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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婆睁开无光的眼,浑浊的瞳孔在眼眶里无意识地转了一圈后,哑声问道:“谁来了?”
陈霁回头诧异地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低下头,泣不成声。
青狐叹道:“她快死了,已经看不见他了。”
陈霁闭目,双唇紧紧抿住。
阿婆的眼神在听到青狐的话后,骤然亮了,“他……在这里吗?”
年轻男子绕到床头,蹲在半米高的竹床边,将脸贴到阿婆耳边,极缓极缓地蹭了蹭。
陈霁睁开眼,嘴角勉强勾起一个笑,柔声说道:“是啊,他就在你身边,他从来没有离开你。”
“他……”阿婆的嘴唇干且暗,她吃力地问:“他长什么样?”
“皮肤白得可以看见青色的血管,眼睛长得不错,可惜现在哭得又红又肿,”陈霁摸着阿婆枯树皮似的手,笑道:“倒也称得上玉树临风。”
阿婆抖着双唇,半天后,笑道:“他还是那么年轻,那么漂亮。”
陈霁叹气,“阿婆,您恨他吗?恨他临阵脱逃,不能陪您走到最后。”
阿婆摇摇头,“我不恨他,我只是……只是有点恼他……”
年轻男子抬起头,悲痛欲绝地看着阿婆的脸。
阿婆却看不见他,她的眼神越来越飘散,声音也越来越无力,“你代我问问他……我这个人……都没有害怕……他……怎么就怕了呢……怎么……就怕了……”
陈霁看向那个男人,他已经趴倒在阿婆脸侧,呜呜痛哭起来。
阿婆的眼缓慢地转动,最后定在陈霁脸上,她的指尖弹了弹,嗫嚅道:“你……凑近点……”
陈霁急忙俯□,将耳朵凑到阿婆嘴边。
阿婆颤抖着声,急急喘气,声音小到几乎听不清,“……小心……你的……名字……”
“嗯?”陈霁不解地侧过脑袋。
阿婆看着她,欲言又止。
一直站在一旁没有吭声的青狐忽然急道:“青青!阿婆要去了!”
“什么?”陈霁挺起身,不安地去摸阿婆褶子一样的脸,“阿婆?阿婆!”
阿婆的眼努力地睁了睁,最后不堪重负一般,终于闭上。
陈净隐扑到床边,痛哭失声。
陈霁红着眼看向青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自然死亡……”青狐困惑地看着阿婆安详的脸,“这是自然老死……可是……怎么可能呢?”
“小心名字?”陈霁喃喃自语。
青狐没听清,问道:“什么?”
陈霁猛然抬起头,脸色大变,“小心名字!”
青狐见陈霁变了脸,心里骤感不安,“怎么了?”
陈霁却不回话,而是转身拔腿往楼下跑,青狐大急,慌忙追出去,“青青!”
“砰!”陈霁一头撞开底楼的大门,屋外耀眼的阳光一瞬间扑进眼眶,刺得她一阵头晕眼花,她扶住门框,用力眨眼,身体有些虚脱地往下滑。
青狐已经追了过来,他抱住她,急得心痛,“青青!”
“那个男人!”陈霁泪眼朦胧,也不知是心伤,还是被太阳晃的,“那个男的是凶手!”
“什么?”青狐还未反应过来。
“名字!”陈霁攥着青狐的衣领,怒吼道:“阿婆临死前让我小心我的名字!她身体那么健朗,需要警惕名字,又能让她在十几分钟之内自然老死的办法我只能想到一种!青狐!你忘记了吗?”
青狐大骇,“你是说……”
“哈哈哈!”一阵爽朗的笑声从上头传来,“你们俩果然不是普通人。”
陈霁推开青狐,朝外踉跄跑了几步,四处张望,“你在哪?”
“我在这。”男人的笑声再次从他们头顶传来。
陈霁仰起头。
黑瓦灰泥的屋顶上,一个男人正背光而坐,他的轮廓强悍而硬朗,在烈烈的阳光下,披覆上一层夺目的金光,虽然瞧不清他的脸,但陈霁一眼便认出,他正是先前站在阿婆家二楼窗边的陌生男人。
“你到底是谁?”青狐眯着眼,质问道:“为什么要害阿婆?”
