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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夜收起了轻视对亚加德道歉,然後给了他一个月契约权。
结果,三个月过去了,两人却依旧没有解约,因为互相相处得十分愉快。
踏夜是个横冲直撞的无脑派,亚加德小小年纪却显得很冷静理智,经常会充当他的缓冲,在战场上给他更好的意见;
而大大咧咧热情又乱来的踏夜,也给沈默的亚加德带来了不少的温暖,每次看到那大个子闹出些愚蠢的笑话时,亚加德脸上,也偶尔会露出属於小孩子的笑容。
两人互相关怀扶持著渐渐成长,互相影响,无话不说,几乎如同有著年龄差的亲兄弟一般。一个实力和飞似的,窜到了幻灵武司,一个也快速地升级到了七痕。少年和巨剑的奇怪组合,一度在那个佣兵工会十分显眼。
那段日子,是亚加德身为“人类”时,最无忧无虑的幸福时光了吧。
然而,好景不长。
自从身上所带的力量越大,那一枚当初被附身月使塞进亚加德体内的,代表赤月骑士的身份的“赤锥”,运转也就越来越活性化。
少年的亚加德,开始做梦了。
梦到一些他完全不知道是怎麽回事的场景,梦到有什麽陌生的声音,在一遍一遍地重复解说著他完全不能理解的知识。
一开始是一两周一次,他还没有放在心上,但後来,做梦的次数越来越频繁,甚至到了每晚都做,再後来,就算是醒著的时候,也有无机质的声音,在脑海中喋喋不休,说些他根本完全不想听的东西。
他开始迅速地虚弱下来,食不知味,寝不能眠,也没有心思和踏夜一起出去执行任务,踏夜和父母担忧地问起原因的时候,他却什麽都不说。
因为,反复聆听那梦境,他已经有些明白了那些梦想要告诉他什麽了。
他,被选为了辅佐毁灭世界的巫女的赤月骑士。
不停地在脑海中闪过的片段,就是上一次大灾祸时的凄惨景象,而在他耳边反复叮咛的,就是身为骑士所必须知道的“知识”。
亚加德尝试和那声音进行沟通,但後来却渐渐发现,那些声音根本没有智慧没有思想,只是像执行使命一样,不停地强行把那些枯涩而又难懂的东西,塞进他的脑海。
他用尽了一切方法尝试中断这声音,却依旧没有任何结果。
那些声音,就如同入侵进入大脑的怪物一半,狞笑著在他的脑海中肆意妄为,妄图洗刷他的思想,控制他的神智,令人心生憎恶,却对其束手无策。
渐渐地,他开始变得暴躁而神经质,不允许他人靠近,也不想同任何人讲话。
他把所有的精力,都花在驱逐这脑内的声音之上。
但无论他怎麽逃避、无视、甚至是自残和用药,那些声音,却无法中断。
他也想过把这些告诉父母或者踏夜,但一想到踏夜曾经对他说过的赤月巫女的神话传说,害怕死亡的他,还是胆怯了。
渐渐地,幼小的他,因为这种无助,思考开始变质了。
他开始嫉妒周围的一切正常人,开始眼红他们可以有著安静的生存环境,他开始憎恨从未谋面的赤月巫女,因为是她,让他饱受了这莫名其妙的折磨。
他甚至想过,就这麽等巫女来到他面前,他别说辅佐了,非得用最凄惨方法把她折磨致死才行。
但是,那些声音并不理会他的绝望,反倒开始变本加厉了。
本来只是声音,现在在睡眠之外,眼中的视觉也经常会被剥夺了。他被强迫著看一些极其阴暗的画面──全是人类用各种手段做尽各种恶事的场面,有些,光是听声音都会觉得难以忍受,别说是被迫观看了。
