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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让我好好想想。”他说道。
再往前走,在喷水池不远的地方,有片空地,正在开一场别具生面的小型演唱会,主唱是个大约十二三岁的小男孩,一边唱一遍弹着手下的电子琴,童声清亮。
裕哲停下脚步,静静地听着,等一首歌唱完了才说道:“最后一段的调起的太高了,没能唱上去。”在音准的方面,他是行家,顾思陌可听不太出来,见裕哲饶有兴趣的样子接话道:“小哲真厉害。”
他腼腆:“只是听过这首歌,记不清楚歌词,但是我记得调子。”
从小他就有惊人的音乐天赋,听过的曲子能分毫不乱地哼唱出来,每次当无计可施的时候,他总是为她唱歌,一首接一首,从下午唱到晚上,声音嘶哑也不会重复,如果她特别想听哪首歌,他就会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唱。
顾思陌说道:“我就不行,从来不肯拿话筒,唱什么都跑调,典型的五音不全。”她绝少自揭其短,这样说也不过是想让他高兴,裕哲果然笑了。
“晚上回家给我唱首歌啊。”他说道,“我的心愿。”
“好,那你教我唱。”她那样温柔。裕哲第一次说“回家”,用期盼和欢快的语气,是她没有见过的神采。
尽管那神采转瞬即逝,他又是冷淡的样子。薛叶被杜老爷子召回了红门,今后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他们分隔了那么久,真正属于他们的时间却那么少。
裕哲的手有伤,依然执意要去弹吉他,被顾思陌不由分说地阻止。
她拆掉他手上的纱布。
陆飞扬的钢琴弹得好,作曲作的好,伤口包扎的技能实在是马马虎虎,纱布裹得并不服帖。
回到家中,裕哲才摘掉了脸上的墨镜。
无神的眼珠总是找不到焦距,他抿着嘴唇,感受到酒精的烧灼。
伤口确实不严重,锋利的刀子在手指尖上划出伤口,伤口深而短,愈合缓慢,稍微触碰就会裂开,顾思陌绷紧的脸显现出极度的不悦,这样的惩戒不应该落在小哲的身上。
“疼吗?”
“不疼。”
“伤口好之前不要再演奏……”她原本是商量的语气,看到裕哲欲言又止的样子,冷冰冰接着道,“吉他我收起来了。”
只要她强硬,他就会服从。顾思陌为自己敏锐找到两人间的相处方式感到惊奇。
“好……唱歌给我听。”
顾思陌倒没有扭捏,反问道:“你想听什么?”
“萍聚,你肯定会唱。”
她清了清嗓子,这才开口唱道:“别管以后将如何结束,至少我们曾经相聚过……”果然一开口就跑了调,裕哲嘴角带着笑意,开口唱将调拉了回来,“不必费心地彼此约束,更不需要言语的承诺,只要我们曾经拥有过,对你我来讲已经足够,人的一生有许多回忆,只愿你的追忆有个我……”
他最后轻而坚决地重复了一遍:“只愿你的追忆有个我。”
裕哲将头轻轻靠在顾思陌的肩膀上,缓缓说道:“姐姐,其实我一点也不恨你,当时那种情况,如果你不走就会死掉吧……我听见你回来到处喊我的声音了,我真的听见了……他一直都说我是做梦,你丢掉我走了说我没有人愿意要,但是我一直都觉得其实我听到你喊我了,只是我那个时候没法回应你……”他自顾自地说着,“我是个不祥的人,我听说你这些年都过的很平静,很替你开心。这几天我仔细想过了,就当我们从来都不认识,这样的结果对你我都好。对给你带来的麻烦和困扰感到很抱歉,我只是想见到你,想知道你会不会认我……”
顾思陌听他这样平淡地说着,内心升腾起巨大的恐惧,没发觉自己的声音都变了腔调:“任何时候任何人面前,我都会认你!”
“古默安,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从今以后,这个名字再也不会有人叫,你让我最后叫一欼?古默安。”
多少年!
