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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仙蕙看了看吕嬷嬷,也跟着不声不响地跪下。
赵容熙皱了皱眉,将她拉起来,“你是天之骄女,岂可轻易下跪!”
赵仙蕙毕竟只是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平日里又少与赵容熙接触,此时见父亲似乎带了斥责的语气,小小的肩膀缩了一下,不敢吱声。
赵容熙不知怎的就觉得有些痛心,他突然发现自从巫蛊案之后,自己确实很少关心过这个女儿,而皇后毕竟不是她的生母,要知道当年他自己是个皇子,在先皇没有看中他之前,他与生母的日子尚且不好不坏,更不要提赵仙蕙只不过是个丧母的小女孩,没有他的庇护,只怕连低贱的宫人都可以踩上两脚。
他看了于淑妃一眼:“此事要彻查,仙蕙是朕唯一的公主,岂容旁人如此折辱!”
于淑妃忙道:“妾身回去必定严查,如若属实,严惩不贷!”
赵容熙见赵仙蕙抿着唇,浮现出几分与自己相似的倔强来,不由心头一软,柔声道:“仙蕙,你是不是不喜欢住在皇后那里?”
孙皇后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赵仙蕙抿了抿唇,低下头,半晌才道:“没有。”
赵容熙摸摸她的脑袋:“你要是不喜欢,可以跟父皇说,你也大了,可以拥有自己的宫室,大梁不会亏待一位公主的。”
赵仙蕙道:“多谢父皇。”
赵容熙点点头,又向吕嬷嬷询问了赵仙蕙的日常起居,在听到赵仙蕙的贴身宫女在混乱中为了保护她而死,结果堂堂大公主现在身边居然连个贴身宫女都没有的时候,不由微微皱了皱眉,看了孙皇后和于淑妃一眼。
于淑妃反应不可谓不快,在吕嬷嬷话刚落音之时,就已经道:“没有照顾好大公主,这是妾身的失职,还请皇上责罚。”
赵仙蕙与皇后住在一起,就算于淑妃有疏忽,但归根结底皇后也逃不开责任,于是慢了半拍被于淑妃抢走台词的孙皇后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只好跟着道:“这也是我的疏忽。”皇后是皇帝正妻,可以在皇帝面前自称我,而不必自称妾。
赵容熙淡淡道:“不管是谁的责任,这次就罢了,朕不想再听到这样的事情,等大公主年满十岁,按例自然会有独立的宫室,到时候也用不着你们操心。”
他又朝赵仙蕙伸出手:“你随父皇出去走走。”
赵仙蕙看了看那只大手,小手伸过去,随即被一团温暖包住。
走了几步,赵容熙顿住,回过头:“皇后,若是你不喜欢大公主,朕不介意换个人当大公主的养母。”
若不是考虑到皇后的身份能帮助赵仙蕙,当初他也不会把女儿交给她,这个女人,他曾经一次次想要与她相处好,可是她又一次次地让他失望。
孙皇后的脸色刷的雪白,身体摇摇欲坠。
赵容熙没再看她,牵着赵仙蕙,一大一小的身影消失在翠微殿门口,声音还时不时传来:“……明年你就要上蒙学了,届时父皇让你跟弟弟一起上学可好?……”
皇后与于淑妃的脸色都很不好看,反观兴庆宫的主人,却只是笼着袖子,一派淡然站在旁边,从头到尾事不关己,这也是她在宫里的一贯作风。
皇帝一走,两人也没心再待下去,把带来的礼物一放,就匆匆向郭德妃告辞了。
“娘娘,这安神补脑丸……?”纤云抱着匣子请示。
“先放着罢。”
郭德妃揉揉眉心,正想坐下,却见弄巧掀开内殿的帷帘走了出来,“娘娘,大皇子好像又起低热了……”
郭德妃腾地起身:“快去请太医!”
刘海月看得出皇帝心情不佳,所以在他专心致志看一份奏折的时候,她并没有出声去打扰,而是坐在一旁拿了本闲书也看起来。
起初还有点心不在焉,不知不觉也被书中内容吸引,正看得入神,冷不防赵容熙忽然开口:“你在看什么?”