很明显,对亚加德输入知识的一方──大概是赤月吧──是想让他直面这世间最丑陋的部分,以便让他产生厌世的情绪,以此来更顺利地辅佐巫女的灭世使命吧。
但年纪尚轻的亚加德,却根本无法想得这麽远,他只是被眼前的画面给吓得彻底失控,整个人生观也完全被打破了。
他几近崩溃,把自己关进了屋子,狂乱地四处破坏家具,如同怪物一般嘶哑地咆哮著,想要打散眼前的画面,无论父母和踏夜在外面怎麽敲门怎麽呼喊,他都无心回应,也不敢回应。
情况,开始变得越来越严重。
到了最後,他已经连食欲都变得极其稀薄,每天送到门口的饭,最後总是还剩一半被推了出来。
终於,踏夜对这种情况无法忍耐了,他和亚加德的父母商量好,在一次亚加德开门取食物的时候,强行闯进了他的屋子,想要好好逼问到底是怎麽回事。
而就是这一瞬间,踏夜身上带著的凶气,让本来就被幻觉和声音折磨得神智不清的亚加德心中的最後一丝理智,断了线。三人冲进来的形象,和亚加德眼中那些丑陋血腥的画面中的人物,重叠了起来。
凄惨而又无奈的血案,发生了。
等亚加德逐渐清醒起来时,隔著眼前那纷乱的幻觉画面,隔著耳中不停响起的解说知识的声音,他看见了躺在脚下的三具尸体。
母亲的胸口被开了大大一个血洞,父亲的头滚到了桌子底下,身躯在墙角边歪曲成奇怪的形状,而踏夜,那个总是哈哈大笑著,用温暖的手抚摸他的头顶的,他的好搭档,他那奇怪的机械式内脏散得四周到处都是,破碎的晶核,就在亚加德的脚边。
而就算被自己的契约者如此对待,踏夜在死前的最後一刻,依旧对亚加德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他已经说不出话,因此只是用口型轻轻传达了最後一句他的希望。
“好好照顾自己。”
说完这句话,他便化成了一柄已经碎成无数块的巨剑落地,星灵力也彻底散尽了。
在那一刻,亚加德想要自杀。
──当然,最後他没有死成。
因为当他萌生死意的时候,脑海中的声音突然变了──变成了提醒的话语。
那声音说,巫女会把他失去的东西还给他。
当时的亚加德,并没有发现这是设定好的系统为了让骑士在产生自残情绪时获得生存的动力而埋下的谎言。这种设定很有用,因为这句话,他重新萌生了活下去的勇气──而且开始期盼著见到巫女了。
他开始在赫阳国漫无目的地漂泊,四处为家,偷偷地打听关於巫女的各种传闻和情报。他天真地以为,只要能好好辅佐她,父亲、母亲,还有踏夜,就会好好地回到他身边。
慢慢地,他开始接受了这永远不知疲倦的知识灌输,并尝试使用它们。
几个月过去,一年过去,他有些欣喜地发现,只要是掌握了的知识,就不会再重复地在脑海中出现,而每周会灌输到脑中的知识量是固定的,只要他能尽快掌握这个时间段的知识,那麽他就能获得短暂的安静。
但声音可以消去,画面却不能,虽然亚加德对这些丑陋的情景一直怀著抵触情绪,但长久下来,洗脑效果多少还是有一些,他对世间的人情冷暖的回应,已经变得愈来愈淡,到了最後,几乎已经可以说是冷漠了。
长年的痛苦和孤寂,已经让他的心彻底扭曲起来。
而随著年龄的增大,知识的迅速叠加,亚加德也开始明白,所谓“巫女会把他失去的东西还给他”,多半是一句谎言。
是啊,别说人死了这麽久,根本不可能复活,主宰破坏的灾噩之母,又怎麽可能会带来希望和幸福?