顾思陌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她不喜欢原本的这个名字,可是这个世界上,终究还有一个人记得她原本的姓名。她更改了名字,逃离了家族,有了全新的生活,可是终究还有一个人会连名带姓地叫她的名字,他略带严肃地重复道,“古默安,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其实我很羡慕姐姐这样的人,活得强大独立,永远都知道自己要什么……明天开始我们依然是陌生人,不需要记起那些事,也别再挂念我,如果你现在所有的一切就是你想要的,就要坚持走下去,别让我失望。”他伸出手去,触碰到顾思陌的面颊,她没有闪躲,任由他冰凉修长的双手缓缓地抚摸在脸上,从额头到眉心,指间划过眉毛、眼睛,触碰她的鼻子,抚摸她的嘴唇,他的指间还有凛冽的酒精气味,顾思陌却没有闪躲。
裕哲的神情很专注,嘴角带着几分笑意。
“我想听姐姐为我唱歌,想用手指看看姐姐长什么样子……真好,这些心愿都实现了呢。”裕哲说着垂下手去,却被顾思陌拥抱住,她拥抱的那样紧那样不知所措。
“你不是说……长大了要娶我吗?”
裕哲怔住,一分分挣脱开她的怀抱,露出古怪的笑容,“小时候瞎说的,你别相信。那个想要长大后娶你的人早就死了。这样不好吗?没人打扰你的平静生活,这些其实是你最想要的,不是吗?”
他的反问让顾思陌无言以对,是她糊涂了,一向从不相信爱情和承诺的顾思陌怎么会脱口而出这样愚蠢的问题。
将心底的不安压下去,她故作轻松地敲了敲他的头,“你啊,碰见更好的,就急着想要甩开我,我当然知道。”
裕哲抿着嘴腼腆地笑:“什么都瞒不过姐姐,我很在意他的,对不起。”
“呆瓜!你和我说什么对不起啊。”她故作爽快,掩去分别的伤感。
他们之间太过于小心翼翼,隐藏所有真实的心思,想要的都是彼此更好过一点。分别的时候怀念相遇,真正相遇却又相逢陌路。
他躺在沙发上,有些困倦地哼着曲子,那首曲子的音调顾思陌从未听过,但是他的哼唱很是缠绵,像一首来自天籁的祝福曲,绵绵都是留恋的味道。
48 往昔如烟
顾思陌只觉得心脏的某处被一只手揪着,她坐在沙发上,抚摸着裕哲的头发,他躺在那儿后脑勺枕在她的腿上,两个人的姿势非常亲密。
伤感的气氛笼罩着客厅,顾思陌只是静静听他唱着……
“好听吗?”他问道,“我还没有写完,这是一小段主旋律。”
“好听,”顾思陌说道,“像离别之后的绵长思念。”
所有的音乐都有自己的灵魂,她听得明白。
裕哲抬起手臂遮住面颊,长长地舒了口气,笑着说道:“你喜欢吗?”
“喜欢。”她说道。
“姐姐,听说以前有很多人追求过你,都被你拒绝了,为什么?”裕哲轻声问道。
他的声音非常有辨识度,是极为好听的男声,这样浅浅淡淡的一句问的很是突兀。
顾思陌的手依然抚摸着他的头发。看见他的时候,他额发遮住面颊,后来、经过修剪后的头发很有层欼?和薛叶柔软的发质不同,裕哲的发质偏硬,略微有些扎手。
“因为我很害怕,”顾思陌说道,“那场大火之后,母亲带我来了Y市,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的时候她还能工作,后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养母她……真的疯了吗?”裕哲难以置信地问道。
顾思陌的妈妈,那样坚强的女人,也会因为爱情的背叛无法避开疯狂的命运。
可是他一瞬间想到的是顾思陌,她是怎么一路到现在的,没有父母的庇护,她要一步步走到今天,要比常人付出多大的代价。
“因为心理生了病,所以身体也不好,断断续续总是在生病。外公的旧识帮我弄了Y市的户籍,换了名字,我从初三开始入读,很多东西以前都没有学过,要补很多的文化课才能走上正常的轨迹,然后就一直到现在了。”
她要避开以前道上的人和事,要独立完成学业,还要照顾生病的母亲,曾经的尖锐棱角在现实社会和残酷生活的双重打磨下有了圆润的外壳。她是隐忍的,和每个人都不远不近地保持着距离,这样坦率地承认一些过往的事情,让顾思陌有一种整个人都被剥开的疼痛。
可是身边的那个人没有露出半分的轻视,他只是皱了眉头,问她道:“一定很辛苦吧?”