“她赖在这里不走,因为种种原因考量,开发商那边动她不得,便只好找我帮忙除掉她。”男人的表情暗成一团,谁也看不透,“阿婆虽然性格倔了点,人倒是不坏,我也没怎么折磨她,让她安乐死了。”
“你在她身边呆的时间比我们都久!”陈霁咬牙切齿,怒道:“你怎么忍心对一个老人家下手!”
“第一,我会呆在她身边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知道她的名字,没办法啊……全村人只知道她叫鬼婆婆,却没一个人知道她的真名,这让我怎么办?”男人探出上半身,似乎正在看陈霁,“第二,聘请我的人要我悄无声息地杀掉她,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也是有职业道德的。”
陈霁大怒,“你到底是谁?”
“我吗?”男人的上半身越探越出来,到自后简直像是挂在屋顶上,壮硕的身体摇摇欲坠,声音却依然镇定明朗,甚至带着笑,“我是叶三十五啊。”
、咒术师标准
第二十章咒术师标准
叶三十五盘腿坐在屋顶上,他的上半身严重前倾,下盘却像粘了胶水般牢固不动。
陈霁仰头看他,心里一会儿寒气聚拢,一会儿怒气勃发,只能攥紧拳头,狠狠瞪着那个人。
青狐握住她的手,指尖坚定有力地探进她的拳头,将她捏到发烫的手指慢慢松开,待到陈霁深吸一口气,他才轻捏两下她的指尖,继而抬头看向屋顶上的男人,镇定问道:“你的名字怎么这么古怪?姓叶,叫三十五?哼,这是你的真名吗?”
叶三十五摇摇头,他的身体随着他的动作而摇晃,从下方看上去,竟像随时都会倾倒下来一般,“当然不是真名,做我们这一行的,最忌讳让人知道真名。”
陈霁与青狐相视一眼,彼此都证实了心中的猜想,青狐冷笑道:“看来是个见不得光的东西。”
叶三十五哈哈大笑,“确实是见不得光啊。”
陈霁忽然朗声问道:“你既然视人命如草芥,下一步是打算杀我们灭口吗?”
“哈哈哈!”叶三十五笑道:“我一天只杀一个人,今天的份额用完了,算你们幸运。”
“哼!”陈霁冷笑,“恐怕不是你不想杀,而是你不能杀!”
叶三十五原先随着酣笑而前后晃动的身体忽然静止,他的脑袋微微侧下来,从模糊的外形看上去,似乎正在思考。
良久之后,他开口问道:“你们俩是什么人?”
青狐笑道:“你看不出我是什么人吗?”
叶三十五摇摇头,“看不出来。”
青狐大笑,满脸的鄙夷。
叶三十五好奇地问:“你笑什么?”
青狐轻蔑地冷哼了一声,回头撞上陈霁的眼,两人心中明镜似的清朗。
青狐瘪嘴:你妈妈一眼就能看出我是狐妖。
陈霁摇头:比妈妈还弱的咒术师不是好咒术师。
青狐点头:既然如此,我直接办了他吧。
陈霁点头:那行吧,记得毁尸灭迹。
青狐得了许可,前腿一伸,正打算运气跃上屋顶,他蓄势待发,紧握的手背上有细密的白毛透过青色的血管纷纷涌出,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出银色的光芒。
屋顶上的叶三十五瞬间跳起来。
“姑姑!”摇摇欲坠的破败大门被用力撞开,陈净隐湿漉漉的黑脸出现在大门前,“那个男人把阿婆带走了!”
青狐提起的气“咻”的一下松了,他回头怒瞪陈净隐,骂道:“你不知道高手对决重在刹那吗?”
“高手?在哪?”陈净隐不解。
青狐食指直戳屋顶,“就在……那?”
屋顶上,那个男人已经消失,就连气息都没有留下丝毫。
陈霁穿过那两人,走回黑漆漆的屋内,“算了,冤家路窄,总会再见面的。”
阿婆的尸体消失了。
据陈净隐和林岳白这两个目击者报告,阿婆是被那个树妖带走了,两个孩子势单力薄,一时没法阻止他,等陈净隐叫回陈霁和青狐,那树妖早跑得没影了。
“追不追?”林岳白看向陈霁。
陈霁摇摇头,“咱们回家。”
陈净隐不答应,在二楼的格子间里跳脚,震落一片灰尘,“为什么不追?他丢下阿婆几十年不管,现在为什么要把阿婆还给他?”