刘海月被吓了一小跳,忙抬起头,见后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批好奏折,闲适地靠坐在椅子上,手里托着茶盅,便笑道:“在看食谱。”
赵容熙奇道:“这里怎会有食谱?”
好奇心起,不由凑过来看,这一看之下就笑了:“你这促狭鬼,明明是一本诗集。”
刘海月抿唇一笑:“可在妾看来,这就是一本食谱啊!”
“喔?”赵容熙被她挑起兴趣,“愿闻其详。”
“陛下且听,”刘海月随意翻了一页,念道:“此州乃竹乡,春笋满山谷。山夫折盈抱,抱来早市鬻。物以多为贱,双钱易一束。置之炊甑中,与饭同时熟。紫箨坼故锦,素肌掰新玉。每日遂加餐,经时不思肉。久为京洛客,此味常不足。且食勿踟蹰,南风吹作竹。”
“这是白乐天的食笋》嘛。”赵容熙一听就听出来了。
“陛下英明。”刘海月笑道,“笋吃法极多,可与鱼清蒸,可切片和肉丝爆炒,又可用上等高汤熬制笋汤,还可与其他山珍放在一起作饺子馅,春时新笋,鲜嫩甜脆,最是好吃不过,所以妾读这首诗的时候,忍不住就垂涎三尺了。”
赵容熙哈哈一笑:“依朕看还真没有人和你一样,看诗也能看得流口水的,这种读诗法真是闻所未闻!”
刘海月眨眨眼:“陛下此言差矣,岂不闻昔有画饼充饥,今也有看诗饱腹。”
赵容熙失笑地摇摇头,拿她没办法:“人家那是没得吃,难道在这皇宫里也亏了你了?”
刘海月笑道:“宫里自然珍馐美味应有尽有,不过妾只是忽然想起幼时春天随家中老仆人外出踏青挖笋,当时捧着自己挖出来的笋带回来,就站在东厨里盯着厨娘把笋洗干净切成薄丝,再与木耳,香菇,肉片一道入锅爆炒,兴许是因为那个笋是自己亲手挖出来的,所以滋味至今难忘。”
她声音本就柔和清婉好听之至,加上语调不疾不徐,让听者眼前仿佛也展现出一幅初春时节草长莺飞的画卷,心旷神怡,烦恼皆忘。
赵容熙之所以跟刘海月相处融洽,很大一部分也是缘于后者的相处态度。
后宫很多女人在面对皇帝时,要不是战战兢兢,就是曲意奉承,像卫贵妃,于淑妃这样的,则是撒娇耍痴,赵容熙喜欢她们的美色,喜欢她们的身段,也喜欢和她们调情,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更多的追求,像刘海月这种饱读诗书却不爱卖弄,反倒总能让皇帝在忙碌中得到心情放松的女人可不多。
“你救了大公主,朕却没有册封你,你心里有没有不痛快?”
瞧这话问得,难道刘海月能说有吗?
刘海月道:“当时情势危急,护着大公主的那个宫女力有不逮,已经身受重伤,妾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公主在我面前遭遇不测,所以不管陛下有没有封赏,妾都会去救,最起码,对得住自己的良心。”
赵容熙愣了一下,笑了起来:“好一个对得住自己的良心,这后宫里成天你争我斗的,如果换了别人,未必会做出和你一样的选择。”
刘海月也笑道:“别人是别人,妾是妾,说不定换了别人,能做得比妾更好。”
赵容熙摇头失笑,轻轻捏住她的下巴,俊朗的脸凑近,两人的气息交织在一起,陡增暧昧。“罢罢,朕说不过你。”
说完吻了上去,唇舌长驱直入,直将刘海月吻得气喘吁吁,彻底瘫软在对方怀里。
“春宵苦短,朕与爱卿就不要浪费了罢?”皇帝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往蓬莱殿走去。
☆、请君入瓮
翌日刘海月醒来的时候,身边又是已经没了皇帝的身影。
想来自己的睡眠质量太好,连皇帝起身更衣都没能被吵醒,刘海月心想反正今天不用去给谁请安,难得皇帝大发慈悲没有让她起来伺候更衣,索性在被褥里多赖了一会儿,就当是自己没有得到册封的奖赏好了。
直到翻来覆去都没有睡意了,刘海月这才慢吞吞地起床穿衣,早有尽职的宫人将热水帕子都放在那里,她慢条斯理地漱口净面,宫人从外头走进来,道:“皇上交代了,刘宝林可以在这里用完早膳再回去。”
刘海月看了看外头的天色,还早,跟她平日里起床的时间也没差多少,生物钟一旦固定下来,想赖床也不容易。
她摇摇头:“不必了,我还是回住处去吃。”
散步走回到海天阁,打了一套太极拳,又用了杜鹃精心准备的早膳,然后提笔练几个字,再给之前未完成的掖庭十八景》继续补上几笔,一早上的时光就这么消磨过去了,中午用完膳,刘海月打算去小睡一会儿,谁知道刚睡下,就被翠雀摇醒了。
“三娘,有圣旨,快起来接旨!”
