了里面,而将马车孤零零隔绝在外。
所有事情发生不过眨眼之间,为首的黑衣人在空中大手一挥,立时有几名黑衣人朝着马车围了上去。
当然,他们一路暗中跟踪,早就知道那辆马车里坐的是什么人,因此,首领挥手之间,黑衣人完全严密包围了走在前面的第一辆马车。
没有声音没有招呼,只见那为首黑衣人手势往下一压,几柄同样寒光闪闪的长剑齐齐亮了出来,便要同时齐刷刷往马车内刺去。
“哎哟,外头发生什么事了?怎么驾个车都驾不稳。”
史御医苍老低沉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抱怨从马车传出来,那些本要齐齐往他身上刺的利剑同时顿了顿,首领愕了一下,手腕一动,长剑便挑开了车帘。
入目,是一张属于男性的苍老面孔,目光再往下瞄了瞄,似乎在确定车里的人是不是易容。
干瘦的身材,宽阔的肩骨,明显自然略略佝偻的腰板,一切特征都说明车里这个老男人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而不是他们原本锁定的目标。
那个年轻漂亮却诡计多端的少女。
史御医在车帘被挑起那一刹,看见外面那四五个只露出一双凶神恶煞眼睛的黑衣人,整个人都吓呆了。
黑衣打量了他一下,随即收回不带感情的冰冷目光,在史御医慢慢松下心神,想要舒口气时,那些已经转身的黑衣人突然回过身来,齐刷刷往他身上补了几剑。
剑虽然都落在了他身上,但绝对不足以致命,大概是那些黑衣人不忿被骗,所以一人补一剑借以泄愤,却又是极有操守的,只伤人不要命。
又或许是因为无人出钱买史御医的命,所以他们才不愿白费力气做赔本的买卖。
至于真正的原因,恐怕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
史御医半眯着一双昏花老眼,哆嗦地看着那一把把寒光眩目的利剑一下一下往他身上招呼过来,他在极度惊恐忍中受不住,在那些黑衣人还未收手之前,翻着白眼昏死了过去。
黑衣人慢条斯理刺伤了史御医,恼恨地往车里呸了一声,为首的黑衣人这才发出低沉桀桀冷笑声,招呼着其他人齐齐迅速围拢向后面那一辆马车,他们围着后面那辆马车,一双双外露的眼睛皆不约而同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既然目标不在前面那辆马车,那一定就在后面这辆马车里。
为首黑衣人回头望了望,那边的山道口已经被他们用大火控制住,那些被大火困在山道里的士兵,一时半会是发现不了这边的情况的,就算发现了,一时间也没办法冲出火海,过来救他们的。
黑衣人围住了第二辆马车,听着里面惊慌紊乱的呼吸声,已经十分肯定他们的目标人物就在里面,当下却不着急,反而慢悠悠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
他们不用刻意,浑身上下便释放出骇人的阴森煞气来,他们极具杀伐的脚步声慢慢逼近,马车里紊乱的呼吸声便越来越急促,车里甚至传出了轻微的碰撞声。
为首黑衣人一个眼神,其余人齐齐亮着利剑,在他一个手掌劈落的姿势里,不约而同递出锋利无比的凶器,从四面八方往马车里的活靶刺去。
手腕翻动的瞬间,他们外露的眼睛皆现出了残忍而快意的冷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