“生不能同衾,死能同穴,这也算另外一种长相厮守吧。”青狐拍落肩膀上的灰,黯然笑道:“你觉得是让阿婆孤零零睡在无人祭奠的公墓里好,还是让她消失在这片大山深处,和她等了一辈子的那个男人在一起好?”
陈净隐咬牙沉默,他垂下脑袋,用手臂狠狠抹了把眼睛。
“好了好了,”青狐走过他身边,伸手按了按他的脑袋,安慰道:“那树妖也不是一直不管阿婆的,这些年如果不是他暗地里照顾着,阿婆的境遇只会更差,绝不会像之前那样……起码平安。”
“嗯……”陈净隐哽咽地点点头。
四个人陆续走出阿婆的小屋,小屋的后头是葱茏浓郁的山脉,屋前是正在施工的工地,下午的阳光炽热明亮,黄沙漫天之中,从大地深处传来的声响在机器轰鸣的新世界里震荡、鼓噪、抑郁、不安。
青狐站在小屋前头,怔怔地凝望远处的工地与更远处的高楼。
“怎么了?”陈霁站在他身后,同他一起举目。
青狐摇摇头,微笑道:“没事,回家吧。”
回到家后,陈净隐默不作声地将自己关在青狐房间,林岳白无处可去,便坐到餐厅里慢慢地喝一杯已经没有气泡的可乐。
叶舟冲泡了两杯花茶放在陈霁与青狐面前,笑道:“发生什么事了?那两个孩子看上去就像失水过多的蔫菜。”
“那俩孩子,一个生理早熟,一个心理早熟,可不管怎么样,他们终究只是两个孩子。”青狐啜了一口花茶,感叹道:“死生不由己,他们大概是第一次有这样的体会吧?”
叶舟惊讶地瞪大眼。
青狐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我去洗澡。”
叶舟看着青狐走进浴室,这才转头低声问陈霁道:“你们到底遇到什么事?青狐连牛都不吹了,原来他才是被打击得最严重的那个人!”
陈霁抬头看一眼关得严严实实的浴室门,心中哀郁,面上不由自主也显现出一派恻然,叶舟看她的模样,心里顿时柔软,连忙将她搂进怀里,轻轻拍她的背。
陈霁窝在母亲怀里,慢慢将在山上遇到的事一一讲述,关于那个固执的阿婆和那个软弱的树妖,陈霁不是个容易情绪起伏的人,她的快乐和痛苦很多时候都被潜意识压抑,加上从小已知天命,对人情世故往往看得比老人还淡泊,可这一次,她明显地伤心了,她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眼下的心情,就好像有成千上万只耗子在她的身体里横冲直撞,只只都撞得她生疼,可偏偏只只无路可去。
“妈妈……”陈霁的声音闷在叶舟怀里,显得异常低沉软糯,“阿婆临死前都没有见到那个男人,我却还让他把她带走……”
“青青……”叶舟抱着自己的宝贝女儿,心里愁肠百结,这孩子心思太深,性格又温吞似水,很多时候,就连她这个做母亲的都未必能及时体察出她的想法,“虽然看不见,但是阿婆一定能感受到他的存在,这种感觉,我们都明白的,不是吗?”
陈霁缓慢而沉重地点点头,“我明白,我再明白不过。”
叶舟摸着陈霁黑亮披肩的长发,眼睛一眨,她突然想到今天早上自己与陈霁的那一番谈话,她一直最想不透也最想明白的便是陈霁对青狐的态度,现在经由阿婆和树妖一事,不正是给她当头一棒,偏巧她居然开窍得如此之慢!
真是人老珠黄,连智商都跟着脸皮松弛退化了!
“咳!”叶舟翻了个白眼,努力回忆当年做班主任给学生做思想工作那会儿的心得,开口说道:“青青啊,想当年你爸爸还是一只黑猫的时候,我不也顺其自然地和他相处下来了吗?虽然你外婆当年也恐吓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