“习惯了的话,其实还好。”她说的风轻云淡。
像她这样的出身,失去了生身地方道上力量的庇护,随同接近疯癫的母亲来到陌生的新城,幼时所有的技能都无法使用。
偷盗、劫持、鉴定古玩……这些技能她曾经用功苦练过的安身立命的本领,因为母亲的坚持都随着那场大火埋葬了过去。
“默默,从今以后,你若是背着我再去偷盗,我就剁下你的手指!”黑暗的木屋中,神智清醒的母亲撕碎她投来的钱,按着她的手在冰凉的灶台上,手中那把菜刀闪着慑人的光芒。
她不服气,狠狠看向母亲。
那个时候她还野性未脱,行事处处狠辣,“雪如阿姨每次带回家的钱都是这么得来的,那个时候你为什么说不要!”她激烈地反问,“九姨她们都夸我学的很好,我们完全可以在这座新城重立门户……你既然拿着外公的名帖躲到了这里,为什么还要躲起来?”
“你忘记雪如阿姨是怎么死的了!还是你想继续做一个见不得天光的盗贼,因为偷窃抢、劫走私贩卖古董最终入狱,或者是跟人抢地盘死的轰轰烈烈,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为你送终?默默,我最后说一遍,不要再去走那条路!”
母亲手中的菜刀落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她的话让倔强的女孩咬紧了嘴唇。
“我希望你顺利地上学毕业,有一份光明正大的工作,站在阳光下,快快乐乐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母亲蹲下来,疲惫地用手拢着散落的发丝,“如果你走上那条路,我该怎么办呢?眼睁睁看着你成为第二个你爸爸吗,心狠手辣翻脸无情,我的丈夫、女儿都变成那个可怕的样子……我该怎么办呢?”
提到父亲,少女顾思陌握紧拳头,泪水盈睫却没有落下来,她吸了口气说道:“我没有爸爸,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你答应我,再也不会用这些肮脏的手段挣钱,穷要穷的有骨气,活得堂堂正正的,妈妈就是死也瞑目了。”母亲说的非常郑重,竟然跪在了她的面前。
顾思陌只觉得头皮发麻,扑通跪在了母亲面前,叫道:“妈!”
母亲非常坚决:“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我一生从未向谁低头,与你父亲决裂用的也是鱼死网破的手段,可是鱼死网破本不应用在亲人之间,我待他如至亲,用生死相托,他如何待我……你不是也看到了吗?为了你我可以忍受,但是他为了那个孩子如此对你,我就忍不了,你外公说我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的刚烈性子,和心机深沉的他并非良配,那个时候我从来没有听进去过,现在想想倒也不觉得冤枉。上一辈的错已然铸成,这些后果却不能由你来承担……”
她很少会哭,差点被暴怒的父亲打死的时候也没有哭,可是却在母亲面前压抑不住的嚎啕大哭,她才只有14岁,却经历过生死惨变家破人亡,从此再也没有奢求幸福团圆的权利。
“小哲为了你死在那场大火里,什么都烧没了,你嘴上不说,心里也是恨我的吧?”母亲依然跪在地上,嘴角噙着一丝了然的冷笑,“他教给你的无情狠辣带来了什么后果,这个世界上最在意你的人因为你的自私纷纷离去,你还要再执着下去吗?”
母亲声音尖利,犹如当头棒喝。
她伏在地上,额头触地,嘭地一声,通红一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