“……”刘海月只好认命地下榻穿鞋,走到前院接旨。
来颁布旨的是老熟人了,孟纬笑嘻嘻地瞅着她:“恭喜刘宝林,奴婢是来沾沾喜气的。”
“小孟公公说笑了,我今儿可没听见枝头的喜鹊在叫。”刘海月玩笑道,等孟纬读完圣旨,她才知道对方说的恭喜是什么意思。
“这可不就是大喜么?”孟纬合上册文,笑容可掬:“从今往后,奴婢可就要称呼您为刘才人了。”
宝林是正六品,才人是正五品,虽然晋了位份,也在圣旨里被夸了一通,却只字不提救了大公主的话。
既给了她奖励,又担心她借着救大公主的功劳趾高气扬吗?就算聪明如刘海月,这下子也确确实实猜不透皇帝那种莫名其妙的心思了,结合昨晚的对话,想来也只能归结于皇帝老爷已经被后宫的女人坑怕了,变得疑神疑鬼起来。
孟纬见她在沉思,只当她不满意这次晋封的结果,便道:“虽然这回还有好几个人一起晋位,可其他人都是放在一起册封的,只有您是皇上命人单独拟了诏文的,可见您在皇上心目中还是不一般的,来日方长……”
刘海月回过神,有点哭笑不得,更多的是惊奇:“这次有很多人晋位份?”
孟纬笑道:“多倒不是很多,不过刘美人晋了昭媛,冯美人晋了昭容,姜宝林与您一样,都晋了才人,周御女晋了宝林,连您在内,五位。”
这次死了不少嫔妃,后宫的位份空缺许多,刘海珠刚刚小产,冯美人又占了资历老的优势,这两个人晋封倒是可以理解。
刘海月点点头附和:“这可真是大好事。”
刺客事件逐渐平息,许多人从惊吓中慢慢恢复过来,或多或少得到了晋封和赏赐的安抚,大家皆大欢喜,死去的人逐渐被遗忘,而活下来的人生活还要继续,后宫也不可能因为这件事情就永远平静下去。
张太后自从刺客事件之后,精神就一直恹恹的,老人和小孩一样受不得惊,虽然不像皇长子那样缠绵病榻,可也懒得见人,为此赵容熙每天下朝之后若是没事,必是要前往明光宫探望母亲的。
进京述职的边关将领已经陆续到京了,皇帝抽了时间接见他们,又单独宴请,好一通嘉勉奖励,额外开恩允许他们留在京中三天以便探望亲朋好友。
驻守苍狼关的将领是韩国公次子韩勉,边关四大将领中,唯有他是回来奔丧兼探病的,因为早前韩国公夫人在刺客事件中不幸罹难,老韩国公与夫人鹣鲽情深,受此打击也一病不起,韩国公府上下一片愁云惨淡,对于韩勉归来自然也没什么心思表达什么喜悦之情。
京城春风楼二楼雅间,一阵丝竹之声从紧闭的房门袅袅传出,恰到好处地掩盖了里头的说话声。
如果有人推门进来一看,必然会大吃一惊,因为除了韩勉之外的边关三大将领,此刻竟都坐在同一张桌子上,除此之外,还有各人的幕僚,济济一堂,美味佳肴摆满了一桌。
“来,这第一杯,是敬守静兄高升的,满上,满上!”魏永祥亲自站起来给其他人斟酒,笑容亲切随和,毫无将军架子。
不过就算他想摆架子,这里也不是好地方,毕竟同桌就有三位同级