亚加德那硬冷的心中,又开始有了新的目标。
他再次开始憎恨巫女以及强塞给自己骑士使命的赤月,他再次开始带著扭曲的期盼,想让巫女落到自己的手中,可以让自己用各种手段,把她折磨到求死不能。
然後,就在怀著这样的心情的日子中,他和北宸“相遇”了。
那是很普通的一天,他在一个偏远小镇的店里,无意中发现了一本已经落灰的赤月巫女神话的手抄本,那个手抄本乍一看和其他的神话版本没有区别,但里面却提到了让亚加德很新鲜的名词,伪壳。
他尝试对脑内的声音说出了这个词──果然,对於知识的检索,他体内的知识系统是很顺从的,声音,中断了对某种药物的药理分析,开始解说关於伪壳的种种──然後亚加德发现,他可以通过伪壳的视角,去观测伪壳眼中的一切。
这本来是一种用来让骑士监视伪壳的手段,但现在,亚加德却因此发现了再好不过的,逃避的方法。
他通过向芝嫣的眼睛,看到了一个趴在自己怀里对著自己软软地微笑的小女孩。
那种笑容太过干净和耀眼,让整颗心都已经蒙上一层灰的亚加德感到尤其烦躁,却又在心底萌生出一丝怀念和羡慕。
曾几何时,他是不是也这样地对著父母和踏夜笑过呢。
然後他惊讶地发现,因为太过集中注意力的关系,脑海中的画面和声音,在他看著她的时候,仿佛都淡化远去了。
他掐断了监视,声音和画面又回到了表层,再次打开监视,凝望眼前的小女孩的时候,那些骚扰,便像抵不过他的专注一般,再次退到了意识的後侧。
他突然有种喜极而泣的冲动。
然後这个将近两米的高大青年,终於还是忍不住,捂住了眼鼻在那简陋的旅店客室中神经质地又哭又笑起来。
那个细小的,走路跌跌撞撞,甚至门牙还缺了一块的孩子,将他从这无尽的噪音和幻象中解放了出来,成了他人生中久违的阳光。
他开始几近贪婪地通过向芝嫣的眼睛,注视著她的成长,他慢慢地知道了她的名字叫做向北宸,通过向芝嫣和赵原兄弟通的电话,知道了她的身世,观察向芝嫣对她的态度,而隐约察觉到了──那个叫北宸的小女孩,很有可能将成为下一任的巫女。
然後,慢慢地,他被那个比他小上许多岁的女孩给吸引、蛊惑、甚至是引导了。
看著她在周围的同学的嘲笑中,一声不吭努力学习的时候,他开始觉得就连这麽小的孩子都能在逆境中拼搏,为什麽自己不可以,於是他开始捡起了荒废的武艺,重新开始锻炼起来。
看著她安静懂事地帮著奶奶做家事,在奶奶为家里的经济状况担忧时故意说笑话撒娇让她高兴起来时,亚加德也同样感受到了这份体贴,开始幻想著她也可以同自己一起相互扶持的样子,渐渐地,心中那些阴暗的负面思想也被慢慢冲淡了,他的性格,开始向著最初的亚加德靠拢过去。
看著她开始摆脱过去的阴霾,结交了不少好友的时候,他也觉得自己不能这麽混沌下去──於是,他开始主动和灵武司工会的人结交起来。他觉得,他该给这个即将来到自己身边的女孩准备些什麽。她看上去这麽弱小,所以,一定要好好准备些能够保护她的手段才行,毕竟,赤月巫女是多麽危 3ǔ。cōm险的头衔啊。
时间一年年过去,在费因海姆的北宸对亚加德一无所知,而亚加德却已经把她当成了自己活下去的支柱,每天,只要看见她,就能给自己带来莫大的勇气和喜悦,从此之後,幻象已经完全不构成什麽威胁,而那些在脑海中呢喃的声音,对他来说也成了求之不得的东西──因为他需要知识,需要丰富的知识充实自己,让自己成为一个出色的骑士。
他开始参军,通过军功获得了出入皇宫的资格,再在他刻意表现之下,获得了文官的职位,然後一步一步,稳步向上爬著,直到自己坐上星灵矿总督这个呼风唤雨的位置,然後借著这个位置,他接触到了弑月十三座,理所当然地,他加入了。
而在这其间,他对那个异界的女孩感情的升温,也从未停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